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成科举文里的嫡长孙 第124章

作者:MM豆 标签: 平步青云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镇海卫的战船已整装待发,担负今夜的海上巡游,以防水贼倭寇偷袭。

  直到余晖散尽,街上只蒙蒙可见,负责宿值的衙役、民壮举着火把上街巡检,开始催促手脚慢的商铺赶紧关门打烊。这会儿,从新城回到旧城的官道上,车马行人熙熙攘攘,裴少津的马车亦在其中。

  裴少津从督饷馆回到太仓州衙,一家人在后院用晚膳。

  林氏略放下碗筷,同裴秉元商量道:“老爷,我有批物件要送回京都,想让申二跟着官船回去一趟。”都是她精挑细选的东西,不少还是入口的吃食,托付镖局她不够放心。

  还是让申二跟着官船妥当些。

  “嗯嗯,记得叫他带紧路引,莫疏忽了。”裴秉元应道,“近来水路查人查得紧。”

  “我省得了。”

  本是寻常的两句话,裴少津听后,心间蓦地冒出个念头,深沉思索以至于久久没下筷子夹菜,光顾着吃白饭。

  “少津,在想何事这般入迷?”裴秉元往儿子碗里夹菜,问道。

  “没……没什么。”少津回过神来,又问道,“父亲,南北往来之人,若是被查出身无路引,官府会如何处置?”

  “轻则不许通行,遣回原地,重则依大庆律处罚,是要吃板子的。”裴秉元应道。

  裴少津了然,他把碗里的饭菜扒拉几下吃完,眼眸中带着些激动,而后放下碗筷,道:“父亲、母亲,我吃饱了。”起身欲回房。

  “你急着去做什么?”裴秉元问道,儿子平日里的饭量可不止这点。

  似是赶着去做什么要紧事。

  裴少津边往外走,边兴奋应道:“大哥给我留了道题目,我回房给大哥写信。”他想到了约束出海商船的关键。

  裴秉元唤了几声,也没能留住儿子,笑叹一声:“这孩子……”只好任由他回房了。

  林氏打趣道:“你们父子三个,甭管大的小的,但凡讨起学问来,总是有些不管不顾的。大的跟老的学,小的跟大的学,都是一个德性。”从前少淮游学的时候也是如此,文思泉涌时便迫不及待要写下来,林氏又言,“等晚些时候,我叫申二家送些点心到少津屋里,这会儿先不打搅少津给他大哥回信了。”

  裴秉元停下筷子,“质问”林氏道:“我怎就成老的了?”

  “马上就要当祖父了,还不老?”

  随后,夫妻二人聊起回京的事。裴秉元公务在身不能离任,林氏和少津、言成则趁着六七月的南风,乘船北上回京,暂且如此计划。

  烛火下,笔影在纸上掠动,留下行行家书,墨迹未干,黑字与笔影相融,只见裴少津写道:“……大庆既有路引辖管百姓往来,以免乱了户籍黄册,又有盐引限定商贾支盐贩盐,以商运养军需,缘何不可有船引?商船唯有取得船引方可出海,船载何物、去往何处、何时归来、购入何物,皆登记在案。此举,便于收取船税在其次,重在监管商船,以免遗漏……”

  有了船引,就可以对照船引一一点验出海行商的船只,更便于官府掌握船只去向、约束海商。

  “……然此举亦有弊端,各地官府手握船引之权,则容易因私贪利,反而助长官商勾结……”

  “此为一时所思,付诸笔下,以供兄长参考。滨海远望三千里,不及家书十五行,大哥信中所言,发人无限思又令人钦佩。”

  ……

  翌日,邹府中,仍是荷池石亭里,又是一年春时。

  邹阁老正仔细读裴少津和徐言成的文章,两人静候一旁。

  “可以一争榜首矣。”邹阁老读完评价道。

  这样的水平,可以在春闱杏榜上争一争头名了。

  少津问道:“晚辈觉得笔下有变,却找不出变在何处,请南居先生明示。”明明能感觉到,下笔时的心绪、收笔时所得,皆不同于以往,可就是搞不清楚究竟。

  字句词藻同两年前差不多,没有太大变化,变的是文章的内容。

  恰是这一点点变化,让他们的文章达到“可以争杏榜榜首”的水准。

  邹阁老笑反问道:“仲涯,你的文章中写有两个事例,与你所论相得益彰,老夫问你,砚台在案,落笔之时,你的心中是先有事例还是先有破题?”

