帝王劫 第38章

作者:星旅 标签: 因缘邂逅 穿越重生

  安顺元年,腊月里最后一日,亦是新帝登基祭天大典之日。这一日,京畿卫数千人天未亮时便已军甲披身,十步一人把守在从皇宫门口通往城郊祭台的道路上。

  京都城里亦是人潮涌动,冬日里无事,百姓们早早便等着这一天的盛典到来。亦是虔诚的希望新皇祭天能够上达天听,保得天下太平,民生稳固。是以,这日全城百姓都穿戴新衣洁净己身,早早候在大街上,安分的拥挤在京畿卫身后翘首以待皇帝銮驾出现。

  而位于京都东街,整条宽敞肃穆的胡同里唯一一座府邸内,却无有一毫城内喧嚣的热闹。腊月里冬雪频频,臻锦院内清爽干净无一丝雪污,唯有房檐屋角腊梅枯枝上有零星白雪轻薄遮覆。

  院中奴仆肃立,轻手轻脚的走动中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似冬雪一般沁凉的院落隐隐能从厚实的门房处溢出些暖意,及低沉磁性的男声和微哑绵软的女声的交谈声。

  “咳咳...王爷快去吧,切不可误了时辰咳咳...”

  缪靳已然穿戴整齐,一身暗金花纹织锦打底的黑色蟒袍,将英挺结实的胸膛与修长紧实的双腿遮盖,黑金玉腰带扎在遒劲结韧的腰上,越显得宽肩窄腰身材挺拔。黑金玉冠将额头两鬓的黑发固于顶部,半头黑发垂于宽阔英挺的肩背,浓黑长眉与狭长幽深的鹰眸更显锋利咄人,明明是与平日里无甚差别的装扮,却生生比得平日气势更盛。

  但他此刻却微拧着眉宇,锋利的眸子中隐隐流露怒意与怜意看着对面仰头看着自己,面色雪白,双眸微潮,却粉唇苍白的娇颜。

  温热的大掌抚在被暖气熏着仍泛着凉意的小脸上,冷峻肃然的俊脸更是冷下三分。但这怒意却是对着一旁大气不敢喘的奴仆,而怜意则是对着掌中娇人。

  “怎么今日气色倒比昨日还差,可还头痛,下人是怎么服侍的。”

  带着微怒的话音一落,屋内站着的奴仆便扑通扑通不约而同跪下,但却是无一人开口叫屈或是请罪,均是不敢打扰此刻周身溢怒的主子。

  纪妤童掩唇偏头轻咳,同时也脱离了脸上的大掌,缓了胸中咳意后,才转回头露出一抹苍白的苦笑:“王爷莫要迁怒其他,是我不适应这北方寒冷,水土不服乃是常事。风寒入体至多几日便好,无甚大碍。”

  微停顿了下咽下喉间痒意,望着他的水眸中是不加掩饰的倦意与遗憾:“只是这一辈子只能一见的盛典,我是去不了了,就是太可惜太遗憾了...咳咳咳...”

  缪靳看她颦眉掩唇,素手抚胸咳嗽难忍的样子,忙轻拍她的背抚平她的略喘的气息,头也不回的冲一旁严声吩咐:“取温水来!”

  亲自接了水喂她饮下,拇指擦掉沾了水迹稍显气色的唇角的水痕,鹰眸微笑:“不过是祭天大典哪里有你身子重要,你若想看,以后--”

  将欲要脱口而出的话止住,他微不可查的皱了下眉。

  纪妤童仿佛不曾察觉什么,抓掉他仍放在唇上的手,斜了他一眼莞尔浅笑:“王爷莫要再耽搁了,我还有些头痛,待一会喝了药睡一觉便会好些,若我精神尚好,说不得一会还能亲去现场一观,就是不知王爷帮我留的位子我半途过去可还方便?”

  见她病中仍惦念着要去凑热闹,缪靳颇有些无奈,也对她少见的女儿家雀跃之心顿感心软。但对着她水亮的眸子他却狠心摇头:“莫要胡闹,好生在府中歇着。现下日渐寒冷,不可贪图热闹再致使病情加重。你若想听,便派人去看给你时时回传着。听话,嗯?”

  “咳咳...那好吧。”

  纪妤童失落的妥协,又看了眼外边的天色,才退后一步对整装待发的男人微微一笑:“王爷莫要再逗留耽搁了,如此重要盛典,仔细迟了被人参上一本。我会留在府中安心养病,不会出去的,王爷还不信我?”

