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蒿里茫茫
【你知道我还有一点力量,为什么不调用它?】
【……我不需要。】她说。
黑刃理论上来说是无法被损毁的,那源于剑身被锻打时创造出的“不灭剑魂”。
当剑魂之力被耗尽,它也将陷入短暂的昏睡之中,在此期间,它与世上任何一柄普通铁器并无区别。
她之所以认为它是无坚不摧的,就是因为她不曾调用过这种力量。
“将军——!”
她茫然地抬起头。
那不是她的错觉,曹仁的中军大纛的确动了!
他的精兵正护着他缓缓向她而来,他们走得很慢,但每一步都带着山一般的气势!因此那些绕过她不断向前的士兵也正在节节后退!
她的四周到处都是喊杀声。
四面也都是敌人。
曹兵左右两翼大营的士兵还在竭尽全力地涌过来,而她这支强弩,即将穿不破最后的屏障了。
黑刃的声音忽然变得尖锐、冷酷、无比响亮——
【我是神兵,此世无有当我者,你也应如此!】
她的剑刃重新亮起淡淡的光,扭曲了光亮与阴影。
那的确是神剑,当它被她所挥动时,剑光如皎洁的月光,破开了浓稠的血雾与燃烧的天空,也击穿了挡在最前线的长牌兵和矛手所组成的阵线!
将军还在!
她就在这里,与他们并肩作战!
她从不曾后退!
她是不可战胜的!
“将军没有后撤!”
“将军在这里!”
“将军!”
这样的认知比曹兵防线上的小小缺口更能够振奋人心!当她撕开了第一道缺口时,身后的士兵们前赴后继地冲了上去!尽管他们也与她并肩作战了三天,他们每一个都饥饿,困倦,疲惫得几乎站不稳脚跟!
但他们知道,天道在他们这一方,胜利也在他们这一方!
因为他们的将军,就站在他们的面前!
当金钲与战鼓如滚滚沉雷,响彻了整片大地时,兖州军发动了最后一次反冲锋,连曹仁也拔出了他的佩剑,决心守护他的军营,直至最后一刻。
也就在此时,已经修整好的骑兵又一次冲了进来,带来了践踏与死亡,以及无法挽回的崩溃。
这座只剩下最后壁垒的大营终于迎来了它的末日,但陆悬鱼没有看到最后一刻。
她记忆中最后清晰的印象是她拄着剑站在地上,后面有激动的士兵一推,她似乎就倒了。
从辕门一路往里,地上全是层层叠叠的尸体,因此当她倒下时,一点也没有摔倒的疼痛感。
这场惨烈的大战传遍四面八方还需要一点时间,无论是兖州人还是徐州人,都不知道关羽和陆廉已经打穿了曹仁的防线,可以北上与淮阴的守军合围曹操。
但刘备的兵马受挫,徐州告急已经是青徐皆知之事,因此各地的郡兵立刻被调集起来,向着下邳与淮阴一线集结。
尤其淮阴作为下邳最后的防线,连接了徐州南北两端,位置突然变得重要无比,也自然引来了曹兵的进攻。
身着戎装的傅士仁站在城墙上,居高临下地望着远处的曹兵,忽然冷笑了一声。
“你们看看,”他的手指虚点了点,“于禁小儿阵仗那样松散,我不过派一千郡兵出击,他竟那样便逃了!”
“话虽如此,”身侧的偏将还是小心翼翼地提醒了一句,“但陆将军不是来信……”
“你莫不是也被陆廉吓破了胆?”傅士仁立刻骂道,“她畏曹兵如鼠,我便也要如此吗?”
“将军是大丈夫,”偏将立刻改口,“陆廉不过一个小小的女子,如何能与将军相提并论呢?依在下看,将军指挥神妙,这一仗退了曹兵,也就够了……”
“他已经在城下纵掠十数日,我还要守在城中?”
“只要将军不失此城,便是大功一件,将军……”
傅士仁不擅军事,原本这样的确是够了的,但就在那时,一名士兵“蹬蹬蹬”地跑上了城墙,“将军!广陵有信至!”
这个老资历的将领转过头,傲慢地瞥了他一眼,“什么事?”
“陆廉将军攻破寿春,斩袁术——”
傅士仁的一双手忽然紧握成拳,关节发出了轻微的“咯咯”之声。
“传我的命令,”他阴沉着一张脸,“点起城中兵马,与我出城追击于禁!”
“将军!”
“我自幽州追随主公至此!”他的双眼因为愤怒而发红,“而今主公有难,陆廉能建功立业为主公分忧,我却不能阵斩于禁耶?!”
若是能够阵斩了于禁,彻底剿灭了准备围困淮阴的曹兵,不啻于给曹操一记重击。
傅士仁想得原本是不错的,但当淮阴城门大开,“傅”字旌旗缓缓而出时,远远骑在马上注视着这一幕的荀攸还是忍不住脸上露出了笑容。
“徐州已尽入主公彀中,纵有关陆之勇,如之奈何?”
