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桑家静
实则,他们的关系远比这要复杂得多,是恩、是仇、在怨、是恨全都乱成了一团麻难以分扯清楚了。
巫长庭的表情终于有了些许变化,他是巫族年轻一辈的佼佼者,因此在其它人还在暗处孜孜修炼时,他已可代表巫族独当一面了。
巫族与白马氏的恩怨过往,族老们从不曾瞒过他,他自是明白巫族的人受誓咒影响万不可伤害白马氏一族,否则将会遭到反噬。
白马子啻漫不经心地偏了下头,道:“想摆脱血脉带来的诅咒?只怕是不可能的了。在巫族借刀杀了那么多的白马氏一族,哪怕不曾亲自动手,但那积累的血债却是摆脱不了的,不是不报,只是时候未到,在这剩下的日子该欠的也会一点一点地反噬在你们自己身上,巫族的每一个人最终都会不得好死,所以……孤好奇,你们如今还能施展多少的巫术呢?“
数十年的布局,十数年的屠杀,巫族将承受的怨仇都发泄在了白马氏后辈身上,但同时,誓咒的反噬也是极其凶猛的。
白马子啻的话令李信震了一下,眼底疑惑一闪而过,亦令巫长庭怔怔地看着他,他的表情像僵住了一般,但眼底盛郁的黑暗却一点一点地蔓延成黑莲。
“你可以试试。“他唇齿如碾,字沉如磨。
没错,巫族正在一点一点衰败,这一点,巫长庭无比清晰地感受到了,可哪又如何,他们巫族永远都会给自己留下一条退路,只要巫妖王复活了,他们巫族将会从此摆脱一切束缚。
“那便试试?“白马子啻笑着颔首,天真无邪,甚至还眨了眨眼睛,臻色眼眸渡了一层亮光:“想依靠巫妖王来替你们解开誓咒?你们以为孤会如你们所愿?”
他一招手,身后的人便统一戴上一张面罩,气势亦一下变了,汹涌的煞气成罡,他们都是经过特殊训练的,对于幻术、毒术都有一定抵抗力,这支队伍是从白马子啻父辈便开始筹谋,是特地用来对付巫族的人。
而巫族的人亦不甘示弱,他们哪怕不靠巫术,亦有一身武艺傍身,孰胜孰负尤未知,只要拖到召唤阵成,只要拖到巫妖王临世……他们虽死不悔!
双方一交战,便已预示着这将会是一场激烈的生死之战。
周边的打斗并没有影响到白马子啻,巫族的人担心施展威力过大的术法会导致冰窟坍塌,倒是有几分畏首畏尾,而白马子啻的“屠巫”部队则更擅长突袭与隐匿。
更何况“屠巫”人数乃巫族的数倍,双方缠斗上后,除了全力以赴捕杀对方,也无精力顾暇其它。
周围的打斗将平静的空气搅乱,冰窟内冰霜成雾飘散,风如刃,白马子啻踏着雾,迎着风,穿过了人群,走近了阵法边。
他垂眸,看向阵中放血祭阵的那十二人,他们明显着急了,脸色逐渐苍白,口中念念有词,却一个字都听不见。
感觉到白马子啻不怀好意的靠近,但此刻周围的巫族都分身乏术。
他们的咒术能够对付得了所有人,他们的巫阵能够阻挡得了所有人……除了白马氏一族,所以他们才会那样忌惮白马氏,欲除之而后快,但千算万算,却终究是百密一疏。
“白马子啻——”
乾长老怒发冲冠,喝止着他。
他一出声,血便从口鼻口中涌出,因太过心急火燎,气血上涌,他死死地盯着上空,盯着那还在沉眠不醒的双生子,口中念词越来越快,放血的速度也越来越急促,他在心底疯狂地呐喊着——
吾王,快醒来——快醒来——圣主,快点,快一点,快一点回应吾巫召唤——
白马子啻的发与衣都被凛冽的风吹起,他看着阵法冲天的光,目光像吸食饱了黑暗的海绵,沉澱澱地,他尝试着伸出手,慢慢地摸向阵法,如他所料,他的手很顺利地穿过了。
这时,他抿唇笑了一下,睫毛弯弯,唇红齿白,像不谙世事的天使。
