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上天山
阁中静寂无声,柳贺姓名后方,“正”字依旧在不断增加。
刑部尚书严清轻轻叩着桌案,他心中清楚,柳贺是张居正属意的人选,他一向不盲从张居正,然而此次,他依旧选了柳贺。
倒非余有丁资历不足,或是本事不够,但余有丁是个和软的好人,他任礼部左侍郎时,礼部的景象与柳贺分管仪制、主客二司时完全不同。
又过了片刻,那桌案大纸上字迹越来越清晰,不需细看也知柳贺票数在余有丁之上——“正”字的多少,轻轻一瞥便能看出。
众官员心中不禁想,柳贺此次胜过余有丁,究竟是张居正力推之故,还是他名望已经至此?
若是前者,倒也可以理解,若为后者,那柳贺着实不可小觑。
吏部尚书王国光道:“此次推选礼部尚书,正推柳贺、陪推余有丁,名单已定下。”
官员们将视线投向三位阁臣,张居正、张四维与申时行神色与往常并无不同,众人心道,张居正或许愿将柳贺推为礼部尚书,另两人恐怕不愿。
不管如何,柳贺在高启愚一事上可没给过申时行面子。
众人皆知柳贺和罗万化私交甚笃,高启愚任应天乡试主考本就是抢了罗万化的机会,若是他老老实实出题便也罢了,偏偏出了一道含糊不清的题,令得天子与张居正面上都不好看。
天子与张居正的关系如今已越来越敏感,若是罗万化为主考,此事必然不会发生。
正推、陪推已出,在场三品以上官员都没有意见,吏部便要将这份名单
报予天子,王国光人还未出,便听考功司郎中至他面前,在他耳边附耳说了几句,王国光立刻愣住了:“此事当真?”
“千真万确。”考功司郎中十分笃定。
半晌,王国光转过身,对在场官员道:“左宗伯道,他不愿与柳泽远相争,故而退出。”
便是余有丁票数落后于柳贺时,众官员都没有如此惊诧。
票数才刚刚算出,文渊阁中大门紧闭,不会有人到余有丁面前报信,何况礼部距离文渊阁还有一段路程,余有丁主动来文渊阁时,众人不过才开始投票罢了。
这意味着,余有丁一开始便存了退的心思。
可他愿退却不意味着只退一步,而是他乐于叫柳贺为他的上官。
余有丁中进士比柳贺早了两科,在嘉靖四十一年进士中,他虽不如申时行、王锡爵两位同年出彩,却也是一位值得称道的官员。
张居正力推柳贺上位倒也罢了,可余有丁明明可以相争却偏偏不争。
会推官员一向腥风血雨,为登上大九卿之位,官员们无不使出全身解数为自己夺票,但此次会推礼部尚书,柳贺不在京,余有丁算是占了地利与人和,却在最后关头选择退出。
官员们既赞叹余有丁高风亮节,却又默默感慨,柳贺人望果然非同凡响,可不是人人都当得起余有丁让位的。
“那……此次推选礼部尚书,会推只推柳泽远一人。”王国光补充了一遍。
林士章虽也是陪推,但众官员几乎只推了柳贺和余有丁,吏部也不打算将他的名字报给天子。
“三十岁的部堂大人啊。”一二官员感慨道,“老夫还未见过如此年轻的部堂。”
收到会推结果时,天子十分惊诧,问身边太监张鲸:“会推当真只选出了柳先生一人?”
张鲸代天子观了会推全程,对天子禀报道:“奴婢看了,官员们逐一推选,进而选出了柳宗伯。”
余有丁主动退让之事也被他细细报给了天子。
天子道:“朕知柳先生有人望,却不知他人望已至此。”
“柳先生离京已有一年,也到了回来的时候了。”天子微微一笑,“朕也十分想他,只盼他回京后能多向着朕一些。”
第228章 圣旨到
下河村中。
柳贺陪妙妙喂着兔子,在城里住了一阵,妙妙非要再回村里一趟,喂一喂村里养的鸡鸭鹅,还有一只她十分惦记的羊。
柳贺拿她没办法,只能陪她过来了,因而信使至清风桥柳府时,一时之间并未寻到人。
镇江府衙中,闻得消息的知府林应雷失手打碎了一个茶杯,面上惊愕之意尽显:“此事当真?快,给本官更衣,本官要见使者!”
镇江府官员中,林应雷得知消息最快,自他之后,丹徒、丹阳及金坛三县的主官也各自得知了消息。
新任礼部尚书,竟为赋闲在家的柳泽远!
南直隶一省也有传闻,说此次礼部尚书潘晟致仕,曾任礼部右侍郎、统仪制主客二司的柳贺或在候选之列。
可传闻毕竟是传闻,南直隶官员并不认为此事为真。
柳贺才何等年纪?
大明一朝何时出过这般年轻的部堂?
何况柳贺此时乡居,若要登部堂之位,恐怕要将京中三品官员都打点清楚。
消息自北京传来的一刹,南直隶官员都惊呆了下巴。
可朝廷公文不会作假,何况来传信的正是在归乡途中的前礼部尚书潘晟。
柳泽远到底多大的面子,竟能叫潘晟亲自替他跑一趟?
柳泽远竟得圣眷如此,短短一年竟自礼部右侍郎晋为礼部尚书!
