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MM豆
长舟想挤进去,被裴少淮拦下了,道:“既然都到跟前了,也不差多等片刻,咱们就在外头等着罢,等人群散了再看榜。”
因贡院前街有家茶楼,裴少淮提议到那儿去等放榜。
在酒楼里,裴少淮又遇见了老熟人——尚书府的裴少煜、裴少炆两兄弟。
裴少炆有秀才功名,参加了今年的乡试,他们也是等放榜的。
这一回,裴少淮主动上前打招呼,面子功夫总是要有的。
他言道:“给二堂哥、三堂哥问好,许久不见,想必二堂哥已经禁足结束了。”
裴少煜栽过跟头吃过亏,不敢再小看裴少淮,他应道:“为兄好端端的岂会被禁足,前段时日只不过身子不爽,留在府上静养,不曾出门罢了。”
“原来如此,弟弟听信了外头的流言蜚语,甚么金蝇虫假蝇虫的,实在不该,给二堂哥赔罪。”裴少淮道,又明知故问,“二堂哥是陪三堂哥来看桂榜的罢?”
“正是。”裴少煜应道,一个“陪”字让他面子很是挂不住。
他连秀才功名都没有,自然只能当个作陪的。
裴少淮又道:“三堂哥院试名列前茅,想必乡试也是如此。”
裴少炆等放榜本就有些心烦意乱,加之他曾输过裴少淮,此时心绪愈发烦躁,带着怒气道:“我们这桌坐满了,你们换一桌坐罢。”这是赶客了。
他本以为裴少淮会识趣。
谁料,裴少淮没有走远,在他们旁边找了张空桌子,与江子匀、少津、言成等坐下了。
不一会,贡院大门打开,衙差们推开拥挤的人群,留出一块空地,几位执事官才提着长榜出来,合力将榜单张贴在墙上。
榜下众学子先是屏气敛息从头往后看,快速寻找自己的名字,看了一遍没有则再看一遍……半晌之后,人群中开始“喧闹”起来,哭嚎的,捶足顿胸的,仰天大喊发疯的,多不胜数,也有学子落榜后默默离去,真乃是人间百态集于数丈之地内。
百人方能中一人,榜下露喜的人并不多。
紧接着,人群里开始往外传谁是解元,第一名总是更引人注目的。只可惜,人群里太过吵闹,传着传着便只知晓解元老爷姓裴了。
有个学子跑到茶楼里,高呼了一声:“今年的解元姓裴!”
茶楼里轰的一声热闹起来,纷纷在讨论是哪一府哪一州的哪个裴,最后发现稍出名些的,只有京都城里的两个裴——伯爵府的裴,尚书府的裴。
不知花落谁家。
裴少炆蓦的站了起来,眼中掩饰不了渴望之色,见到旁边一桌坐着裴少淮,又带着些忧虑,想问那学子到底是裴甚么,张张嘴忍住了。
徐言成有些兴奋,喜道:“少淮,会不会就是你?桂榜第一。”
江子匀也道:“依淮弟的学识,大有可能。”
“再等片刻,一会儿还会有人来报的,我们不必乱猜,免得落了笑话。”裴少淮淡定说道,他心里也有些兴奋,但忍住了。
裴少炆却等不及了,吩咐贴身小厮道:“你去看一看长榜。”
“是。”
谁曾想,小厮刚下楼,又一位学子跑进茶楼,气喘吁吁道:“清楚了,清楚了,我知晓解元叫甚么名字……”
“叫甚么名字?”众人皆好奇。
“宛平县裴少淮。”
裴少淮还未来得及与好友们一起相庆,只见裴少炆身子一软瘫坐下来,若不是裴少煜手快扶住他,险些就摔倒在地了。
眼神流露出挫败落寞之色。
裴少煜低声劝道:“弟弟莫急,只要能上榜就好,不必争一时的风头。”
裴少炆木讷点点头。
没一会,他身边的小厮看榜回来,跑得满头大汗,涨红了脸,吞吞吐吐道:“三少爷,小的找到了您的名字……”
“第几?”裴少炆眼睛亮了少许。
有名字就代表上榜了。
小厮眼光躲闪,道:“第一……”
桂榜岂会有两个第一,除非是刚刚有人误传了,裴少炆正想再问,小厮继续说道,“……在副榜上。”
裴少炆耳畔嗡一声,眼神涣散。
裴少煜一个耳刮子呼在小厮脸上,怒骂道:“没舌头的东西,传个话都说不清楚,养你这么个玩意儿有甚么用!滚罢。”又忙着去扶摇摇欲坠的弟弟。
竟是副榜第一,要这第一何用?
