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鱼卷
唐琸略微叹了一口气,将这笔钱财用作抚慰梧州这场瘟疫之中死去的人的家眷了,毕竟恐怕就算是自己真的要前去还这笔钱,大将军也并不一定会收。
这笔钱用作这个用途,想来也是一条最好的归处。
归往陇邺的马车已经形成了一条长长的队列,景佑陵因为身上有伤,不便骑马,所以随着谢妧一起坐在了马车之中。
梧州城墙内的青龙大道上不免有人前来送行,这些人大多数都是陌生的面孔,有些甚至还带着些怯意,大概是知晓他们这些人的身份,所以带着一些天然的敬畏。
只是又因为他们帮助梧州逃过此次劫难,所以自发前来送行。
谢妧略微撩开帘幕,看着这些乌乌泱泱的人群,突然也感到一丝不可概述的,触动。
当年的梧州伤亡惨重,甚至于那个妇人和幼童早就惨死在那泥泞之中,连同着谢策的一颗真心。
而谢策这一世的热忱并没有被辜负,他原本就应当是这样明媚的少年,不该被沾染上世俗的污垢。
现在也正是因为谢策的性情并未大变,所以谢妧暂时还有足够的时间去筹划。
只是……如若这一切都随着她的预想去发展的话,等到父皇真正立谢允为东宫太子的话,那么她也需要和父皇寻求一个保命的圣旨。
毕竟人心难测,虽然谢允现在对他们并无猜疑,甚至如果谢策拱手让权,恐怕拥立谢允的三皇子派还要感恩戴德,但是日后这这么多年里,谁也保不准谢允将来临时生变。
谢妧虽然不想用这样的恶意来揣测谢允,但是谢策和傅纭是她的底线,她们若是遂了父皇的意,就必须有倚身的保障。
毕竟若是日后当真是谢允登基,那么首当其冲的,就是现在根深蒂固的傅家一派。
傅家为求百年煊赫,做出的种种逾矩之事,谢妧也略知一二,她对傅家感情淡漠,只是这些事情,不能殃及傅纭和谢策。
只是……覆巢之下,岂有完卵。
这么想着,实在是让谢妧有些头疼起来,只是想到那颗高悬在昭阳殿之中的夜明珠,那颗沾着无数人血的夜明珠,让她夜夜都听到痛苦的嘶鸣,想到后来谢策那张时时带笑的,阴沉不定的脸。
却又坚定了起来。
傅纭入主中宫多年,谢允生母早逝,日后就算是谢允登基,傅纭也是谁都越不过去的太后,这点倒是毋庸置疑,这天下向来重孝道,日后就算是谢允性情生变,也怎么都不能夺了傅纭的权力。
至于她和谢策,等到以后父皇下定决心的时候,请求他开一道密旨,就算是日后谢允猜疑,也有底牌可用。
况且——
谢妧略微抬眼,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景佑陵。
景家执掌朔北,手握朔方卫,家训严苛,自己既然嫁入景家,日后无论新帝是谁,都难以动得她一二。
恐怕当时父皇为她挑选夫婿的时候,就是顾虑到了这么一件事情,景家不得纳妾,家训严苛,她若是嫁给景佑陵,就是这个景家最为出众的少将军的唯一夫人。
景家无论如何,也能护得住她。
谢妧想到这里,又突然觉得,父皇为这件事情筹谋这么周密,恐怕是早就已经做好了让谢允入主东宫的准备。
也就是说,其实无论谢策到底自己想不想,父皇心中的天平,一直都是更为偏向谢允的。
谢妧自年幼起就是被偏爱的长公主,但是看到谢茹她们就知道,那些不被偏爱的公主到底是有多么嫉妒自己。
所以,前世的阿策才在亲耳听到父皇说起自己远不如谢允的时候,才会那么难过吧。