“原来如此轻而易举啊……”
含着笑,古怪而幽扬,却如同恶魔的低喃。
他迈步而入,如无人之境,阵中十二人见此如被针蛰般,瞳仁一窒,满脸恐慌。
他扬起一只漂亮如玉雕的手,朝后一抓,便从地面吸过一柄短剑,他动作干净利落,就像没有经过任何思考,亦或者这一幕早就在他脑海之中演练过千百回了,他仅凭身体的本能驱使,一跃而起朝着上方被金色秘咒包围的冰锥刺去。
“住手!“
阵中十二人终是放弃了维持阵法,一同跳跃而起想要阻止白马子啻。
但是他们的动作仍旧慢了一步,只见他重剑狠力一刺,然而冰锥上的咒纹却如同金铜罩一样保护着冰锥与内里的双生子,冰面纹丝不动,甚至连一点边角都没有敲下来。
白马子啻一掌附于冰面,凑近眯眼,眼中思绪千转百回:“看来这不是普通的冰啊。“
当然,若是普通的冰如何能够封存活人?
白马子啻眸光一闪,眼见那十二人已逼近眼前,不再迟疑,拿起短剑朝着手心一划,如断掌一样的口子贯穿,鲜血一下便溢了出来,可他连看都没有看一眼,便凝聚全部力量一掌劈向冰面。
这一掌没有留力,只见他的血仿佛能融解那围绕着冰锥所附著的咒术,尽数分崩离析,而那本坚不可破的冰面则一点一点地开始碎开。
白马子啻一喜,立即收掌撤离,只闻后方传来震怒的一声。
“不可——“
巫族族老们神情扭曲地大喊。
白马子啻早有提防,落地时避其锋芒,可见那十二人半分没将关注点放在他身上,反而如同世界崩溃了一样呆滞地看着从冰中解封,掉落的那对双生子。
白马子啻自不打算留情,他攥紧杀意,便直袭那对双生子,可这一次,却被早一步洞察他意图的旦族老给挡下,他双目生煞,眼角青筋如树虬横生,对白马子啻的恨意令他顾不上折损的身躯,与他对掌相抗。
昼时,两大高手的真气如同巨浪涛天喷涌开去,冰窟动摇,如天神震威灵怒,那掉落的冰块瞬间被席卷碾压成粉榍,冰晶散落如尘如雪。
噗——
白马子啻抑不住喷了一口血,他余光看见掉落的双生子被气流给撞开,分散东西,他眸光暗了暗,下意识地伸手抢走掉落最近的那一个。
这两人,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巫妖王寄体?
疑问在他心头一闪而过,但最终他无所谓地一笑。
是谁都不打紧,反正两个……都活不了。
揽过最近的那一个,他想都没想,便直接一刀刺入其胸口处,当即血染红了她那白皙幼嫩的胸脯,他静静地盯着,面上噙着天真到残忍的笑容,好似在做一件理所当然的事,而半点没察觉到他这是在残害一条生命。
却不想,在这极度痛苦,极度危险之际,却意外将人唤醒。
倏地一下,本该沉眠不醒,召唤失败陷入永久黑暗的双生子之一蓦地睁开
了眼睛,一双清粼粼如佛井古溪的眼眸,没有多余感情、也没有动容,如同雪裹琼苞,内里一片一望无际的雪白荒芜,她看着他的眼睛,又像是没有看见,内里没有贯注任何神彩,却依旧仿佛能将人吸了进去。
他怔了一下,却很快便又回过神来了,甚至还调整了一下神情,将一切的汹涌尽数压了进去,不露半分。
这时双生子的另一个,则被巫族那边的人给带走了,他们饮恨只差最后一步便能够完成召唤,如今双生子之一被白马子啻抢走,还被他当场举刀杀了,召唤阵已破,十族老受阵法反噬内伤不浅,再继续留在这里也毫无意义了。
更重要的是……他们方才不经意发现他们抢救下来的双生子之一竟呼吸顺畅平稳,似隐隐有转醒的迹象,这可让他们大为惊喜若狂。
难不成巫妖王在最后一刻感应召唤复活在这具少女躯体当中了?!
