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上天山
出钱显然是不能的,这已经违反了削藩的本意。
然而新《宗藩条例》一日日施行下去,如沈藩这般的状况必然会越来越多。
和罗万化等人聚过之后,柳贺回家点上灯,铺开纸,开始细想措施。
任上这礼部右侍郎之后,柳贺比在扬州时还要忙,但他精力却不如在扬州时旺盛了,脑中一时没有思绪,他便觉得困意一阵涌来。
“相公实在辛苦,夜间风大,也不知给自己加件衣裳。”
柳贺听得门外脚步声,就见杨尧提着灯过来,他晚上写文章时一贯是不用杨尧等他的,夫妻这么多年,两人早已养成了默契。
“相公这几日眉头紧锁,我也有些忧心。”过了一会儿,杨尧又补了一句,“腹中孩儿也会忧心。”
柳贺提笔的手蓦然一抖,视线下意识看向杨尧,便见杨尧也笑意盈盈迎着他。
柳贺不自觉间就展露了笑容。
“相公眉头舒展果然更好看些。”杨尧道,“娘炖了些汤,我实在喝不完,便匀些给相公吧。”
“何时知晓的?”柳贺问。
他并非第一回 当父亲,但提起这事,心中总忍不住有些激动。
“今日才知。”杨尧道,“之前我并无任何不适,只昨日感觉有些怪异,似和怀妙妙时相似,便请大夫上门瞧了瞧。”
成婚多年,柳贺只有妙妙一女,他心中倒是不急,也不会催妻子,不过随着他官越当越大,他家中诸事也被不少人关注。
在官场上,就有和柳贺相处不睦的官员嘲笑他只有一女。
那人这般说时,一向以脾气好著称的柳贺直接撸起了袖子,他只有闺女怎么了?
他闺女天下第一好!
为这事,柳贺还被御史以失仪参了一本。
杨尧其实挺忧心的,不过她不会在柳贺面前表露出来,只能和杨家娘子私底下说。
她娘只生了一个,杨尧年少时倒不觉有什么,可随着妙妙一日日长大,她方才了解了她娘当年的艰难。
人言可畏,即便自家关起门来过日子,可依旧挡不住外界的流言。
夫妻二人想着即将到来的孩子,一边说了会悄悄话。
柳贺问:“可写信给娘了?娘一直住在家中,不知她乐不乐意来京城。”
柳贺每月至少有一封信回镇江,问纪娘子在家中的境况,每一封信的最后,他都要顺带问他娘要不要来京里住。
纪娘子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已经写了。”杨尧抿着嘴笑,“相公想娘就该直说,你一直在那边绕弯子,娘可不会理你。”
柳贺考科试时,纪娘子身边无人陪伴,母子二人只能互相依靠,而柳贺回京之后,纪娘子平日与三婶一道听曲刺绣,还要教训二叔,在族中也是说一不二,族中小辈有什么事,纪娘子必然是出钱又出力。
可以说,如今的纪娘子逐渐找到了生活的乐趣,不必事事以
柳贺为中心。
柳贺觉得这样就很好,他刚穿过来时,纪娘子全身心都扑在他身上,柳贺知道她对自己足够好,可又不希望纪娘子万事只为他考虑。
“只是路途奔波,娘来一趟也不容易。”柳贺道,“我估摸着,娘这回该来了。”
柳贺觉得,杨尧说话应该比自己管用。
“家中的宅院也该拓一拓了。”
京中这栋宅子还是柳贺在翰林院任职时置办下的,只看房子的规模,柳贺绝对是天底下第一等的大清官,张居正也对他说过,该将他这块地盘挪一挪。
柳贺觉得自己在这边住得挺合适,就不太乐意搬家,杨尧也是这样,地方只要够住就行,何况这里比别处其实要清静许多。
柳贺刚当上礼部右侍郎时,便收到了足足五张房契,送到他手上的还都是一些位置极佳的院落,其中就有藩王在京中置办的。
柳贺一概未收,他并不是缺买房的钱,只是懒得搬而已。
若这房契能一直延续到后世就好了,到时候他就是坐拥X环内豪宅数栋的大土豪,靠着收租也能过上十分滋润的生活了。
“往后再拓一拓。”杨尧道,“妙妙近日沉稳了许多,给她备一间琴房。”
