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关抒耳
再没有什么词比无波无澜更能准确地形容林一砚的脸了。
时澄月想起在来十二班之前祁嘉虞和郑冉冉在她面前絮絮聒聒的对话。
“兔子,出其不意的进攻绝对能让人心跳加速。”
简直是胡说八道。
祁嘉虞和郑冉冉这招, 显然很不管用啊!
“嗯, 快点做题, 不然要下课了。”林一砚语速有些快。
不过时澄月正沉浸在初次进攻便滑铁卢的懊恼之中, 没听出他语气里的异样。
“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林一砚见她没反应, 抬手在时澄月面前晃了一下。
时澄月回神。
入目的就是他白净修长的手, 用力的时候宽大的手背上会显现出一点凸起的血管和淡青色的经络。
“听见了。”
“那能做题了吗, 时澄月?”他骨指屈起, 在时澄月面前的那张卷子上敲了敲。
时澄月已经坐直了身子,但是还是没有林一砚高, 林一砚此刻正垂头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浅浅的呼吸喷在她眉眼处。
时澄月早知道他长得好看, 只是她从未如此近距离地观察过他。他眼窝有些深,瞳色偏黑, 像一汪表面清澈实际深不见底的星瀚湖海, 太容易沉溺其中了。
所以她理智地不想和他对视, 目光自然地错开下移, 看见他凸起的喉结, 重重地滑了一下。时澄月觉得自己的后脑勺有些发麻, 一点点不知名的情绪从心底慢悠悠地冒出来。
懊恼和挫败还在脑子里毫无目的地打转。
时澄月去拿桌上的试卷和笔,一本正经道:“学习要循序渐进,像我这种差生,一天学一点就够了。我要回家了,我妈还等着我吃饭呢。”
她收拾书包时的动作实在是有些快得让人眉目缭乱。
“再见!”
时澄月走后,林一砚坐在位子上,头顶电扇调到了最高档,风呼呼向下袭来。他心口燥意不减,手上的笔越转越快,用力过度间,笔落在地上。
咔哒一声。
像演绎到电影高潮时突然被人拔掉电源线,观影者从恍惚中挣脱开,思绪沸腾后又归于清醒。
他弯腰去捡笔,视线落在自己的手背上,那只金色小老虎的最底端缠绕着一根黑发,于是不久前那酥酥麻麻的触感随着这一眼又反复袭来。
他想,也许这就是不走心的追逐与悄悄暗恋的区别。时澄月可以光明正大地盯着他的脸,说出口的话无需经过大脑思考,也不在意这些话在他心里引起的波澜,因为此刻的他于她而言无足轻重,不过一个新鲜感过后就可以随意丢弃的陌生人。
可她是他放在心尖视若珍宝的人,因为认真,因为贪恋,因为藏不住却又拼命想藏的翻飞心绪,他只敢用余光悄悄窥探他与她无意之间触碰在一起的肌肤,为她的长发擦过他的手背而悸动,为她随口道出的一句话而在胸膛引起翻天覆地的一阵波澜。
眼前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变得模糊。
“砚啊,什么事这么好笑?”田鑫泽问。
林一砚回神,转笔的手指一停,他把练习册递给田鑫泽:“这题你解出来了吗?”
田鑫泽:“没,老廖应该还没下班吧,你要和我一起去办公室吗?”
林一砚眼睛一弯,浓长的睫毛上似乎都点缀了些笑意:“我做出来了。”
闻言,田鑫泽纸和笔都备上了,一副严阵以待虚心求教的样子。
林一砚的笑意更大了,清朗声线里都带着微颤:“我就是告诉你一声,我做出来了。”
他脸上带着毫不掩饰的得意,书包很酷地甩到肩后,诚恳地拍了拍田鑫泽的肩膀,“年级第一,你加油。”
在田鑫泽目瞪口呆的神情中,林一砚原想着双手插兜,拽得不行地走出去,结果刚起身,脚踝处一阵痛,让他差点骂出一句脏话,幸好是背对着田鑫泽,他依然倔强地挺着笔直的身段往外走。
“我靠......”田鑫泽语气委屈巴巴,“这人怎么这样啊!”
田鑫泽是真不懂,忍不住提高音量:“我真不理解,你对时澄月怎么和对我们不一样啊?”
人都走出老远了,田鑫泽没想着自己能等到林少爷的回答,却不想林一砚又一瘸一拐地走进来,整个人跟放了慢倍速似的。
林一砚:“不太一样吗?”