  缪靳眸光微恍,看着她润泽黝黑的眸子,缓缓点头:“本王何时不信你,怎么近来总是如此说话,放心,本王信妤儿。好生在府中等着本王回来。”

  纪妤童抿了下唇,目光幽幽:“还不是王爷先前总是对我处处提防,我会的,王爷快去吧。”

  缪靳看着她娇俏的模样勾了下唇未置一词,最后抚了抚她因发热而比平日跟加温暖的脖颈,方转身任仆从披上黑色金纹大氅踏着寒风而去。

  半晌后,见她仍是站在原地望着王爷离去的方向,含英与含衣不由对视一眼抿嘴一笑。这几日夫人好似想通了一般与王爷真真是琴瑟和谐,万般亲赖。

  瞧这不是就依依不舍了?

  “夫人,奴婢扶您回床上歇着吧,今日盛典规矩繁多,王爷这一忙必是要到很晚才归,等下喝吃了药便安心睡一觉,待您醒来王爷定是已经回来了。”

  “是啊夫人,您还病着,仔细再病情加重。而且王爷定也是不舍得您如此望穿秋水的。”

  纪妤童瞥了眼二婢抿笑的表情,垂下眸亦微微一笑。

  *

  这一日/本是个好天气,皇帝銮驾在城中百姓望眼欲穿时,终于自那厚重的红色宫门内缓缓驶出。两列皇宫侍卫开道,文武百官坠于銮驾后满身肃穆跟随。

  中间一顶青色琉璃马车紧随銮驾其后,然最令人瞩目的却是銮驾前开路,那一袭纯黑底面上绣金色暗莽纹,驾一匹同样通体漆黑体格健壮的骏马之上,轮廓深邃五官俊美却冷峻慑人,眸光锋利的挺拔男子。

  渐渐的,有那有幸得见过这张面孔的百姓脱口惊呼出声:“是北疆王!”下一瞬猛地自打了下嘴巴,重又激动高喊:“是定国王!”

  随后,这三个字便在百姓间迅速传播开来,一时间,所有百姓便如排山倒海般自觉跪下,带着激动和崇敬欢喜异口同声高喊:“定国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定国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定国王千岁千岁千千岁!”

  如斯几回荡嚣尘上的欢呼后,一声马鞭挥舞空气激起的啪声骤然在空气中炸响,突破震天的高呼声落在百姓耳中。

  旋即,一道尖利刺耳的声音倏地在陡然安静下来的街道上响起:“皇上銮驾驾到,百姓叩拜!”

  大街上因为这句话诡异的安静几息后,区别于先前齐声热烈的中气不足,且此起彼伏不够整齐的叩拜声才伴着骚乱响起:“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坐在銮驾中的杨帝面色早已阴沉得似恨不得杀人泄愤,自己堂堂一国之君,却沦落到一个王爷拜后才被百姓参拜。那人不过是为自己开道的马前卒,有何资格受拜于前?!

  若不是他还算有眼色挥鞭打断,庞青趁机宣令,这满城百姓眼中是不是就只有定国王,而没有自己这一真龙天子在?!

  似是应和他的心情一般,本来朗朗晴空,竟渐渐布施阴霾,一片乌云霎时将晴空遮盖。百姓热烈的气氛也随之骤降,下意识抬头望天,便见那天空仿佛要掉下来一般,阴沉可怖。

  此后直至銮驾抵达祭天台,身后跟随的百姓都敛息垂眉静默无声,再无先时雀跃,气氛委实诡异。及至那道明黄色身影从极尽奢华的銮驾中走出来时,便连文武百官与百姓们尽皆跪地的山呼万岁声也未曾将那阴霾驱赶。

  新皇祭天源自百年前一朝开国皇帝所定,那时天下初定,民心不稳,新皇为稳定民心特从皇帝私库拨银,召集无以为生的百姓由工部着监,于这座历朝天子之都城外最高的山上修建祭天台。

  并以天子之尊一步一步走上高有百米,共四百九十九层台阶的祭天台,以牲畜稻谷天子祭文告知上天新皇登基,祈求国泰民安,风调雨顺。许是那新皇确是上天厚爱,祭天之后天下果然迅速恢复太平,皇帝英明,百姓勤劳,自是盛世初开。自此,新皇祭天之典便延续至今。