想到此处,杨尧便忍不住对柳贺道:“妙妙还在长个,夫君替她买起衣裳首饰来却毫无节制,如今家中都快摆不下了,还得专门找几间屋子来放。”
当然,柳贺不仅替妙妙买,也替杨尧买,他月俸越来越高,平日里也不太需要花钱,便将月俸一半上交,另一半则给杨尧与妙妙买吃穿用度各种,用杨尧的话说,他洒起钱来就如同杨乡绅一般,首饰店的老板见了柳贺也是眉开眼笑,仿佛见了大金主一般。
柳贺:“娘子说得是。”
杨尧默默看他:“夫君此时应了,后面想必还是不会改。”
柳贺与她还未成婚时便是如此,不会说话哄人,便买东西哄她开心,成婚之后,柳贺甜言蜜语倒是渐渐会说了,可花钱的习惯还是没能改掉。
对自己,柳贺倒是不太在意,京中官员权贵间常掀起攀比之风,柳贺反而一切符合规制,毫无逾矩之处。
第198章 忙碌
纪娘子接到信已是十几日后,她在来信中告知柳贺,将镇江府一应事务忙过之后,她就动身来京。
京中这座宅子又往后拓了拓,匀出了一间用来放置衣物等。
“娘邀了师娘同行,可师娘并不愿意,师娘说,待收养的孩子大了,一定让他来见一见相公。”
纪娘子要来京城,家中诸事也被她料理得妥妥当当,她什么都考虑好了,为的是让柳贺没有后顾之忧——官员纵然在朝为官,也要将家族子弟约束好,柳义在扬州的作为让纪娘子对此事很是警醒。
事实上,尽管柳义之所为是受了盐商们的鼓动,可这锅柳贺还是替他背了一点,毕竟柳义再混账,他仍是柳贺血缘上的二叔。
“娘也是不易。”柳贺感慨道,“我读书考科举原是想让她享福,她现在福未享到多少,在家仍是要为我操劳。”
杨尧握住柳贺的手:“没有娘,就没有相公的今日。”
杨尧怀妙妙已是好几年之前,杨乡绅和柳贺的紧张程度不亚于那时,杨尧和杨家娘子倒是一派平静,妙妙也知晓自己将有一个小弟弟或小妹妹,成日在朝杨尧耳边叽叽喳喳。
这个家里最镇定的要数滚团,十几年过去,滚团也越来越老迈,丝毫不见刚被柳贺聘来时的胆小活泼,不过它仍是妙妙最忠实的伙伴,妙妙爱跑闹,可滚团跑不动的时候,她总会放慢脚步,等滚团跟上。
杨尧有孕之后,滚团总是安静趴在角落里陪她,只偶尔喵上一声。
柳贺因削藩之事头大如斗,可有家人如此关心,官场上的风浪似也不算什么了。
……
削藩之事依旧在各地稳步进行中,朝堂上非议声仍是不少,可到了发月俸之后,争议一下子就小了——户科都给事中石应岳又因户部每季匀五万两金花银之事上疏。
每季五万两,一年便是二十万两,太/祖时,金花银定制为一百万两,总数一开始便定了,户部才能额派减进。
可嘉靖以后,天子内库时时打金花银的主意,钱又从何处来?无非是多赚一些,再省下一些。
靠着这几年多收的商税,及一条鞭法施行后多征的夏税秋粮,朝廷才勉强收支平衡。
天子这厢多拿了,别处必然要省,省在哪里?省在边关修墙筑堡,省在河淮动用河工,这些动辄填进数万百姓生计的工程可以省,但天子的花用却一点也省不得。
就算如此,天子仍不愿削亲王就藩的费用,新推的《宗藩条例》,藩王们派人哭上两声,宫中就态度暧昧,将锅甩给了内阁及礼部。
皇室为宗室之首,却事事不肯谨省自身,着实令臣子们心寒。
内阁中,申时行也在向张居正汇报:“免去山东解送进京一十一万九千五百一十四两五钱,这是万历元年、二年的数目,隆庆二年至万历元年岁支存留麦米,也依巡抚赵贤之请尽行蠲免。”
“除此之外,延绥、蓟州、密云、昌平共发军饷计四十八万两。”
张、申两位阁老一细算,新的宗禄规定省下的银子恰好够发四地的军饷,减免山东的解送银也大约是出自此中。
可天子内库又拨了金花银,花了这般大力气削藩省下的银子又不够花了。
