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门之士 第29章

作者:远上天山 标签: 业界精英 科举 朝堂之上 穿越重生

  唐知府喝了口茶,不禁期待今日会有何等好文章呈上。

  唐知府为官虽然没有什么大功绩,但他毕竟是进士出身,且他那一科是公认的人才济济,有李春芳与张居正,也有直谏严嵩被处决的杨继盛,更有才名满天下的王世贞,唐知府的才学自然也无需多言。

  他先看的是县试案首的文章。

  案首皆各县精挑细选保送府试的精英,文章功底自是不凡,然而唐知府细读了一遍,觉得这些文章不错是不错,却没有他心目中的雄文。

  他不禁与左右师爷道:“镇江一府文运昌盛果然不如苏松,县试案首的文章还是弱了些。”

  唐知府便是苏州府昆山县人,那里是科举大县,他虽中了进士,县试府试中却连案首也未得过。

  案首的去留不由他定,唐知府便继续看其他士子的文章,连看数篇之后,他拿起其中一篇,叹道,“这一篇文辞斐然,有理有据,真是极妙。”

  唐知府看完文章再看人名:“竟是他,此子之名阖府皆知,路知,你来一观。”

  路知是唐知府的师爷,姓马,读完文章便笑道:“此子家学渊源,听闻他年十一便已参加县试,在一府之中也是少有的年轻有为。”

  唐知府所读文章来自丹阳籍士子姜士昌,他是嘉靖三十二年进士姜宝之子,少时便极有名气,他并非二月丹阳县试的案首,倒不是才学不够,而是知县有意压一压他。

  正如湖广巡抚顾璘乡试中黜落了张居正,是要磨砺他戒骄戒躁,以成大器。

  看了姜士昌的文章,唐知府才稍稍满意了些,当下接着看剩下的文章。

  依然有数篇文章令他不满意,只觉这些士子虽考到了

  县试前十,文章表面是鲜花着锦,内里却有些空洞,就仁知二字在那边嚼来嚼去。

  这样的文章便是他府试中不落,到了院试乡试也有很大的几率不中。

  文辞固然重要,可科考文章却并非只看文辞,否则太:祖定科举一事考的就不是经义文章,而是如唐宋二朝般以诗赋定名次了。

  看到一篇文时,只听唐知府轻咦一声:“这破题甚妙啊。”

  这考生的破题是他看过的几份卷子里最好的一篇,便是和姜士昌的破题比起来也不遑多让。

  唐知府继续看了下去,只见这考生的答卷条理分明,文辞皆具,于天理公道、教化百姓之事上见解独特,若说唐知府在别的士子身上看到了模仿痕迹的话,在此子文章上,他却看到一派自然风范,且自然之中又不乏文采,直抒胸臆之余又字字在理。

  “当真好文章啊。”

  唐知府又感慨了一番,当下去看了考生的姓名:“此子文章如此之好,县试竟低取了第七,可见各县之中必有遗才,我当慎之又慎,以免耽误了考生前程。”

  唐知府所叹的,恰是柳贺的文章,他看过的诸篇文章中,惟柳贺与姜士昌的文章最合他心意。

  柳贺对此当然一无所知,交过第一篇文章后,他的第二篇五经文也被书吏收了上去,在这之后,柳贺便陷入了天人感应求神拜佛考神附体的阶段。

  五言六韵和五言八韵看似相差不大,但编十二句和编六句能一样吗?后者更能突出柳贺在诗歌创作上的薄弱点和思想的空洞性。

  好在他并未放弃对试帖诗的磨练,虽未大成,但应付府试却也足够了。

  尽管如此,这首试帖诗还是让柳贺绞尽脑汁,头发都因此断了几根。

  诗作完的一瞬,柳贺不禁想到了一个严肃而深刻的问题。

  后世秃子极多,尤其他们程序员行业,90后的脱发都不在少数,明代人日日读圣人之言,还要束发为髻,他们哪来那么多头发的?

