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上天山
者,三元及第岂是那么容易的?”
柳贺在一旁听了好一阵,这几位士子约莫是京城本地人,对几位阁老及重臣的描述可谓活灵活现,几人对这一科会试的士子同样了解,谈起时头头是道,包括柳贺,他们似是读过柳贺在应天乡试中的文章,但对柳贺本人的了解倒是平平,或许是柳贺本人并不高调的缘故。
“听说京中有人下注状元花落谁家,不知在哪里可以下注。”那几人走后,施允忽然出声。
“我们也去下个注?”纪文选也跟着起哄。
“那我投我自己。”柳贺笑道,“总得有个念想吧?”
可惜几人找不到下注的地方,不然一定兴冲冲地跑过去。
……
柳贺游玩时不去想殿试的结果,心态比考之前更好,他属于那种考试前做足准备、考试中正常发挥,考试后就不过多忧虑的性格,有士子喜欢讲卷,也有士子考后患得患失,柳贺很理解这种心态,然而考试不可能再来一次,就算有再来一次的机会,觉得自己发挥不佳的人依然不会满足。
读书这件事上可以患强迫症,考试就不必了。
而就在三人游玩的时候,辛未科的殿试卷也到达了东阁读卷官处。
东阁位于左顺门南庑房,是大学士们办公的所在地,殿试考卷弥封过后,便由掌卷官送至东阁,读卷官们就在东阁完成阅卷工作。
此时东阁内堪称拥挤,因十四位读卷官皆是朝之重臣,然而即便地位尊贵,读卷官们依旧不敢有丝毫怠慢。
阅卷时间紧,便由首辅李春芳分卷给另外十三位读卷官,这一科共有四百名士子,一位读卷官手中便分到了十三、四份考卷。
四位阁臣都担任过往科殿试的阅卷官,对这一套流程自是熟悉,考卷分到之后,众读卷官便仔细看起了考卷,对士子之文圈点评价。
第87章 读卷
殿试读卷虽是最后的流程,但对读卷官的限制也颇多,首辅分配试卷便是嘉靖以后的新规,嘉靖以前,受卷、弥封官检看文字后将考卷交予掌卷官,掌卷官往往默记字号,将之送与首辅等阁臣,这就意味着阁臣们可以优先挑好卷,自然地,他们会将自己挑中的考卷推荐给皇帝。
嘉靖之后,首辅分卷,各读卷官并不知晓分到自己手中的考卷是何人所写,作弊的几率自然大大降低。
而为了防止弊端,家有考生的读卷官们也会推拒读卷之责,如隆庆戊辰科会试,大学士陈以勤之子陈于陛也是考生之一,陈以勤便辞去了读卷官之职,除此之外,按照规矩,读卷官在阅卷期间不得回家,必须直宿礼部,防止内外勾连。
嘉靖二十九年的状元唐汝楫“与首相有私,故得第云”(注)那可是人尽皆知的。
此时东阁之内温度宜人,重臣们都上了年纪,便是春寒已经退去,室温也须比别处高一些。
重臣们一人到手十三、四份考卷,他们的职责,便是自这十多份考卷中挑出一份上佳卷,再由读卷官公同选出十二份供天子抉择的考卷。
嘉靖前,按例进卷只有三卷,嘉靖八年殿试后则扩为六卷,之后又进一步扩大为十二卷,从某种程度上说,这也是皇权在取士权上对相权的侵夺,因以往天子只定三甲,进卷数量多了之后,二甲前列者天子同样有了决定权。
阅卷加读卷一共只有两日,殿试后首日读卷官们必须将考卷阅览完毕,第二日进呈天子,第三日则要放榜,时间可谓十分紧凑。
不过大明朝的官员向来是属海绵的,要紧事一日就能办完,不要紧的事则能拖个两三年,而与天子有关之事自然是要紧中的要紧。
申时不到,众读卷官已将各自推选的十二份上卷挑出,放置在桌案上。
之后读卷官们便拿起朱笔,从第一份考卷上开始勾画。
殿试阅卷的原则通常是圈不见点,尖不见直,也就是说,若是第一位读卷官判定某份考卷为第一等,第二位读卷官则不能将之判为第三等,这般判定下去,得圈多的士子文章将被纳入荐卷之列,最多者将被内阁推为前三甲的人选。