  世人写文章多是先破题,后一股一股写下来,八股成文。

  裴少津一怔,很快明白南居先生话中的玄机,觉得自己离答案又近了一步——从前他作文章,总是先想一个精妙的破题,再就着论题去找典故、事例,旁征博引,加以论证。

  而今日这篇文章,是先有事例,而后才有破题——论点是由事例引申出来的。没有费时费力刻意去破题,从题到论,从论到断,围绕事例浑然一体。

  他应道:“晚辈见了题目,心间先有事例。”

  邹阁老这才语重心长跟少津、言成解释道:“若是先有事例而落笔,则文章站住了脚跟,字句皆为有感而发,虽未先破题,然心中早已有题。”

  剩下的,只差润色文字、表述清楚。少津和言成的基本功都是过关的,表述上难不倒他们。

  最后写出来的文章自然平实,宛若山竹牢牢扎根石中,节节升而不倒。

  邹阁老又道:“若是先想方设法去破题,则说明心中本无题,破得再精妙,寻来的例子再契合,都像是在自圆其说,总有论得不尽人意的地方。一旦让人觉得文章论断有所勉强,文章自然就落了下乘……因为此法从一开始就失了根本。”

  “你们的文章,不是变得平实了,而是变得叫人信服了。”

  裴少津和徐言成皆恍然大悟,真正的“破题”蕴含在见识听闻中,是自己的所思所想,浑然天成,至于从前学的破题方法,技巧而已。

  徐言成问道:“所以南居先生第一次见面便劝告我们到码头、船厂、衙门实习历事?”

  邹阁老颔首,应道:“太史公有言‘学者贵于行之,而不贵于知之’,春闱之前考的是书中所知,春闱之后,则重在考‘行之’。”

  “谢南居先生解惑。”少津和言成异口同声道。

  有了南居先生的点拨,他们在春闱上就多了几分把握,两人沉稳,受到了肯定亦难掩喜色。

  “你们两个快要回去了罢?”邹阁老问道。

  少津应道:“打算夏日随南风北上。”

  “善。”邹阁老乐呵呵道,脸上皱纹舒展,又言,“以文常会友,唯德自成邻,同德同心者,自可一同发力,互帮互助。”

  此话指的是少淮、少津和言成三人。在邹阁老看来,他们三人可以齐驱并行,并非因为血缘亲友关系,而是因为同道同德。

  “谨听先生教诲。”

  少津、言成走后,邹阁老看着石桌上的酒盏,欢喜又感慨:“‘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虽难再与少年同游,但远远观望着,亦为之欣喜。”

  邹老夫人见老伴头上簪了春花,白了一眼他,嗤笑他道:“我瞧你这兴致,倒像是‘年年花有重开日,何不许我再少年’?”

第132章

  无人可少年永驻,却总有少年郎正当其时,若是传承不断,则这份少年意气延绵不绝。

  古松栈道边上,下山的人叮嘱上山后来者,言语谆谆,不失为一道别样景观。

  ……

  太仓码头,夜色暗沉。暮春里最后一场北风,与海上潮气相遇,风浪不小。

  海上潮气重,天上明月雾蒙蒙的,海岸边上只闻潮水涨退声,难以望远。三更天里,码头宿值的衙役、民壮打足了精神,有些许异样动静都会前去检查一番,以保无虞。

  天快亮的时候,有人说隐隐约约听闻呼救声,随着呼救声渐渐变大,大家便都警觉了起来。

  不多时,前去查探情况的快橹船归来,捞回了几个狼狈不堪的落水者,他们在海上漂了整一日,幸好遇到涨潮,被潮水推到了此处近海,得了生机。

  几个落水者跪拜一口一个官老爷,千恩万谢,听口音似是扬州一带的。

  问话时,他们只道是船只撞了暗石,一船人都遭了殃,他们运气好抱住了一块木板才得救。问及是哪艘船、从哪到哪、出海做什么,这几个人神魂未定,应答支支吾吾,错漏百出。

  衙头见他们身上衣料不凡,非渔夫麻袍,察觉到不对劲,当即道:“押回衙门,听从知州大人发落。”