这些官员并不清楚会推时的情景,否则恐怕更为惊诧。
……
喂够了兔子,妙妙又要去摸鱼,她自己盯着兔子瞧不够,还非得把兔子抱到知儿面前,叫他也摸一摸。
柳贺:“……”
算了,难得。
他平日对女儿关心不够,都只当个甩手掌柜,难得陪妙妙一道玩,何况妙妙也很懂事,柳贺有正事的话,她绝不会来打扰。
妙妙的摸鱼是指——柳贺负责钓,她在桶里摸。
这就很考验柳贺的钓鱼技术。
柳贺钓鱼水平不好不坏,他很能静心,但收获如何却要看鱼给不给面子。
今日大概是妙妙在一旁盯着,鱼吓得不敢冒头,父女俩都在此候了半刻钟了,依然没有一条鱼上钩。
柳贺看一眼妙妙,妙妙很识相地退后了一步。
鱼依旧没有上钩。
柳贺试图在自家闺女面前装一波,可惜努力失败,桶里的水是方才钓鱼前已经装好的,柳贺钓不上鱼,妙妙只能拨着桶里的水,神色逐渐无聊。
柳贺:“……”
“来了!”
感受到鱼竿尽头的轻响,柳贺挑起鱼竿,的确有一条小鱼上了钩,不管怎么说,今日应当是可以交差了。
鱼竿晃了一下,妙妙便睁大眼睛盯着鱼瞧,可这鱼今日十分不给面子,竟生生从鱼钩上逃脱了。
父女二人面面相觑,难掩面上失落之色。
“这鱼好生大胆,竟不给柳三元一点薄面。”
听得岸上笑声,柳贺转过身去,竟看到了一年未见的潘晟,见了潘晟身后排场,柳贺心中有了猜测:“乡下路难行,部堂大人派人吩咐我一声便是。”
“我已不是部堂大人了。”潘晟道,“今日见泽远你这般自在,我倒后悔没有早日归乡了。”
柳贺洗了洗手,站起身,又对妙妙道:“叫伯伯。”
妙妙乖巧叫了一声,潘晟对这一声十分受用,在身上摸了一会,将一枚圆玉递给妙妙:“拿着。”
妙妙乖乖看向柳贺,柳贺推拒了许久,却耐不住潘晟热情,只得叫妙妙收下了。
“不过是个玩意,泽远何必客气。”
柳贺笑道:“部堂大人如此大方,我早已盯上部堂的一幅字,不如……”
听得柳贺此言,潘晟不由发笑。
潘晟的书法被徐渭徐文长推为“东南独步”,功底非一般人可比,柳贺见过许多官员字迹,在书法一道上,潘晟有其独到之处。
两人寒暄过后,潘晟换上一脸正色:“柳贺接旨!”
“草民柳贺接旨。”
“奉天承运皇帝,制曰……礼部右侍郎柳贺,事朕八载……命为礼部尚书,钦此。”
柳贺起身接旨,潘晟道:“泽远,此次你任礼部尚书可谓众望所归,接旨后,为免夜长梦多,你还是早日归京吧。”
柳贺这礼部尚书经了会推,也由天子亲自任命,但柳贺一日未至吏部报到,便一日会发生变数。
与潘晟同至的,有与他一道宣旨的官员,也有南直隶的官员,应天巡抚也在其中,柳贺此时虽身着常服,但对在场官员而言,如此年轻便位居部堂者,着实令人望之生畏。
柳贺与潘晟走在官员队列之前,下河村的平静在此刻被彻底打破,数不清的官轿与骏马在这座小村停留,这些官员到来之后,村民们方才知,柳贺又要回京城任官了。
潘晟来宣旨,着人来请柳贺回府就是,可他堂堂太子太保竟亲自去见了柳贺,足以见柳贺在他心目中的地位。
南京礼部官员此时心中惴惴,他们倒不是刻意得罪柳贺,只是对他不愿出力一事心中恼怒罢了。
柳贺如今升至北京礼部尚书,虽管不到南京礼部官员的升迁,但他在京中人脉深厚,若有朝一日入了阁,那便处处能说得上话了。
因而潘晟与柳贺笑谈,这些官员都在身后陪笑,柳贺态度仍是平常,似乎没有谁得罪过他。
可见了他这副模样,众官员心中反倒打起了鼓,俗话说,会咬人的狗不叫,柳贺官位至此,的确没有必要和他们计较,可他若真的计较呢?
对柳贺而言,南京礼部未报他的名只是件小事,巧的是,这份名单最终将由北京礼部审核,柳贺若任了北京礼部尚书,这名单里有他的名字也十分古怪。
事实上,他自扬州转至京城就任时,在扬州的那一套勇狠之法他已不用了,他因夺情一事劝说吴中行、赵用贤时,还被二人以为他胆子变小了。
然而,地方上的一套在京城并不管用。
在地方上,柳贺一知府统揽府中税收、文教、农事、水利等,而到了京城,一事所涉便是数个衙门、数位官员,柳贺尚且来不及斗狠,自己便先被斗倒了。
挟私报复之事他更是不会做,在扬州府天高皇帝远,京城则在天子眼皮底下,内阁大学士要成事也得赖同盟相助,柳贺自然不会主动毁损自己的名声。
……
茶室僻静,潘晟回乡前,柳贺邀他喝一碗茶,方才接旨时有许多话不好说,此时柳贺倒是可以敞开心扉了:“部堂大人,为何在此时辞去天子之命?”
潘晟二十四岁便中了进士,今年也有六十了,但他和汪镗、姚弘谟不同,办起事来虎虎生风,全不似花甲之年的官员。
潘晟道:“泽远,我已是这个年纪,争胜之心远不如从前,若仍霸着官位,莫非要自己变那严分宜不成?”
柳贺道:“部堂高风亮节,严分宜名声早已败坏,部堂何必与此人相较?”
“一是我精力不如从前,在大宗伯任上,全赖你与姚继文相助。”潘晟抿了口茶道,“二则我归乡心切,为官久了,也该歇一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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