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上天山
其实不想走,其实他想留。
“不必理会那些闲言碎语。”罗万化道,“泽远,我很佩服你。”
“一甫兄才叫我佩服。”
罗万化眼下在翰林院还坐着冷板凳,与他同期的王家屏、于慎行、沈一贯等人各有任用,他却因得罪了张居正而不得升迁,尽管如此,罗万化依旧心平气和,还愿意来安慰柳贺。
馆选都停了,足以证明张居正在这件事上的愤怒。
再过了一段时日,黄河在邳州决口,淮河也决口,朝廷因治黄一事吵得不可开交,在此之前,黄河由工部尚书朱衡负责治理,朱衡在治黄时开通了新渠,但河道都御史潘季驯认为疏通旧河更方便些,之后朝廷采纳了朱衡的建议,然而隆庆四年时黄河再决口,朝廷便起用了潘季驯治河。
大明二百年,黄河两岸百姓一直饱受水灾之祸,尽管朝廷一直想办法治理,但黄河决口之事始终不绝。
眼下朱衡已因言官攻讦致仕,又因祾恩殿毁损一事被剥了太子太保头衔,朝堂之上便因派何人治河一事产生了分歧。
作为内阁首辅,张居正自然是下定决心治理黄河的,他先看中了河道总督傅希挚,傅希挚提出重开泇河,然而提议遭到工部与户部的否定,傅希挚态度也不坚定,张居正便将他调离了河道之职。
之后张居正便将治河一事派给了吴桂芳,由吴桂芳任河道总督,承担治理黄河一职。
这事原本与柳贺并无关联,但在朝堂上,张居正向天子建议,言翰林院词臣不解民情、不通世故者众多,治理黄河乃是民生大计,当派出一二词臣投身民间,助力吴桂芳完成治河大计。
事实上,没有一二词臣,只有一。
那个唯一的幸运鹅就是柳贺。
没有办法,他因太过帅气惨遭领导惦记。
第116章 发配
柳贺参与疏浚黄河的诏令一下,众翰林都是倒吸一口凉气,只感觉张居正对柳贺的惩处着实太狠了些。
在翰林院中,为史官,为词臣,为帝王师,那可谓是光宗耀祖,若是有朝一日登上阁臣之位、在史书留名,那更是官员们毕生的梦想。
去治黄河又算什么?
柳贺的同年们中,为三甲者尚可守牧一方,教化一方百姓。
而治河之事,在朝中官员眼中,那属于技术性的职务,进士出身的官员投身治河的也在少数,更不必说柳贺是堂堂状元、大明朝第二个三元及第者。
更重要的是,这厘务官一当,柳贺日后还能重返翰院吗?
词臣出身,又任过帝王师,待天子成年后,柳贺从詹事府转正,一个礼部或吏部侍郎的官位绝对跑不掉,但眼下他得罪了张居正,被打发去治河,这着实……太狠了。
“柳三元只因不取张江陵子便官降十级,张江陵也太容不得人了。”
“柳泽远毕竟是张江陵的门生,他犯了错,受的罪总比旁人更重一些。”
“张江陵年岁才五十,这柳三元可有得熬了。”
放眼整个大明朝,内阁首辅大多十分能活,比如“三杨”,杨士奇活了78岁,杨荣是68岁,杨溥活了74岁,大奸臣严嵩更是特别能活,足足86岁才寿终正寝。
按张居正的年岁,他再干十年问题一点也不大,再长一点,干上二十年也收不准。
柳贺一日不能返翰院,日后入阁的机会可谓极为渺茫,且他得罪了张居正,官场之上便有大把人要和他划清界线。
……
接到诏令后,柳贺完成了自己任日讲官的最后一课。
他讲最后一课的感慨自然和都德不同,眼下的大明朝还是一派平稳之相,经张居正改革后,国祚还能再稳五十年,因而柳贺很平静地讲完了课,心情并未受到调令的影响。
天子反倒有些闷闷不乐。
天子登位已满两年,虽仍会时不时幼稚一下,但心性已经比前一年沉稳许多,他自是听说了柳贺被派去治理黄河的消息,一想到柳贺不能再教他书了,他心中便很是不舍。
他也和张先生说过,想让柳先生继续教他,可张先生的决定不能更改,即便天子恳求,他却只让天子莫要小儿作态。
柳贺阖上书,笑道:“即便臣不能伴在陛下身侧,但臣依旧希望陛下能专心读书,即便远在千里之外,臣心中一直挂念着陛下。”
天子抬起下巴,示意身边内侍:“取朕的疆域图来。”
疆域图极大,需几个内侍才能将它摊开,天子看着其上标注的黄河水段,低声道:“柳先生将治理的便是这一段吗?”
