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 第153章

作者:远上天山 标签: 业界精英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天子圣寿的后一月,他不忍张居正与母亲分离,便命人将张母自荆州接来京,赐张母宝石珍珠蟒衣等,恩遇可谓到了极致,张居正特意上疏谢天子恩典。

  观天子今日,恐怕无人能想到,日后张家会是那般惨烈的场景。

  朝鲜使臣返回后,因柳贺提议,四夷馆便增加了对熟知朝鲜语和倭国语官吏的训练,四夷馆原先隶属于翰林院,现在则属太常寺管辖。

  四夷馆中,会朝鲜语及倭国语的官吏其实并不多,张居正一下令,四夷馆自然立刻行动起来。

  柳贺也默默去蹭了几堂课。

  他往四夷馆中一坐下,授课的先生战战兢兢,不知他礼部右侍郎做什么来了。

  但见柳贺课听得认真,神态与其他官吏并无不同,先生也就由他去了。

  柳贺无非是未雨绸缪,近日礼部没什么事,他当值完经筵便过来了,来之前,他特意向天子禀报过此事。

  天子笑道:“待柳先生学了他们的话,也说来给朕听听。”

  柳贺记忆力一直不错,何况朝鲜语和倭语学起来还不如汉语复杂,他当初可是在四书五经的磨练下成长起来的,区区两门外语自然算不上什么。

  学语言的同时,柳贺又和四夷馆招呼了一声,请他们将手中有的朝鲜语、倭国语的文书暂借给自己。

  柳贺听听课,再看一看文书,并未耗费太久就将两国语言学得差不多了,这并非什么紧急事,忙碌之余还能调节一下生活。柳贺也是乐在其中。

  到了月底,唐鹤征的新职务下来了——礼科都给事中,这一职位的主要职责就是监督礼部,可不少人都知道,唐鹤征与柳贺关系亲近,两人既是同年又是同乡。

  唐鹤征任礼科都给事中的意义不言自明。

  这礼科都给事中的任命是何人下的?自然是张居正。

  唐鹤征虽为张居正门生,张居正却并不推崇其父唐顺之,唐鹤征中进士后,进的衙门也是礼部、尚宝司、太常寺这种清贵衙门。

  自闲职跃至言道,莫非是张居正忽然发现了唐鹤征能言善辩?

  显然不是。

  有心之人立刻能够察觉,这其中或许有柳贺的作用在。

  “张相对这柳泽远实在太过偏袒,连礼科的官位都给拿下了。”

  京中一处酒楼中,推杯换盏之后,许国提起此事便牢骚满腹。

  他是嘉靖四十四年的进士,在官场上却还要屈居柳贺之下,原以为柳贺去了扬州,翰林院诸事就和他无关了,谁知柳贺不仅杀了回来,现在还在礼部右侍郎的位子上坐得稳稳的。

  《宗藩条例》推出以前,柳贺的官位还不够稳,朝中许多官员都怀疑他当不好这礼部右侍郎,可削藩至今日,加之设宴待朝鲜使臣,柳

  贺事事做得完美,这下没人能将他从右宗伯之位挤下去了。

  “我听闻,柳泽远似是找上户部与工部,想插手农事与水利。”沈一贯在许国耳边低声道,“大司徒与大司空确有不满。”

  “大司徒与大司空皆是张相的人。”许国道。

  沈一贯微微一笑:“但这两人都不是他柳泽远的人。”

  许国沉吟半晌:“工科和户科也不必给他柳泽远面子。”

  以两人的本事,自是劝不动张学颜与曾省吾,然而为官之人最忌讳旁人对自己指手画脚,他们只要稍想办法,给柳贺找些麻烦就足够了。

  许国倒是还好,他的不满还会表露一二,毕竟他科第比柳贺高了足足两科,之后无论任何职都落后柳贺一步。

  在官场上,落后一步或许就要用数年来弥补。

  君不见申时行与王锡爵乃是同年,王锡爵才干并不逊于申时行,然而申时行如今是内阁辅臣,王锡爵还在争少司寇之位。

  沈一贯的不满却不会表露在明面上,他行事甚是圆滑,不动声色间就能将事情给办了,因而在翰林院中,他起步虽逊色于王家屏、于慎行两位同年,如今也是奋起直追,颇受内阁及掌院学士的器重。