最先看到柳贺文章的是张四维,他为人一贯精明,很懂官场上不是东风压西风就是西风压东风的道理,因而他虽受高拱推举,与直属上官张居正的关系也不错,此时他看了柳贺文章表述,只觉文章引用典故极佳,且文字功底扎实,论策也是相当实用,可谓是一等一的好文章。
然而此次他为读卷官,在判卷时考虑的便不只是自己,也有内阁中两位大佬的看法。
在隆庆辛未年的内阁,首辅李春芳已经成了摆设,故而这文章李春芳是否欣赏并不重要,还得看是否能入高拱与张居正之眼。
张四维思忖一二,在考卷上画了一个尖,判为二等。
之后翰林院侍读学士丁士美迅速地画了一个圈。
通政使王正国画了圈。
都察院左都御史葛守礼阅览了一遍文章之后,便不带私心地画了一个圈。
十四位读卷官,并非人人都能不含私心,葛守礼是亲民官出身,任过彰德府推官、礼部郎中、河南提学副使等职,入了京后,他与高拱关系不错,与徐阶、张居正等也能周旋,却并不依附任何人,行事只为公心。
而此后其余众官画圈的画圈,画尖的画尖,即便柳贺的文章不如某位读卷官之意,却受制于圈不见点的规则而无法将文章落入三等,按一贯的规矩,殿试卷若有一位读卷官判为三等,便不能上呈御览了。
至于四等更不可能,十三份考卷皆是重臣所推,若是谁的荐卷被判为四等,便是在质疑荐卷官的眼光。
能官至大九卿及各部重臣的,一个都得罪不得。
待众读卷官将十三份考卷阅完,李春芳道:“十二份考卷已选出,这三份便是本官与诸位一同进呈给天子的三甲卷,诸位可还有意见?”
既然是内阁、九卿及翰林院重臣推荐的考卷,推举之严格并不逊色于廷推,因而众读卷官都毫无意见。
“那便填榜吧。”
十二份进呈卷选好,那么自二甲十名开始,士子的排名则由众读卷官按内阁至翰林院的顺序分别填写,那二甲十名便由高拱定,之后是张居正、殷士儋、郭乾、朱衡,然后是户部尚书张守直、刑部尚书刘自强,因郭乾、朱衡都加了太子少保,在位次上便比张守直、刘自强更靠前些。
取才之事重,众读卷官几乎都是一夜未合眼,黎明时打了会盹,便向天子呈卷去了,所谓直宿礼部之事几乎不存在,除了李春芳外,谁都没睡成。
……
第二日,众读卷官集中于文华殿丹陛,今日乃是读卷之日,因而天子免了日讲,侍班也都撤了,自李春芳始,众读卷官便依次跪在御前,展卷朗读。
有内侍向隆庆帝呈上茶水,隆庆帝便要内侍为读卷众臣也上一份茶:“李卿家年事已高,赐坐,坐着读便是。”
李春芳虽坐下了,却不敢坐满,屁股只坐了一半,之后便拿起众臣商议的状元卷读了起来:“臣闻帝王之御世也,必明乎礼之文……”
李春芳声音不大,隆庆帝堪堪能够听清,在李春芳读卷时,若读到合他心意之处,他便轻轻点头。
李春芳读过之后,内阁中排名第二的高拱开始读内阁推荐的榜眼卷,读到榜眼卷时,隆庆帝的神色就要淡一些,众臣工皆知当今天子并非喜怒不形于色之人,看来两份考卷中,他更偏好第一份。
接下来张居正、殷士儋、郭乾等人分别读卷,每一份殿试卷读完,天子便在纸上记下点评之句,殿试毕竟是天子钦定的甲次,自然也要如会试、乡试般写下批语。
殷士儋读文章时,隆庆帝眉毛挑了一下,待到郭乾读时,众臣都注意到天子正在专注地记录,这显然并非郭乾所读文章享受的待遇,应当是殷士儋所推的文章。
殷士儋默然不语,其余臣等神色都有了些许变化。
择何人卷为状元卷,也代表天子为政的偏向。
上一科殿试重实务,这一科则考的是礼法道德,天子虽为人随和,对大臣们也多有倚重,但天子之权不可夺,天子就是天子。
十二卷全部读完,隆庆帝也有些困乏了,他微笑道:“诸位卿家所荐文章果真都是佳卷,朕读来也是极喜爱,几位卿家推荐第一卷 为状元卷,朕却更偏好殷卿家所读之卷,诸位觉得如何?”