第251章
正在备战的田豫感到了不安。
徐州战场打得十分焦灼,但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因此这种不安并不来自于某一封急书,也并不来源于某个特定的,已经指明的事件。
它来自他身边那些每日里忙忙碌碌需要处理的公务,以及对战事的筹备工作。它们都是很细小的事,不值得大惊小怪,但拼凑在一起就令他产生了不祥的预感。
比如说营陵、安丘,以及博吕的粮税收得比去年慢了,这是没什么道理的事。
这几地的令长都出自北海世家,而且也并非最近新上任,对于辖地内的户籍与田地相关的公务都是了然于心的。
关于钱粮运得迟了,这三地的官员写了公文告罪,但给出的理由各自不同,比如博吕遭了海寇,虽然官兵立刻将海寇赶走,但百姓们受了惊,四散逃走,他们花了很久才将人劝回来,因此耽误了运粮的任务;
营陵的官员换了一个理由,他们说这几日天气不好,时时下雨,道路泥泞,他们不得已先修缮了道路,而后才能将粮草运出来;
安丘的官员给出的理由则是最奇怪的,他们那里天气也很不好,一场秋雨一场寒,从令长到县丞再到下面的小吏,十之七八染了风寒,因此耽误了运粮,这实在是想不到的天灾啊。
这些理由看起来真真假假,都需要时间去分辨和查清,但田豫是没有那么多时间的,他注意到,甚至连这些公文送达的时间都有了迟误。
在这样的工作效率下,想要让这些官员警惕起来,集中精力备战袁谭已经很不容易。
而更令田豫感到诡异的是,北海的铁官也出了问题。
据说是因为新运来的一批铁矿石质量不好,因此锻打出的许多兵器也变得极脆易折,令铁匠们十分苦恼,想要为北海军队添置一批新武器的目标也受到了影响。
很早以前,田豫与陆悬鱼曾经聊起过知人识物的本事,她这样说过——
“我虽不会观人,但我还是可以观一观事的,”她说,“有些人脸上能藏住事,但身上不一定能藏得住。”
“将军是指……?”
“比如说,隔壁想要娶妇,不愿令你知晓,因此将消息藏得结结实实,”她说,“但你也是会知道的。”
“我如何能得知呢?”
“你见他家忙忙碌碌地布置房屋,洒扫庭院,连窗棂都要擦得干干净净,再听说他家去酒坊订了酒,去肉铺买了肉,又忙忙地准备祭祀器具……”
那么,如果他见到的不是突然开始忙碌的邻人,而是突然开始懈怠的地方官员呢?
田豫停了笔,站起身来,走到窗边静一静心神时,陆白正从院中走过,除了战争的阴云之外,似乎全然没有察觉到北海郡中暗流涌动。
她穿了一身半旧的曲裾,像男子一般将头发扎起来之后,以头巾裹住,因此田豫一时间根本没意识到是她。
但当她那张明丽的脸转过来,展露在阳光之下时,田豫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陆白是陆廉的妹妹,生得又十分美丽,因此青州士族中也有人为自家子侄向她提亲的,但都被陆白婉拒了。
因此这位年轻女郎尽管已至双十年华,却仍不曾婚配。
她建起了健妇营之后,提亲的人也渐渐少了。
但前几日却又有人在酒席间提起了这件事——并非为青州的某一位士人说亲,而是想要问一问,陆白性情如何,是否柔婉贞静,配不配得上那位郎君?
那人的问题问出来,旁人便嘲笑了他。陆廉的妹妹,怕是孔北海的子侄也配得上,哪里有比孔北海身份更高贵的郎君呢?
但将这所有的,零碎的,细微的小事联系到一起之后,田豫心中便渐渐有了一个想法:
袁谭大军虽未开拔,青州士族中已经有人准备投向袁氏了。
……因为刘备势弱。
……因为将军不在这里。
被田豫寄予厚望的陆将军狼狈极了。
当她醒过来时,湿漉漉的车轮在什么东西上碾过,坎坷不平,因此吱吱呀呀个不停。
因此她的亲兵骂了一句车夫。
“轻点儿!”他说,“你当是运粮车呢?车上躺的是将军!你别晃疼了她!”
“是是!小人,小人再慢些……”
“好大的胆子!你还敢慢些?!你看将军这样子!你也慢些,医师也慢些,岂不是想要害了她的性命!”
“……小,小人到底要怎么做?”
“快些!但是轻些!稳些!不许颠簸!”
“……是,是是是!”
……车夫的声音有点崩溃。
但作为受益者的她暂时将悬着的心放下了。毫无疑问,这一仗是胜了的。
她尝试睁开眼,但眼皮上的血迹已经干涸了,那一大块鲜血凝固之后牢牢地将眼皮固定住了。
她摸了摸四周,黑刃还在,更放心了。
敲一敲,不吭声。
……尽管她现在身体好像被拆了个零碎,每一处伤口都火辣辣地疼,但她还是努力又敲了几下黑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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