还不如没有。
只怕外人会传道——两个裴家都得了第一,一个正榜第一,一个副榜第一。
讽刺意味深长。
第53章
百人当中堪堪录用一二人,而被罢黜的学子当中,往往不乏文辞优美、颇具才干之人。尤其是那些已经被十八房考官举荐,最终却未能中式的卷子,录之名额不足,弃之又颇为可惜。
为安抚落第学子,鼓励尚学之风,朝廷用人无遗才,朝廷特设秋闱副榜,取恰恰落榜的头二十人入榜,以此策励学子更进一步。
聊胜于无。
副榜倒也不是全无用处,学子可以乡试副榜贡入国学,积满学分后可授领官衔,踏入仕途。若是连续两场乡试皆失之毫末,再入副榜,还可获得参加会试的资格,不失为一条出路。
只是副榜终究是副榜,算不得中举,副榜的第一是落榜的头一个,只会让人倍加惋惜。
有的学子上了副榜,自顾自怜,叹息自己为何就差那么一丝,长此以往心中得了魔障,久久都走不出来,也是常有的。
那这份“鼓励奖”就适得其反了。
总之,裴少淮的第一名是乡试解元,而裴少炆的第一名是落榜之群的领头羊,二者不可同类而语矣。
副榜的好处于寒门学子而言兴许有用,于尚书府而言却十分鸡肋,只会受人讥讽。
偏偏又都是姓裴。
这不,茶馆里头有好事者,已经在低声拿此事打趣了,他们用折扇掩住嘴,不时发出阵阵讪笑。
裴少炆觉得茶馆内人人都在望向他、嗤笑他,他扯住裴少煜的衣袖,惶惶道:“二哥,回去,立刻回去。”显然受了不小的打击。
兄弟二人匆匆离开了茶楼。
裴少淮心中暗想,裴少炆如此看重考试,胜负欲极强,此番受挫想要走出来恐怕不易。不过,伯爵府、尚书府已经闹僵,裴少淮并无闲情雅致去关注这些,与他无关。
裴少淮见榜下人群渐渐散了,建议道:“我们过去看榜罢。”
几人来到榜前,长榜上写着“大庆朝癸酉年北直隶乡试正榜”数个大字,而后是中举学子的籍贯名讳,并用小楷字标注着祖上三辈的身份。
裴少淮居于第一。
江子匀神色紧张,双手微颤,他从正榜最末往前看,看到一半还未找到自己的名字,脸色已经有些发白。
裴少淮从前往后看,在第三十二名处看到了江子匀的名字,高兴喊道:“子匀兄,你的大名在此处,位列第三十二。”
江子匀身子一顿,转过身,满脸不可置信转为欣喜若狂,半晌才快步走过来,果真见着了自己的大名。
“我中了?”
“子匀兄中了。”
裴少津、徐言成上前祝贺江子匀。
随后,裴少淮又找到了陈行卿、陈行辰兄弟的名字,令他有些意外的是,陈行卿的八股文素来极佳,此次竟仅居于第七十八名,反倒是陈行辰后来者居上,得了第二十七名。
又闻榜下有学子在讨论道——
“听说此次批改试卷与以往不同,房官、大总裁们日以继夜,把三场考试的卷子悉数看完了才举卷,三份卷子同等重要,判和策落于下乘者不得中式。”
“原是如此,好些学子的文章名声在外,此次乡试竟连副榜都不得入,无怪矣无怪矣!”
“张侍郎是实干派,我们早该想到如此。”
许多学子加入讨论,有惋惜,有支持,也有义愤填膺,唯独没有人说半个不字,毕竟主考官替朝廷遴选举子,是奉天子之命。
裴少淮听后,心中了然,若只论八股文章,陈行卿自然高于弟弟,若论策问,陈行辰是有些真知灼见在身上的。
江子匀也听到,他来到裴少淮跟前,作揖道:“我方才还在疑惑,以我的文章为何能取到半榜之前,原来是策问起了大作用。江某感谢淮弟平日里与我阔谈时策诗史,教我算学兵策,令我大受裨益,补了短处。”
农门学子想要答好策问,是更难一些的。
裴少淮也作揖回礼,道:“子匀兄言重了,你的律法笔记对我也起了大用处。”
徐言成道:“你们两个就不要谦虚客气了,不如把你们的笔记都留给我和少津,让我们拜读拜读。”
“你倒是会取巧。”裴少淮笑道。
贡院门前,报喜官已经整装待发,是时候回去等报喜了,长舟言道:“少爷,马车已经备好了。”
又言道:“小的给江老爷也备了一辆。”从前称江公子,中举后要改称江老爷了。
江子匀本想推辞,闻裴少淮道:“子匀兄已经中举,赶早回去才是要紧,不必再计较这些小节。”
江子匀作揖应下。
……
……
早有小厮提前赶回伯爵府报喜,讨一份丰厚的喜钱,能抵数月的例银。
裴家人喜聚一堂。
老爷子喜极,忙着先去祠堂里上几炷香,把长孙中乡试解元的消息拜告列祖列宗,言说伯爵府终于要熬出头了。
老太太高兴得几乎说不出话,一会吩咐准备茶水,一会吩咐准备喜钱,红光满面。
林氏喜极而泣,一直在抹泪,儿子得了解元,于她和英丫头而言意义非凡。
沈姨娘劝慰道:“津儿他大哥自幼就十分争气,得偿所愿,这样大好的日子,夫人理应欢喜才是。”
“我便是太欢喜了。”林氏平复心情,又道,“再过三年,就该是津哥儿了,他们两兄弟都争气。”
裴少淮刚从外面赶回来,被催着换一身新衣裳等候报喜。
报喜官分作几路,是从正榜最末一名往前依次报喜的,来到伯爵府门前时,已经是巳时末,报喜官刚刚下马,申嬷嬷已经带人在前街上抛洒铜板子,叮叮当当声与贺声掺在一起,十分热闹。
打头的报喜官高喊:“喜报——”长长一声吆喝,洪亮震耳,他持着红色喜报大步往前,来到伯爵府前。
裴少淮已经在站在正门前等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