谢妧之前抬眼看向景佑陵的时候,他原本正在靠在马车边缘浅寐,但是在感受到谢妧目光的刹那,他就睁眼,然后看到了谢妧那时候还未收回去的目光。
他这几日身上的伤口已经差不多愈合了,只是医师万分嘱咐,这一月之内切记不可打斗,不然一旦开裂愈合的时间就更加漫长。
谢妧这几日一直都小心避免碰到他的伤口,可是景佑陵这人有的时候又偏生喜欢招惹旁人,所幸并未对伤口造成什么实质的影响,倒也罢了。
北戎的拓拔奕赶在十一月前来骚扰朔北,就是因为北戎的冬季物资匮乏,而朔北作为北境的第一大城池,若是能攻下朔北,那么整个北戎都将享受到这个阔绰的城池带来的物资。
北戎好战,若是攻下朔北,那么整个边境都将岌岌可危。
谢妧想着这么一点,所以对于景佑陵的伤势也格外看中一些。
马车在持续不断的车辙碾压声之中驶出梧州边境。
这一天的颠簸马车让谢妧一直都有些昏昏欲睡。
回到陇邺的路并不像是之前赶往梧州那样紧急,所以行驶的速度并不算快。
领头的乌使看到天色渐晚,就准备就地扎营,好好休整一番。
毕竟之前是住在梧州城内,骤然要宿在外面,还是略有些不习惯,所以今夜也格外多给了一些时间来稍作调整。
因为之前在梧州的时候,一直都有些绷着自己,所以一旦进入到营帐之中,谢妧略微感觉到有些松弛。
起码一直到现在,阿策还没有变成后来那副样子,谢妧也因此稍稍缓了一口气。
毕竟是刚刚结束了一件大事,所以现在难免有些疲倦,在谢妧意识迷蒙的最后之际,就是看着景佑陵支着身子在自己的身侧。
他并未着寝衣,身上的衣物也齐齐整整地穿戴在身上。
景佑陵用手为谢妧挡住了忽明忽暗的烛火,似乎是看出来了谢妧的疲倦,甚至还略微轻笑了一声。
只是在意识恍惚的时候,谢妧又突然觉得自己好像是遗漏了一些什么,这种感觉转瞬即逝,甚至连她自己都想不出来个什么缘由来。
恐怕是因为自己多想了,毕竟梧州的事情以后,至少弘历十四年间,就只有北戎来伐的这么一件事情了。
殚精竭虑多了,就连自己都变得有些风声鹤唳了。
景佑陵今夜还在手指翻动着手上的书卷,听到这种书页翻动声,谢妧更加困倦。
她蜷缩起手指戳了一下景佑陵的腰侧,大意是催着他也早些入眠,毕竟今夜过后,明日还要早起赶路。
却不想景佑陵用手止住她作乱的手,手上的书卷甚至又翻过了一页,不受任何干扰般。
然后另一只手蹭了一下谢妧的脸侧,算是安抚。
只是与往常不同的是,冽霜今日居然,被景佑陵放在了触手可及的外侧。
他这举动极为反常,毕竟之前在梧州的时候他极少将冽霜放在床沿。
或许是因为现在在营帐之中像极行军途中,又是在荒郊野外,大概是为了有备无患,所以才多了这么一个习惯。
谢妧也懒得再管,外面的喧嚣之声早就已经偃旗息鼓,但是因为夏末,所以鸣蝉之声倒是此起彼伏。
而因为谢妧总觉得自己漏想了什么东西,所以虽然很是困倦,但是其实睡得也说不上是踏实。
而她的那种总感觉自己漏想了什么的预感,很快也被证实。
随着夜半一声骤然响彻的声响,营帐周围霎时间火光大作,混乱的脚步之声也响起,隐隐还似有刀剑相错之声间杂在其中,有人惊声呼唤——
“敌袭!有敌袭!”
作者有话要说:
无奖竞猜:敌袭是哪里来的?(我觉得真的太好猜出来了呜呜)
过渡章!感觉女鹅快要到虐柚柚的时候了!
话说回来,我感觉我越写越不像是火葬场,我们就勉强称之为非典型性火葬场吧。
第69章 · ?