  当真奇哉怪哉。

第39章 考完

  柳贺府试第一场至此已全部结束,他将那首五言八韵抄写在考卷上,便将笔墨等收拾好,等待交卷出考场。

  公堂之上,已有数位考生将考卷呈送在唐知府面前,唐知府已看完了场中所有考生的第一道题和第二道题。

  待考生呈了第三卷 ,唐知府对照之前判定的两道题判断考生取或不取,场中诸生皆是县试中的佼佼者,能得唐知府一声称赞的却仅有几人。

  柳贺前面还有几人,他便不慌不忙地等候着,施允眼下还未交卷,两人约好了一同出龙门。

  稍候了片刻便轮到柳贺,他将试卷呈上,躬身道:“见过知府大人。”

  他知晓自己这首五言八韵作得只是一般,因而并未报太大希望,只求知府大人别在他考卷上画个叉就行。

  果然,待看了柳贺的考卷之后,唐知府的眉毛皱成了一团,柳贺心中不禁也有些忐忑,这诗作得虽然不如何,却也是他绞尽脑汁想了许久方才填满的。

  试帖诗是第三道,第一场三道考题中,最重的是第一道四书题,之后是五经题,试帖诗分量最轻,但却是考生亲自呈给考官的。

  片刻之后,唐知府看向柳贺,疑惑道:“你两道经义题皆是文理平实言之有物,堪称雄文,怎的这试帖诗……”

  他点评过的一众士子中,柳贺四书五经两道冠绝全场,试帖诗却在众人之中为最末,以致于唐知府看到柳贺姓名时,竟不敢相信这三题为同一人所作。

  他捋了捋胡须,轻声道:“也罢,以你前两篇文章,便是案首也当得,我如何能不放你去院试一展身手?”

  “你的卷子我取了,二场三场便不必来了。”唐知府道,“乡试会试虽不考试帖诗,但你这诗还需磨练一二。”

  柳贺的试帖诗若是与他两篇文章一个水准,他便是唐知府属意的案首,但柳贺这诗一作,到手的案首就飞了。

  本朝虽然不重诗赋,但严嵩、李春芳与袁炜皆是靠写青词得入内阁,唐知府同样不擅诗赋,他如此提醒柳贺,只是一个善意的警醒。

  “学生知道,谢知府大人提点。”

  唐知府轻轻颔首:“院试你须精心准备,为我镇江府士子扬一扬名。”

  其余士子见唐知府如此看重柳贺,心中不禁有些羡慕,不知柳贺究竟作出了怎样的文章。

  “此子声明我以往从未听过,朱兄你可知晓?”

  “竟被知府大人亲自点了,即便不是案首,此子之才不日也将传遍整个镇江府了。”

  “什么?此子举业不过三年?”

  一众士子中识得柳贺的虽然不多,但柳贺毕竟在丹徒县试中取了第七,且葛长理于县试前挑衅他一事也有不少士子注意到了。

  但对柳贺来说,他心里一块石头终于落了地。

  案首不案首的柳贺倒并不在意,只要能过府试就行,何况他第一场便过了,之后就无需过五关斩六将,能少考一场是一场。

  柳贺到了龙门,其余士子见了他皆是遥遥拱手,柳贺也拱手算是打了个招呼。

  考场内的气氛依旧静谧,柳贺手握着府试通过的凭证,心下一阵激动。

  唐知府嫌他诗作得不行的时候,柳贺心中七上八下,他自觉两篇文章作得不错,知府让他再试两场倒也罢了,如果直接把他黜落了,那他连想哭的心都有了。

  ……

  过了一会儿,施允也到了龙门,考场内的士子此刻大多聚齐了,龙门一开,士子们便三五成群地向外走去,柳贺与施允落在后面,正要去对面坐一坐,就听身后有人将他叫住:“柳兄,幸会。”

  柳贺并不识得这人,对方面庞稚嫩,看年岁应该比他和施允

  小了几岁,柳贺面露疑惑:“兄台是?”

  “在下丹阳姜士昌。”

  柳贺顿时恍然。

  姜士昌的名声在镇江府一直很响亮,他爹姜宝是进士,因得罪了严嵩被贬谪,眼下严嵩垮台,姜宝在清流中的名望反而更进一步。

  柳贺知晓姜士昌倒不是因为姜宝,到了晚明,他可比他爹有名,他虽没登上魏忠贤编的东林点将录,可论起战斗力,他可是能参王锡爵和李廷机的人物。

  “姜兄,幸会幸会。”柳贺冲他一拱手,“姜兄找在下何事?”