  那几人瘫软在地,连声求饶。

  太仓州衙内,几个人被隔开严加盘问,逐一击破,这才问清楚前因后果。原来,这几人是扬州的布商,趁着夜色从扬州野渡口摸黑出港,打算把一船绸缎运送到倭国做买卖。船只走的是轻车熟路的航线,不知缘何会撞上暗礁,龙骨折断,海水大量涌入,大船渐渐倾斜下沉。

  眼下只有太仓州和松江府开海,从其他地方的野渡口出海,私自前往番国买卖,有违大庆律例。

  “知州大人,此几人当如何处置?”衙头问道。

  裴秉元起身,在衙房里来回踱步,思忖许久。

  大庆律例有言“寸板不许下海”,三桅以上大船与藩国通商,可判为与贼寇同谋结聚,则斩首示众,全家发配充军。

  重利之下,自也有人挺而冒险,偷摸潜出。

  太仓州开海后,这一政策便松懈了许多,便是抓到了也是小惩小戒,不至于斩首、流放。

  裴秉元非酷吏,并不想要了几人的性命,换作平日,必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可偏偏是这个时候,他有别的顾虑。

  将衙头遣出去后,一旁的副官对裴秉元建议道:“大人六年考满,升职在望,万不可这个时候妇人之仁,给他人以弹劾的把柄。”若不按大庆律例行事,必会有人上折子弹劾裴秉元藐视律法,为官我行我素。

  裴秉元虽是贡监出身,但治理太仓州有大功,值得往上再提一提。下一步任松江府或是苏州府知府,抑或诏回京都授以要职,皆有可能。

  副官见知州大人面带踌躇,犹豫不决,又道:“大人若是不忍心亲自处罚,便将他们押送到扬州府衙,交由那边来处置。”

  如此浩浩荡荡以示人,这几人必也活不了命了,结局是一样的。

  副官以为裴秉元在顾虑考满升职,实则,裴秉元心里想的是长子的来信——少淮说他近来准备上谏全线开海。

  他若是把人给放了,草草处置此事,正如副官所言,势必会招来非议,朝堂中言官抨击不断,给少淮带来麻烦。

  他若是按照大庆律例,狠心将此几人斩首,或是押送回扬州府衙,此举更不可取——其他言官会以“父亲斩首私自出海者,躬身捍卫海禁祖制,儿子却扬言要开海,可谓不忠不孝不守规矩”为由,抨击弹劾裴少淮。

  如此,少淮的谏言寸步难行。

  裴秉元不想拖少淮的后腿,更不想被人用来攻击少淮,隐隐觉得这个时候出现这样的事,是有人故意为之。

  “你先退下罢,本官再好好想想。”裴秉元言道。

  副官不明白此事还有什么可犹豫不决的,讪讪退下了。

  裴秉元独身在衙房思索许久,仍不得良计。地上窗影叠叠,他想起那年在书房窗前,看到两稚儿在专注誊抄《论语》为政篇,让他决定以贡监的身份入仕。

  一转眼,一对儿子皆已成人,才华横溢。

  现下已经走得比原料想的更远了,何须再踌躇不定?五十而知天命,既无两全其美的办法,便退而求其次,保全其一。

  裴秉元入座下笔,一封是给少淮的信,一封是呈朝廷的奏折。

  ……

  另一边,京都城里,春来雪消尽,街上昼夜渐渐喧嚣。

  安平郡王府里却悲声哀哀——燕承谨终于要启程,携妻带儿远赴西北甘州,给富平郡王爷养老送终。

  此生若无皇诏,恐怕难以再回京都城。

  随后,天子下诏,敕封燕承诏为安平王府世子,与县主择吉日良辰完婚。

  这位异姓县主本姓赵,出身将门世家,满门忠良镇守于边陲要塞宣府。

  早些年北元闹过一场蝗灾,导致草荒,北元人卷土重来,召集草原各部兵马,欲集中兵力冲破宣府直攻京都。

  赵家将耗尽一兵一卒,死守京师北门,抵挡住了北元人的连番进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