田鑫泽:“......对、对啊。”
林一砚本来就不是什么沉默寡言半天闷不出一个屁的人。
只是被人这么正正经经地问,他都有些迟疑了,田鑫泽怼了一把蒋凯承,“是吧老蒋。”
蒋凯承咬着笔头,和前桌女生玩纸质五子棋,边玩边炫耀自己不仅擅长五子棋,更是围棋象棋的个中高手,他根本没听见两人在说什么就胡乱嗯了一下。
林一砚点点头:“那就行,我真走了。”
田鑫泽:“天天抽风吧你。”
林一砚头也没回,只挥了挥手。
这帮只会读书的书呆子,怎么会知道,世界上最勾人的东西,永远是反差感。
虽然强装内敛沉默的少年对他来说有些困难,但是快了,他马上可以撕掉这层面具了。
·
这次,终于轮到时鸣磊等时澄月了。她下楼的时候,时鸣磊已经等了她半个小时,老远地看见她下来,时鸣磊把前门打开,恭恭敬敬地做了个请的手势。
“爸,你抽什么风?”时澄月坐进副驾驶,书包丢在后座。
时鸣磊启动车子:“你上次等了我五分钟,这次我等了你半个小时。”
时澄月不服:“你等等我怎么了嘛!”
正说着,她透过后视镜,看到林一砚背着书包,一瘸一拐缓慢地走出校门,瞧见校门口的石墩子后,毫无犹豫地敞着腿往上一坐,低头拿出手机来不知道给谁发着消息。
手机荧光倒映在他的五官上,此情此景下,倒是勾勒出些许冷淡。
“哎爸爸爸爸爸!”时澄月目光不移,“那个是我同学,我们送他回家吧。”
时鸣磊也瞟了一眼,狐疑的目光最后落在时澄月脸上,他装作不经意:“你同学?”
时澄月:“嗯,他脚崴了。”
时鸣磊:“一看就是在等人,他家里人应该会来接他的。”
时澄月扭过头:“可是这么热的天,等在外面多不好呀。”
这么热的天。
又不是这么冷的天。
时鸣磊一踩油门,车子加速。
时澄月诧异:“爸你干嘛?”
时鸣磊转动方向盘,说的牛头不对马嘴:“你妈读高中的时候,打排球受伤了,就是我送她回的家。”也不知道勾起了这个四十几岁男人什么绵长的回忆,他感慨,“我依稀记得那也是一个夏天,和今天的场景一模一样。”
时澄月:“......所以呢?”
“后来她就成了你妈。”
“......你少胡说了,爷爷都说了,你读高中的时候家里是没钱的,你只有辆自行车,轮胎还老瘪。”
时鸣磊一本正经地接话:“没错,我就是骑着轮胎瘪了的自行车送你妈回的家。”
无语。
什么莫名其妙的前因后果。
时澄月:“可是他本来不上晚自习的,今天可是特地为我才选择留校的,送人家回趟家怎么了!”
傻姑娘啊,这事态岂不是更严重了?
赤.裸.裸的图谋不轨啊!
于是时澄月看着时鸣磊赞同地点点头,却把车开得更快了些。
她恼了。气鼓鼓地看着前面的路段,霓虹灯穿过繁密的枝叶落在地上,映出斑驳的影子。
她想起收近距离和林一砚对视时的感觉,他不过是轻飘飘投来的一眼,却如热带地区灿烂炙热的烈阳,滚烫又灼人。
又像一颗炸弹投入海底,爆裂时从下而上撑起一道海浪铸成的蘑菇云,于是掠过海面的飞鸟四散躲开,少女原本平静无波的青春期里异动突起。
时澄月挠了挠自己的脸,又捧过放在一边的冰奶茶,拧开盖子又旋紧。
再也不听祁嘉虞的了。
什么恰当的身体接触可以完美地拉近男女之间的关系,可以激起对方心里的波动和贪婪。
失策失策。
·
时澄月一直觉得高中时期的周末过得很快。
又是一个周一。
本周开始全校师生正式开学,学校里出现了许许多多的新面孔。
因为早得知今天田鑫泽会在升旗仪式上进行演讲,时澄月特地拒绝了祁嘉虞的厕所半小时游,硬是拉着她去操场。
“你什么时候和他们关系这么好了?”两人走在队伍的最后,得知时澄月想要听升旗仪式的原因不过是因为今天是田鑫泽演讲后,祁嘉虞好奇地发问。
就走在两人前头的路梁步伐稍稍放慢,头不易察觉地偏向时澄月的方向。
时澄月啊了声,带着同样的好奇:“我和他们关系很好吗?”
“这还不好?”祁嘉虞说,“班长上次上台演讲也没见你去啊。”
说罢,祁嘉虞拍了下路梁的肩膀:“对吧,班长?”
像烫手山芋陡然丢在了路梁的手里,他推了推眼镜,一时语塞。
时澄月笑着回:“这么多人听班长演讲,哪里还需要我撑场面,对吧班长。”
路梁看向时澄月,最后沉沉嗯了声。
升旗仪式上例行是先升旗,再由教导主任讲话汇报上周不符合校纪校规的学生名单。时澄月不爱听这些,正和祁嘉虞站在后面闲聊,廖卫峰突然走到她后面。
“时澄月。”又是一阵夹杂着无可奈何情绪的哀叹。
时澄月心一颤,脑子里迅速把自己最近犯的事过了一遍。
打架?
没有。
逃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