  姜士昌找柳贺当然没什么大事,只是此次他与柳贺一同被知府保送进了院试,如无意外的话,府试案首便是他囊中之物,然而他听唐知府的意思,柳贺的四书五经文竟比他还好一些。

  这无疑激起了姜士昌的竞争心。

  他少时便极有才名,尽管丹阳县试的案首并不是他,可论才学,他却丝毫不输案首,府城中的士子他虽不太了解,但论文章功夫,丹阳向来要比府城更强一筹。

  “柳兄第一道四书题是如何破的?”姜士昌直截了当问道。

  柳贺也不藏私,将自己如何破题说与对方听,本次府试府中必然会出程文集,即便他不说,姜士昌也能看到他是如何作答的。

  柳贺为人并不傲气,他读书时比旁人更能吃苦,因而他自己不觉,在他人看来,柳贺周身自有一股静气在,他话语虽不多,与人交谈时却带了十足的真诚。

  他不仅答了自己破题的内容,更将思路复述了一遍。

  姜士昌的语气原本有些冲,见柳贺如此,他反而不好意思起来。

  何况听了柳贺的破题,他就知道柳贺文章为何被知府取中了。

  论破题的精准,柳贺的确胜过他一筹。

  姜士昌当下收了傲气,对柳贺道:“待程文集出了,我再细读柳兄文章。”

  柳贺有些懵,不过对姜士昌的性子他并不讨厌,直来直去总比拐弯抹角的好,柳贺实在是厌恶和某些聪明人打交道,他们自以为全天下只有自己聪明,旁人都是傻子。

  “你第二道如何破的?”姜士昌与两人告别后,施允又问柳贺。

  他第一篇四书义答得不错,可五经题却有欠缺。

  “那边有家面摊,我们去吃碗面。”柳贺道,“我再细细与你说。”

  “好。”

  两人点了一碗鳝鱼面,这同样是镇江府城内的特色,鳝鱼即黄鳝,镇江本地称之为长鱼,将鳝鱼切成鳝丝丢进面里,再加上香油葱姜等调味,味道甚是鲜美。

  考完了一场试,柳贺早就饿了,虽在考场中吃了些糕饼,可咽下去总觉得肚子里沉甸甸的,又不敢多喝水,因而一出考场柳贺就想找些热汤热水吃一吃,粥也好汤也好,这样肚子才熨帖一些。

  老板把两个馒头对半切开,柳贺和施允一人拿了一半,蘸着汤吃,施允显然也是饿得狠了,只顾埋首吃面,待得吃饱了,两人才讨论起文章来。

  柳贺将自己如何作答的念给了施允听,施允拿笔将其中几句话记下,过了一会才道:“难怪。”

  两人有书信往来,施允一早知道柳贺文章精进颇多,但听了柳贺在考场上的作答,他才知晓,为何柳贺的文章能被唐知府保送。

  施允有些闷闷不乐起来。

  不过他只是性子冷淡一些,却并非那等嫉贤妒能之人。

  他也将自己在考场中作的一篇说给柳贺听,两人将面碗推到一边,讲文章,也讲经义,施允与柳贺都治《诗》,两人在同龄士子中是佼佼者,对经义的理解更精深一些,柳贺说了什么,施允便能立刻接上,还能补充柳贺说得不足的地方。

  两人说了一会儿,待店家来收碗,柳贺才想起要付面

  钱。

  他和施允出来吃过几回饭,都是一人付一回,施允的家境要比柳贺家强上不少,不过柳贺也不想常占人家便宜。

  店家笑道:“小老儿在这府学前支了几十年的摊,这些学生们考完了要么高谈阔论,要么垂头丧气,如两位这般谈文章的真没有几个。”

  柳贺与施允都是不好意思地起身,两人在这边谈得久了,反倒耽误了店家做生意。

  ……

  既已被知府取中,之后的二场三场柳贺自是不必再考了,这给他带来的最直观的好处就是不必再付之后几天房费了,这倒是能省下不少钱来。

  柳贺也在纠结究竟是在城里等还是先回家,但他转念一想,既已拿了院试资格,发案时他必然在前五十之列,是否看到具体名次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柳贺原本打算去书肆一趟,可惜天色已晚,他怕赶不上回家的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