此时虽已到殿试读卷时,然而考生的试卷却依旧弥封,天子更偏好第四卷 ,却并不知晓此篇文章由谁而写。
这也是皇帝为了彰显取士公平之意。
“此卷提及周、汉二朝之详尽,于礼教之言解读之深,为诸生之最。”隆庆帝道,“且此文言虽朴却意味深长,便是朕也大有所获。”
“朕出殿试卷前便与众卿家说过,策问之卷重的并非文采,而是可用之处。”
天子话都说到如此份上,众臣工自然不会反对。
状元卷既已定下,榜眼卷和探花卷的决定更不会有反对声,待头甲三名进士决定后,天子又依次定下二甲一至九名之殿试卷,之后便将二甲之后的考卷退还给内阁诸臣,头甲卷待明日张榜前再拆。
待众读卷官用了御赐的宴食之后,便又退至东阁,开始拆二甲、三甲进士的考卷。
“二甲第一为顺天府赵鹏程。”
“二甲第八竟是耿子衡之弟,果然是家学渊源。”
“黄洪宪为会试亚元,殿试则是二甲十三,他这文章写得不错,只是文辞过于精美了,未给自己留太多余地。”
众读卷官一边拆着卷,一边将众士子的姓名、籍贯等进行核对,对比后发现,这一科三百九十七人的名字已填写于黄榜之上,唯独柳贺、张元忭、邓以赞三人不在其列。
“究竟何人夺了状元?”
头甲卷还未拆,众读卷官此时也是议论纷纷,所荐十二篇文章读卷官们都已读过,对头甲卷多少有些印象,然而何文是何人所作,知晓的人就不多了。
吕调阳此时笑而不语。
他毕竟是这一科会试的副主考,张元忭的卷子他印象不深,柳贺与邓以赞为《诗》一经的经魁与第二,《诗》正是他这个副主考审阅的范畴,哪一篇是邓以赞所作,哪一篇又是柳贺所作,众读卷官中最清楚的就是他。
“真是走运。”吕调阳在心中思索道,“我原以为此子能入二甲前三便不错了。”
……
第二日,众士子穿上在国子监领取的进士巾服,前往午门外参加传胪大典。
传胪大典前的程序也甚是复杂,先由内阁大学士拆开一甲三名试卷,向皇帝面奏一甲三人的姓名与籍贯,司礼监将之交与制敕房官,制敕房官再将一甲三名的姓名籍贯填于黄榜之上,用过皇帝的印宝之后,一科黄榜便正式奏效。
到午门时,众士子心中也极其忐忑。
谁能名冠一榜为后世所铭记?谁能获状元牌坊荣荫乡里?又是谁日后能官至九卿乃至首揆?
等候的时间可谓漫长到了极点,不过眼看科甲名次就要公布,士子们耐心可谓十足。
作为会元,柳贺站在众士子之前,在鸿胪寺官的引导下引着众士子上前。
此时恐怕是在场士子最忐忑的时刻,但待黄榜揭晓,众人的身份便能由举人转为进士,真正实现从民向官的转变。
第88章 传胪大典
传胪大典这一日,午门外阳光灿烂,隆庆辛未科的士子们由南向北列成一排,一派新科进士的朝气景象。
此时皇极殿中,天子身着皮弁服上座,锦衣卫陈设仪仗,教坊司在殿上奏乐,文武百官俱身着朝服列于各班,这是为了彰显天子惜才之意及取士之重。
“宣新科进士进殿!”
“宣新科进士进殿!”
宫墙巍峨,午门之外,新科进士们在鸿胪寺官的前导下拾级而上,一步一步向着皇极殿中走去。
于众士子而言,这无疑是一生中最辉煌的时刻。
随着众士子进入殿中,乐师奏起圣安之曲,众士子行四拜之礼,礼毕之后,执事官将黄榜由殿内移至丹墀,众举人则移至丹陛,此时礼部尚书潘晟传制曰:
“隆庆五年三月初九日,礼部尚书臣潘晟等于皇极门奏为科举事,会试天下举人,取中四百名。本年三月十五日殿试,合拟读卷官及执事等官少师兼太子少师吏部尚书中极殿大学士李春芳等二十六员。其进士出身等第,恭依太/祖高皇帝钦定资格。第一甲例取三名,第一名从六品,第二三名正七品,赐进士及第。第二甲从七品,赐进士出身。第三甲正八品,赐同进士出身。”?
众士子都知晓,接下来便是众人科第公布之时。
皇极殿内本就极为安静,上至天子下至百官都是一脸严肃模样,新科进士们同样神情严肃,殿外有风吹入,却无法让他们的注意力转移半分。
礼部尚书潘晟道手捧卷轴:“隆庆辛未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柳贺!”
鸿胪寺序班复道:“隆庆辛未科殿试,第一甲第一名柳贺!”
事实上,不需序班再唱一遍,殿中众士子已将状元之名听得极其清晰。
自会试张榜公布那日起,这便是殿中众士子最为熟悉的名字。
辛未科殿试,名冠一榜者,镇江府柳泽远。
此时众士子站在柳贺身后,虽看不清柳贺面容,却能看到一位年轻士子自队列中走出,步伐从容而坚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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