  杨帝其实本不是先帝钦定之太子,天昭国皇子五人,杨帝排行第四,母族不显,便一直为宫中透明人。概因其余四位皇子争斗激烈,死的死关的关,到最后身体健全的皇子竟只有这位四皇子,遂杨先帝无奈只能临阵磨枪,粗略将其留在身边教授帝王之道。只可惜未有成效便仓促离世,临去时交代杨帝的安排也亦未能如愿,若是他泉下有知怕也是不会瞑目了。

  且杨帝底子差,一朝喜从天降顺利登基,又自以为除了心腹大患更是纵情声色几欲掏空身体。如今这祭天阶百阶未到便已胸膛如有擂鼓呼吸急促。

  他虽恨这仪式无用有损龙体,可百官跟在身后,万民亦站在下面仰首看着,遂他连命人抬上去都不行,唯有扶着庞青的手臂抬起重若千斤直打哆嗦的双腿,一步一步慢如蜗牛般向上爬去。

第72章 成劫

  寻常百姓两刻钟便能爬上的高度,杨帝却硬生生爬了大半个时辰。且他身穿龙袍,头戴王冠,登梯之仪理应英姿勃发,有挥斥方遒之气度。

  可现下他走在应他一人领先前行的天梯上却扶着一奴仆,且身体佝偻颤颤巍巍如百岁老者,落在下方百官与万千民众眼中哪里还有一丝一毫的帝王风范,便是比那文弱书生的清朗身姿亦多有不如。

  再反观那定国王,就走在那新皇身后,高大挺拔的身姿昂然有势背脊□□无一丝佝驼,只看着那英勇之背便能令人万分安心。偶有天风刮过吹得那黑色大氅猎猎作响,就更显得其顶天立地之英姿。

  “说句大逆不道的,这两厢对比,我真倒以为今日是定国王...你懂得。”

  “是啊是啊,我皇若是有此英勇之资,何愁亡国之患?”

  “说起来我倒是听闻先皇乃是定国王之父的手下,天下平定后本应是缪氏称帝,怎会一朝改缪为杨?是不是......?”

  “此事我也有所耳闻,缪元帅坦荡君子岂会防备手下?只可惜是引狼入室,自己被夺权打发,早早病逝,家中仅剩这定国王一丝血脉还小小年纪被流放北疆,谁能想当年一稚子小儿会有今日之功就?以后啊,还不定......”

  “其实若是几月前北疆王救天下苍生于水火后自立为帝,那也应该算名正言顺吧?有这样一位手腕强硬的帝王,我看那异族谁有胆子敢来犯边!”

  “不要命了!这种话也敢乱说,小心被人听到抓去砍头!”

  如此类言语正在百官与百姓中间悄然流传时,杨帝也终于形容狼狈的爬上了祭天台,却是站都站不住,整个人倚在御前太监身上呼哧呼哧的喘息声如病入膏肓般可怖。

  在经那无任何遮挡的天风一吹,被汗水湿透了的内外衣衫霎时如冰雪覆于身体,脸色霎时由红转青,似下一瞬便要一病不起。

  缪靳淡淡睨了他一眼,又与那身穿青灰色飘逸长衫的归云对视了眼,才给努力撑着杨帝的庞青略一示意。

  祭天台上正对台阶方向的传信石壁被历代皇帝加以改进,台上之人只需略略扬声,声音便可通过台阶沿途的传声石壁传至阶上林立的百官,与阶下等待叩拜的百姓耳中。

  庞青年近五十,虽也有武力在身,可到底年纪已上,又托着人爬了几百阶亦是气喘不停,可现下还不到他休息的时候。

  便小声对一声长一声短喘气的杨帝说道:“皇上,时辰到了,您可能撑着些?奴才这就让司仪官开始了?”

  杨帝现下除了用力呼吸和瑟瑟发抖早已忘了自己要做什么,经他提醒才猛然想起来,却心里恶气陡升。他此刻恨不得躺在他的龙床上,他的美人怀中大睡一场,若不是那该死未死之人狡诈,他早将这无甚有用的祭天仪式废除,怎还会累成现在这副模样?!

  可现下只差临门一脚,纵再是烦躁暴怒,他仍是颤巍巍摇晃不稳地站直了身体。

  司仪官收到示意,便走上前,朝祭天台五体投地九叩九拜后方站起身退到一侧,扬声慢喊:“时辰到!上--祭天贡品!”