此事绝不可泄露出去,于是知情的部分巫族按耐住满腔的激动与兴奋,急急便带着人撤离。
好在,巫族人行事历来谨慎先机,以防万一早有准备,只见冰窟深处的冰面敞开了一条隧道,隧道下面挖了一条逃离山巅的通道,他们如今也不再有任何顾及,直接施展了大型破坏力的术咒,将一切搅得天翻地覆,冰窟内冰面磁磁破裂,冰笋锥落,趁着白马子啻的人马为保命躲避砸落的冰块之际,迅速钻入隧道。
而在他们匆匆离去中,根本没有人注意过那被白马子啻抢走并刺伤了一刀的少女……竟先一步醒了过来。
第五章 主公,花样寻死(一)
“遭了,冰窟快要塌了!”
李信惊声抬头一看,上方不断落下冰块与滚石,一道臂宽的裂缝沿着四周疵裂延伸,且范围越来越大,扩张的裂纹越来越密集如网,仿佛下一瞬便会碾碎成粉塌垮下来。
“跟上!”他神色紧了紧,唤了几名将士,快速躲闪着掉落的尖锐冰锥,一面掩头矮身蹿到了白马子啻的身旁。
他见白马子啻玉容精致怔然,浑然不察四周动荡,如入定般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处,下意识皱拢紧了眉,一扬臂,身后的青皮吊睛虎披风便扯飞起挡在了白马子啻头顶。
四名将士分站四角,一人拽着一块衣角抻臂朝上,撑成一方替他遮挡着上方掉落的大大小小的冰块。
“主公,请速与末将离……”
他视线下移,便看到了那个倒在血泊之中的少女。
他表情霎时有一瞬的呆滞,错愕之间隐约还有些许……惊艳。
先前被封印在冰锥之中的双生子模样与身形都如同雾中赏花,他自然也一度好奇地扫过几眼,却始终是朦胧而虚幻,而掂记着她是巫妖王的附体,他对她的感官一下便扩展到另一种深沉仇敌的方面,哪还会仔细观察她们的模样。
如今其中一人便就近倒在眼前,就像有一双手刹那间揭开了那层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神秘,但随即而来的却是另一种切肤轻寒刺面的风,如雪梅正红,若静若何,松生空谷。
她看起来年纪还小,十三、四岁的稚幼娇嫩模样,因胸口处的伤口失血过多,本就赛雪有皮肤更添一种病态的白。
她虽年稚,但五官却已显绝色,半阖着的眸,浓邃而乌黑,雾意迷茫,血色映白,其艳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这分明是一个妖且丽的少女。
有那么一刻,李信觉得这样一个韶颜稚齿的少女却被巫族的人恭奉成一圣之主来敬仰膜拜,着实荒谬绝伦,也十分不真实。
“这是……主公,她、她便是巫妖王?!”他寒凌的眸子微沉,讶道。
这、这怎么看都只是一个柔弱到他几乎一根手指都能捏死的少女,除了样貌称得上难得一绝,其它地方看起来都弱不禁风,这样的人,当真能被巫族奉为全族希望?