  柳贺自然不知道此时有人惦记着自己。

  他之前和张居正谈了朝鲜和倭寇之事,但那只是浅谈,具体细节张居正要求他详尽列出。

  柳贺想,恐怕张居正自戚继光那里问到了答案。

  戚继光毕竟有和倭寇战斗的丰富经验,倭寇之狡诈,他比朝中的文臣清楚太多。

  张居正这才觉得柳贺所言并非虚妄,柳贺语气中如此笃定,然大明对倭国、对朝鲜的内部形势了解都不足。

  兵暂时是不能动的,但正如柳贺所说,加强探查倒也并无不可。

  张居正便将此事托付给了戚继光。

  四夷馆那边,学习朝鲜语的官吏则以出访的形式前往朝鲜。

  此事进行得很是小心,若是被两国知晓,探查的意义也就没有了。

第203章 查实

  一转眼,万历六年就到了十月,这一月中,马自强从病危至病故,天子赠他为太子太保,并荫其一子为中书舍人。

  内阁之中,马自强算是为数不多的老好人了。

  他唯一令人诟病的,便是入阁之后事事听从张居正,然而以此时内阁的现状,如不依附张居正,必定是无法保住官位的。

  马自强能够守真,已是品行极高洁了。

  柳贺细想之下,他进翰林院是八年之前,在这八年之中,翰林院已有足足四位掌院过世了。

  这些人若还在,京中官场恐怕也不是如今的模样。

  天气一日日冷了下去,到了年底,就是各个衙门讨款的时候,今年夏税收上来后,已经施行一条鞭法的布政司皆以白银交税,针对铸银产生的火耗问题,柳贺此前已经给张居正提过建议,然而上有政策下有对策,地方胥吏仍是想出了百十种法子侵吞民利。

  但比之万历元年、二年时,朝廷财政的确已经宽裕了许多,但要花钱的地方仍然不少。

  目前一条鞭法已在南直隶、浙江、福建、江西、湖广等布政司施行,明年或许就能推广到全国,但浙江等地富庶,国库因而显得充盈,待陕西、贵州等地也推行一条鞭法后,恐怕成效不会如此时。

  礼部到了年底事情也有不少。

  年底外邦都要进贡,进贡的规矩由来已久,却不似电视剧中演的那般,举例来说,外邦竟见天子的绢服都由专人制作,然而,其中便有人中饱私囊,克扣工料,外邦曾因此闹事喧哗。

  因此事涉及国体,自然也是礼部的职责。

  除此之外,外邦每每来朝,天子都有厚赏,便有人借此欺哄外邦,或索贿,或与外邦勾结诈取赏赐,事情不是一例两例,翻出礼部以往的旧档时,柳贺十分惊诧。

  此事需要兵部与外邦所经关口探查,也要刑部及大理寺等助力,揪出其中弊端。

  礼部得了天子命令,便去细查此事。

  这一月又是太后圣寿,按以往的规矩,官员女眷都要入宫拜见太后,幸亏今年免了,柳贺才稍稍安下心来,否则要杨尧挺着大肚子进宫,他着实不太放心。

  杨尧怀孕已有几月,遇上礼部事务不忙的时候,柳贺尽量抽空多陪自家娘子,官位高了之后,他比以往要自在许多,但要操心的事情也的确变多了,柳贺梳头时都忍不住为自己的头发哀叹。

  “右宗伯,确已查出,此系工匠失责。”王鼎爵到柳贺面前汇报外邦绢服遭克扣之事。

  “此事实在恶劣,必须重罚。”柳贺道,“待本官向天子禀报过后再行处置,你先与他们说,若日后再这般,本官便上疏天子,请冯厂公替本部监督。”

  王鼎爵道:“下官这就去。”

  他去查时,制衣的工匠一直在辩解,说何处何处难,番邦礼服由礼部负责,但在宫中,织造局都是归内侍管的,内侍是贪,但内侍管起人来也极严格,工匠们遇上王鼎爵这样的文官不畏惧,可一旦真由内侍监督,他们恐怕想哭的心思都有了。

  不过礼部官员一般不喜欢太监插手部务,柳贺其实也不喜欢,但这种时候,太监往往比文官更有威慑力。

  之后柳贺再去查诱哄外邦之事,结果到案前时,纵然是柳贺这样的脾性,也忍不住将文卷拍到桌上:“他们这胆子着实大了些!朝廷规矩何在?”