  声音落下的同时便有鼓手咚咚擂鼓,依次站在天梯上的百官与阶下百姓亦皆齐齐下跪俯首叩拜。

  三名朝廷重臣自司农手上接过装有牲畜,稻谷,以及皇帝亲笔祭文的托盘,跪于只放着一三鼎金身香炉的祭台前,五体投地唯有双臂高高举起。

  “祭天贡品至,请新皇--祭告天地!”

  至此时,杨帝仍呼吸不稳,双腿比之方才更是无力,只堪堪迈了一步便砰的声重重摔趴在地。

  “皇上!”

  “皇上您没事吧?!”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透过传声石壁清晰地传送到百官百姓耳中,所有人均未及多想下意识抬起头,便遥遥看到那个明黄色身影被人七手八脚从地上扶起来的狼狈模样。

  而看到这一幕后人群便轰然骚乱起来,祭天仪式延续至今从未听闻出现过差池,皇帝在百姓心中更是天神一般的存在,现下天神摔倒,不仅令百姓对皇帝的天然信仰轰然欲坠,更是预示着祭天不顺要有大事发生的征兆啊。

  上面的声音下面可以听到,同样,下面的声音上面亦可以听到。虽下方的京畿卫迅速控制骚乱,可嗡嗡不绝之声仍是传到了杨帝耳中。

  他自是知道百姓为何生乱,同时他自己心里也有了同样不详的预感。古人信奉神明,现下自己未祭先摔,是不是真的有何预兆?

  恰在此时天风吹来,又是一身透心冰凉。

  杨帝心中直跳,甚至连牙关都克制不住打颤。他深吸几口气用尽全力克制着酸软无力的双腿走到跪地高举贡品的朝臣身前,一个一个将贡品奉上。好在虽他手臂一直发抖,却不曾将贡品掉落,否则今日祭天一事怕是不能善了。

  将不安压下,再次深吸口气接过三支手指粗细的贡香,抬高于眼满脸忍痛的歪扭着双腿跪在拜垫上,停顿几息后,蓄力微微提高了嗓音。却中气不足时高时低的声音传至天地,只令人听在耳中满心不适。

  “朕,乃天昭国第二任天子,承先皇之志,统御江山万民,今特上告苍天,祈求天佑天昭,国泰民安,风调雨顺,国运昌隆!”

  勉力说完后,杨帝已是手臂酸痛,忙侧头瞪了司仪官一眼。

  司仪官忙扬声开口:“新皇祭天,一拜,天佑天昭!”

  “二拜,地佑万民!”

  “三拜,风调雨顺!”

  “四拜,四海升平!”

  “五拜,......”

  “九拜,国泰民安!”

  每一声拜,杨帝便跟着声音深深下拜,如此九拜下来,已是头昏脑胀,连香都拿不住,耳朵里嗡嗡作响,整个人跪拜在地已是起不了身。

  待司仪官唱到敬香时,杨帝昏昏噩噩也不知被谁拉起,抖着手将三支香怼到祭台下方一个终年不灭的火引处燃香。

  可一息,两息,三息,乃至盏茶时间已过,却始终不见贡香点燃。

  杨帝昏沉的脑子突然一冷,他挣脱了搀扶,扶着祭台凑近了看去,那火引还在,可为何就是燃不着香?!

  低着头等待多时的众人不曾听到上方有声音传出,不禁心内疑惑,暗道这新皇祭天怎如此多折,有那胆大的正欲抬头眺望时,便听得上方新皇惊怒的声音炸响。

  “归天师,这贡香无法燃火,可是有上天不喜之人在此,所以上天不愿享香享祭?”

  此话通过传声石壁迅速传至众人耳中,顿时引得百姓间轰声乍起。跪趴着的身子抬起的第一时间便极力够着头向上看去,惊疑慌乱的声音亦不绝于耳。

  “出了何事,为何燃不了香?难道上天不愿再庇佑我们了吗?”

  “上面有上天不喜之人吗?是何人?何人敢蒙骗上天?”

  “天师?我朝何时有了天师?现下可如何是好啊?”

  “上天不受贡香祭品这可是不祥之兆啊,莫不是我朝还有祸事发生?!”

  惊慌失措的议论声迅速传遍了整个祭台,一片混乱中,只听咚得一声鼓响霎时将所有人的声音压下,也震得所有人耳膜轰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