白马子啻静静地注视她半顷,没出声,他蹲下身,将那个不知是刚从沉睡中醒来、还是失血过多而造成的神智尤不清晰的少女抱了起来。
触手间,那盈盈一足一握的纤纤细腰,柔桡轻曼,妩媚纤弱。
他顿了一下,面色无异。
将人抱在怀中时,他第一感觉是很轻,像柔绵飘飘的云,第二感受便是软,带着一种干净如新雪般沁新的气息,如她的模样一般……娇娆柔嫩的雏菊,在风中不甚欺寒,令人一面暴戾丛生想狠狠凌辱折磨,一面又舍不得将她给揉碎碾入泥底。
李信见南诏王竟将那胸口插了柄短刃的少女抱起,有些反应不过来:“主公……你要带她走?”
他的口气明显是不赞成的,他扫了一眼少女的伤口,这一刀令她受伤不轻,就这样放着她过不了多久也会死,又何必多此一举。
白马子啻身上的杀意在少女醒来之初便已消弥了,抑或者全部被他压入腹中,他并非仁慈不忍,只是心底有了别的想法,他道:“不急,先将人带回去……“
虽说要将人带走,可却不曾替她止血疗伤,态度如临时起意那般漫不经心,仿佛她的生死全凭她自己的韧性来熬,捱得过去便带个人回去,撑不下去便带权当带具尸体回去当花肥。
宋信下意识想阻止,这少女不管如今看着再无害,可她仍旧是巫妖王的寄体,倘若巫妖王的意志当真在她身上苏醒,那便意味着她将是他们南诏国最大的祸害,国之异端。
越想越觉得此子非除不可,他还想劝,但刚抬眼便见白马子啻神色冷淡如霜,无一丝笑意,他心头莫名一怵,想起一些并不美好的画面,便咽下话,转口生硬道:“那、那巫族的人,可是要加派人手追击?”
“追击?”他唇边浮起一抹惊心动魄的古怪微笑,粉嫩的舌尖伸出舔了舔唇瓣,好似才想起一般道:“哦,孤本就没打算今日拿巫族怎么样,孤要让他们至今日起,慢慢尝尽居无定所、朝不保夕,在惶惶不可终日中,眼见着他们曾经引以为傲的辉煌与荣耀一点一点成为过去,在丧失尊严的岁月中慢慢消磨殆尽。“
况且,他们巫族唯一的“希望“在他手中,这相当于他手中还拽着他们的命线,他们只能自投罗网。
李信盯着已经黑透了的白马子啻,止不住打了个冷颤。
——
时间倒退一年,楚灵王四年一月,秦为五国纵约长,进行全面协调行动,秦越过雪岭抵达安陆,攻城半月而破入。
系统:……叮,人物已死亡,检测到人物精神体遭受到了损伤,损伤不可逆转,将随机投放角色进行魂体修复,修复期间人物将因魂体的缺失而造成智力、记忆与性情等改变,并且“系统包裹”与“职业技能”将暂时关闭使用,谨防加深一步损耗精神体,请人物靠自身力量生存直至精神体与魂体恢复正常方可开启使用,与此同时,为确保人物存活效率,特调升体力值与力量值,最高人物基础值的50%。
……叮,请选择职业。
……叮,选择时限已过,人物自动放弃选择,将由系统随机进行分配。
……叮,新的人物角色正在进行匹配……
只有火与硝烟的战场之上,尸横遍野,在一堆被坑埋的尸体中有一具压在最上的尸体竟动了一下。
“他“像诈尸般激烈地弹跳了几下,方僵硬着身躯从坑中沙土中爬了出来。
“他“满脸的血与灰,两眼茫然地看着四周,“他”的周围没有一个活人,黄沙肆虐,夹着雪的沙土刺骨刮肤,“他”干涸着起皮的苍白嘴唇,隐约可见看着不远处有一座灰黑色的古老城池模糊的轮廓起伏。
“他”迟顿地想着,“他”不该再继续留在这死人堆中,他该找个地方躲躲这风沙寒雪。
可“他”发现,无论“他”多努力都再也爬不起来了,“他”低头一看,像个傻子似的怔怔地望着下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