谢妧原本就睡得说不上是踏实, 恍然被惊醒以后看到景佑陵还是醒着,而他的手指则握着冽霜。
外面的刀剑之声一瞬间让谢妧想到了陇邺宫闺被破的当日,也是这样的人声鼎沸, 杂乱的刀戟相错之声接连不断, 她身着嫁衣端坐在昭阳殿中,甚至连宫中禁卫也是她亲自下令打开。
决疣溃痈的当年, 其实无论她做什么, 那场宫变都已经成为了既定的事实。
当年因为新婚,所以她手上的丹蔻也是重新染过的,只是大概是因为侍女技艺不精,所以那几日的指尖略有些脱皮。
这些细枝末节原本不应该出现在她的脑海之中,但是现在看到外面火光大作,那日的场景突然又如走马灯一般,恍然一一映照在她的面前。
甚至现在的景佑陵,穿戴整齐,好似原本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场敌袭一般, 手上拿着他的那把冽霜, 冽霜剑体光洁无尘, 看到谢妧醒来的时候, 提剑出去的身姿只是略微顿了片刻。
谢妧看到他就这么站在原地,又看了一眼外面纷扰的声响,“你还有伤在身。”
景佑陵握着冽霜的手紧了一点儿, “无碍。”
外面这样的场景, 谢妧自然是不可能放心让景佑陵独自出去,只是她在这个时候倒是突然觉得有几分困惑起来, 按道理来说,若是有敌袭, 也不可能冲撞起朔方卫,若是山贼什么的就更加是说不通。
寻常的山贼就算是起了贼心,也断无可能直面对上他们这样一看就是训练有素的军队。
况且,就算是退一步来说,若是真的有所图谋,不可能一直到现在,她和景佑陵所在的营帐都毫无动静。
谢妧也从床上起身,毕竟已经过了中秋,所以这天气已经渐入秋,谢妧的肌肤霎时间接触到外面的时候,还是略微觉得有点儿凉意,“你若是执意要 出去,那我也要跟着你一起。”
景佑陵知晓谢妧的性子,掀开帘帐看了一下外面的场景,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将之前一直搭在塌边的披风给她披了起来。他用手指将顶端的系带给系牢固,然后将自己的手伸到了谢妧身前。
“外面刀剑无眼,”景佑陵眼睫低垂,“殿下跟在我身后,我会护着殿下周全。”
待到走出营帐,谢妧才看到外面的场景。
至少有上千名身穿黑衣的死士,穿梭在这黑夜之中,他们训练有素,几乎不会做出无谓的动作。
虽然朔方卫之中和这些人缠斗已久,但是不难看出,这些死士所去往的地方……目的性极为明确,所以这群人的目的也呼之欲出。
谢妧也就是在看出他们的意图的刹那,明白了之前自己心底那点儿不安的来源。
随着这一世谢允和谢策共同前去梧州,那么之后那些随之而来的事情也会跟着改变。
就像原本傅家氏族对于谢允的下手,应当在弘历十六年的春天,但是因为前来梧州赈灾的这件事情,导致了傅家提前对谢允下手。
原本这件事是打算拎出来为谢策争取贤名的,但是随着谢允也加入到这件事其中,那么傅温茂怎么可能看不出来父皇此举也是想为了谢允造势,一旦回到陇邺,那么到时候想要动手就会变得颇多掣肘。
所以在梧州境外算好时机,直接下手,一劳永逸,永绝后患。
谢允倘若死在这里,在抹掉所有痕迹,那么怎么都不可能再牵连到傅家。
傅温茂的这一行径,恐怕也是为了怕以后夜长梦多,先下手为强,到时候就算是谢策再怎么不如愿,入主东宫也依然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谢妧想到之前景佑陵根本没有入眠的意思,恐怕也是在未雨绸缪,唯恐傅家临时生变。
那些死士根本就不管其他人的死活,几乎是不管不顾地直直冲向谢允的身旁,杀人容易救人难,朔方卫警戒之余,也不免会有漏网之鱼从层层警戒之中穿过去。
这些死士训练有素,见招拆招的筹划用得极为迅速,能从各种刁钻的角度进入谢允身边,所幸谢允身侧也有侍卫守护,只是这么长此以往的话……恐怕也会有力竭的时候。
谢允的脸上被划了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正在缓缓地朝着下面渗血,他的面色倒是说不上是有多紧张,抬手用指尖拭了一下脸侧的血,手上拿着一把长剑。
谢妧的手被景佑陵牵着,心中暗叹一声,傅家此举兵行险着,却也是给了父皇一个册立谢允的踏板,若是一旦此招不成,那么等到回到陇邺,恐怕也就是父皇册立东宫的时机。
前提是,谢允得活得下来。
景佑陵站在一旁,面色还是如同之前一般的冷淡,他略微敛眉,暂时还没有出手的意图。
谢妧用手指轻微晃动了一下他的手,低声问道:“你之前就已经猜到了这件事?”
景佑陵转身回望,两人心照不宣地没有提起傅家,景家世代立志于朔北稳定,从不参与夺嫡之事,但是因为谢妧和景佑陵的姻亲关系,傅家虽然没有觉得景家会因此结盟,但是也多少会觉得,若是当真有意拥护,其中首选必然是谢策。
所以现在,其实说得上是两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