张居正与申时行不管为官风评如何,两人都是正统的读书人出身,以君父为天,自然不会多说天子的错处,何况两人入官场时便遇上了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嘉靖皇帝,当今天子虽常将金花银揽至内库,可相比嘉靖皇帝,功底还是十分不足。
“此事该给右宗伯记上一功。”申时行道。
“汝默你不该太偏袒他,宗藩本就是礼部该管之事。”张居正捻须道,“此事也
该子愚来做才是。”
申时行闻言也笑了。
无论如何,新的《宗藩条例》一推,户部账上可花的银子多了,张学颜的确不必成日哭穷,方逢时与汪道昆也不必为军饷发愁。
从某种意义上说,这都是柳贺的功劳。
但申时行同样觉得,对柳贺这个门生,张居正是过于不偏袒了,新《宗藩条例》施行以来,柳贺被言道、宗藩一直攻讦,宗藩张居正这个首辅管不着,可科臣一向是受内阁约束的。
张居正此般作为,不知是否为了磨练柳贺。
好在柳贺是不屈不挠的性子,遇上不平事,他又有几分无畏,否则仅近段时日朝堂的风雨就足够将他压垮了。
……
天气一日日热了起来,作为正三品官,礼部官衙分到的冰可以拨给柳贺一些,若他只是主事、员外郎等,这样的待遇暂时还是享受不到的。
当然,这也和礼部是清水衙门有关,若是在吏部,小小主事经手天下官员的任免、升迁、考核,待遇自然非常人可比。
用着冰,再扇扇风,饮上一杯凉茶,日子可以说是十分滋润,前几日柳贺值经筵,恰逢浙江进上杨梅,柳贺有幸被赏赐了一篓,其中一些给妙妙吃了,剩下的则做成了杨梅汤。
杨梅味美,就是运到京中费时费力,柳贺在翰林院时,同僚赵志皋聊起家乡的杨梅便眉飞色舞,诱得柳贺也想去慈溪闲逛一圈。
在京中吃杨梅并不仅是美味,也有天子恩遇隆重之意,就如柳贺家乡的鲥鱼也是贡品,普通百姓根本没有机会品尝,能品尝到的要么是皇室,要么是受到恩赏的大臣。
到这时,对新《宗藩条例》的反对声已经小了许多,柳贺便再完善了一些细节,过几日再呈给张居正,从目前的结果来看,《宗藩条例》的推进还不算坏。
……
年中之后,礼部官员们就逐渐忙碌了起来,姚弘谟成日不见人影,每回柳贺见了他都是一副脚不沾地,仿佛下一秒就要起飞的模样。
因下月就是天子的圣寿,又逢中秋,仪制、祭祀上需要忙碌的事情有许多,这些都归姚弘谟管,柳贺本以为自己能清闲一些,然而朝鲜使臣要进京拜贺天子,礼部需设宴招待,还需写贺表祝寿。
款待使节虽是潘晟的职责,可具体事务却是主客司去办的,柳贺初任侍郎,此前也未经历过招待使节之事,若是有了差错,天子震怒是其一,其二,大明国威或许会因此受损。
典章范例柳贺倒是都记得,可他实操经验几乎为零,潘晟对他有些不放心。
因而他给柳贺的第一桩任务是写贺表:“此事对泽远应当容易,泽远你回去仔细琢磨一二。”
除此之外,因姚弘谟一人忙碌不过来,精膳司暂时也归了柳贺,礼部众官吏原以为削藩事战线会拖得很长,可此事推起来却比想象中更容易一些,不管怎么说,柳贺手头事既然少了,那就该多承担一些。
事务一忙,柳贺陪杨尧的时间自然变少了。
纪娘子已经到京城一段时间了,给柳贺和杨尧带了不少镇江的特产,柳贺也难得尝到他娘做的饭,纪娘子来了,她和杨家娘子、杨尧多说说话,柳贺也能稍稍放心一些。
精膳司的事务讲究的还是礼制二字,吃什么,座次排位都有讲究,柳贺自己查阅仪制,又叫精膳司郎中将宴会流程与他细细讲述。
加上潘晟时不时便有事交代给柳贺,为了天子的万寿,柳贺这几日的忙碌丝毫不逊于削藩之时,以至于吴中行再见他时很是惊诧:“泽远,你瘦了许多。”
柳贺苦笑道:“事情一桩接着一桩,我倒是想清闲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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