  外邦虽尊大明为宗主国,然而大明朝廷从不仗势欺人,每回外邦来朝,天子都十分心悦,给予其重赏,发生有人诱哄威胁外邦使臣之事时,柳贺便已猜到,此事必然有朝廷官员在身后撑腰,否则这些人不至于如此大胆。

  结果,竟是冯保门下徐爵所为。

  冯保

  得势,他的仆人徐爵也与张居正管家游七一般在京中很是得脸,但徐爵行事比游七更为横行无忌,外邦来朝乃是国事,他都敢从中分一杯羹。

  顾为问柳贺:“老爷,可要将此事告知张相?”

  柳贺摇了摇头:“不必了,此事就由我私下处置。”

  冯保威势正盛,天子的许多事情他都能做主,柳贺将此事捅到张居正面前,张居正与冯保的合作关系或许会受影响,若是张居正不愿办徐爵,柳贺心里也会有个疙瘩。

  “老爷,若此事实在难为,不妨先放一放。”

  顾为自扬州起便一直追随柳贺,据他观察,扬州一任虽凶险,凶险程度却远不及在京城时,比如工匠克扣是小事,却要护住礼部的面子,而欺哄外邦之事又有徐爵从中渔利,踏错一步,柳贺就要得罪宫中最有权势的内相。

  冯保这太监得罪也就得罪了,他和张居正的关系柳贺却不得不考虑。

  ……

  此时的徐爵府中,已经有手下向他告知,柳贺查出了此事系他所为。

  自冯保为内相后,徐爵可谓春风得意,京中不少官员都对他极尽吹捧,便是见了内阁辅臣及六部尚书,徐爵都毫无畏惧之色。

  因冯保之故,徐爵甚至得了锦衣卫指挥同知这一官位,他朝外邦伸手也不是一日两日了,不过今年的礼部尚书换成了潘晟,分管主客司的侍郎又变成柳贺,这两人与他交情不深罢了。

  “老爷,我听闻,柳三元是个嫉恶如仇之人,若被他惦记上,事情恐怕会有些麻烦。”

  徐爵摆了摆手,道:“柳三元此人我也有耳闻,然而你可见了?柳三元是文官,文官只敢找盐商和藩王的麻烦,他岂敢找内相和锦衣卫的麻烦?”

  对徐爵来说,这些都是小事,他也并非惦记外邦那几两银子,这几年,徐爵花用的无一不是精绝之物,不过天子赏赐给外邦的有几样奇妙物什,就连他也觉得新奇。

  外邦都是些蛮人,他们又哪里懂这些物什的妙处?

  就算被柳贺查出,徐爵也毫不惊慌,等了几日,徐爵夜派心腹去查探过,礼部那边已经没了下文,徐爵便更确定了心中所想。

  此事令他分外得意。

  纵是柳三元又如何,在内相的威名前,他也不得不低头。

  柳贺压根不知自己已经对徐爵低头了,只因有李太后的寿辰要忙,寿辰上的膳食原归光禄寺,可此次外邦进京,朝鲜国王又带着使臣来贺,太后宴席便指定了精膳司来操办。

  上一回精膳司晚宴办得不错,朝鲜使臣大加赞扬了一番,朝中官员也多有夸赞。

  柳贺本想将精膳司还给姚弘谟,潘晟却觉得,他削藩的事宜既然已经进行得差不多,精膳司这一担事他也该管起来了。

  柳贺:“……”

  可以借几个精膳司的厨子给他回家做饭吗?

  杨尧这一胎不如上一胎安稳,常常吃了吐,柳贺和纪娘子及岳父岳母想尽办法,把京城能买的美食都买回来了。

  唯独一回,天子留他们用经筵,经筵二字,一是经,一是筵,一向都有经筵后赐宴的规矩,柳贺用过后,便打包了一些回去给杨尧吃。

  杨尧难得没有吐,柳贺值经筵时便愈发认真,可惜经筵每月逢二日才开讲,又不会每一次都轮到柳贺,他倒是很想找天子借厨子,但他估摸着,这个念头一旦有了,言官恐怕能弹他弹到哭。

  因而直到此时,柳贺都没有顾得上徐爵。

  他先将此事禀报给了潘晟,不管怎么说,礼部的题请是潘晟上呈给天子的,这锅潘晟先背一半。

  “徐爵倒是小事。”潘晟道,“只是他与游七相交甚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