“臣也是到了才知道。”
今日柳贺课结束得早一些,也是想多留一会儿和天子说说话。
任日讲官后,柳贺所面临的便不是后人评价的那个“明亡于万历”的冰冷形象,而是会闹脾气的少年天子。
任日讲之前,柳贺心中还有一分隔阂在,但相处日久,柳贺便很难再对这样的天子设防。
天子待他极好,柳贺讲课时他听得极为认真,从老师的角度看,柳贺没有任何不满的地方。
“朕很不舍柳先生,柳先生记得写信给朕。”天子道,“朕读书有不通之处,也会来请教先生。”
柳贺闻言笑了起来:“陛下这般虚心向学自是极好,臣外放之后定然兢兢业业,为陛下疏一条少有水患的黄河,还百姓以安宁。”
“先生说的话定然是能做到的。”
柳贺再出文华殿时,还是那提灯的内侍送他:“听闻柳先生外放之事,天子昨夜哭
了一场,奴婢也未敢通报祖宗爷。”
柳贺听着心中也有些发酸:“天子便托您照料了。”
提灯的内侍名为陈矩,也是在明史中有传的大太监,他知晓柳贺因得罪张居正被贬至地方,但待柳贺态度依然一如从前。
无论如何,天子对柳贺的感情总是不掺虚假的。
……
但陈矩的态度只属于陈矩,柳贺在翰林院中的最后几日却着实不算好过。
此前柳贺得罪过张居正,但因他是帝王日讲,每回来翰林院修史时,茶到他手边时总是热的,他还是第一回 喝到冷茶。
他打算站好最后一班岗,将《穆宗实录》再写几个条文,可不待他完成,《穆宗实录》便被从他桌上收走:“柳中允,《实录》自有人修,柳中允你便安心待着吧。”
柳贺只能默默收了书,将桌面打扫干净,又将自己的私人物品带回了家。
人走茶凉这个词说起来轻易,可真发生在自己身上,想释怀还真就没那么容易。
不过柳贺自认对官场没那么沉迷,早在得罪张居正那一日他就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宰执之怒如狮,柳贺一怒,恐怕有如哈罗凯蒂。
“泽远这一别,恐怕要有数年不见了。”
柳贺收拾桌面时,沈一贯到他面前笑了笑,今日许国也在,他便提议众人祝酒为柳贺送行。
“多谢各位仁兄好意,实在不必了。”
“泽远,同僚一场,实在不必与我等客气。”
柳贺平日与沈一贯、许国相处只是一般,且柳贺轮值诰敕房、任日讲官都排在嘉靖四十四年进士的许国之前,若是柳贺不犯错,日后入了阁,他的排位也必然在许国之前。
官场上,资历一条便能卡死许多人,柳贺作为后来者越级飞升,其实已经挡了许多人的路。
柳贺眼下退出日讲,翰林院中便有一位史官能晋位日讲。
柳贺收完东西要出翰林院,罗万化和黄凤翔等人要来送他,柳贺连忙拦住。
众人皆知他是因为得罪张居正才外放的,若是被有心之人看到他们来送他,恐怕他们也会得罪张居正。
“首辅威风好大,可惜为兄已经得罪过一回了。”罗万化笑道,“泽远的提醒迟了些。”
沈鲤、罗万化、黄凤翔及于慎行、吴中行等人一道送柳贺出了翰林院:“泽远,多多珍重,我等在翰院等你归来那日。”
“多谢各位仁兄。”
柳贺平日为人低调,修史时钻研谨慎,为日讲官时也尽到了臣子的本分,他在翰林院三年多,与同僚们相处融洽,从未因自己连中三元而自满过,他为人又算热心,众人长着眼睛的都能看到。
“维桢兄,你我真不去送柳泽远?”
“柳泽远自有人相送,我等又何必去凑热闹?”
若不是送柳贺的翰林数目众多,这几人都不知,柳贺在翰林院中竟有如斯多人支持。
这足以证明柳贺为人如何。
……
出发之前,柳贺先去了一趟文渊阁,将古往今来与河道有关的书目全部借了出来,他临时看了几卷书,再将书中所涉及的治河的文章全部找出。
他现在就希望自己和其他穿越同仁一样拥有一个智能系统,将古往今来的治河经验看上一遍,理论基础应当是有了。
他其实有些不明白,张居正为什么放他去治河?
作为翰林官,柳贺本可以将治河一职直接推拒。
王锡爵为何推拒高拱主考武试的任命?除了他不畏惧首辅权势外,也因武试并非文科举,堂堂翰林官并不稀罕。
翰林们宁愿闷在史馆修一辈子史,也不愿外放,即便有外放的任命下来,翰
林们的态度通常是冷淡推拒,若是推拒不掉,实在不行便回老家著书立身,老子就是不外放!
不接触百姓,为官又如何体贴百姓之所想?
但无论朝廷想了什么办法,翰林们就是不配合,宁愿辞官也不愿任亲民官。
堂堂翰林,若是外放了,和普通的二甲、三甲进士又有何区别?
但柳贺还是接了。
他接下任命一事着实令不少人惊讶。
为何?
柳贺堂堂状元、三元、帝王师,可谓这翰林院中出身最为清贵者,于他来说,这治河一职可谓羞辱,何况一旦外放他就远离中枢,等于内阁之路断绝,在官场上,张居正此举可谓与他结下深仇大恨。
柳贺应当立即拒接任命并且怒而回家才对。
但对柳贺来说,在翰林院修史、为帝王讲课是工作,前往河道衙门也是工作,工作本身是不分贵贱的。
何况他也不认为治河是苦差事。
难得穿越到这大明朝,苦读十年考中进士,若是一怒之下回家,家里蹲个十年八年,那他考进士又是为何?
一开始就奔着家里蹲的想法去读书,他考到举人就足够了,日子也不会过得太差。
何况他才二十多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就是去黄河边帮人挖一块淤泥,黄河也能少一块淤泥,要他如同老翁一样在家待着那是绝对不行的,年纪大了之后还可以考虑,现在着实没有这样的必要。
因而虽然治河苦,他对疏通黄河也不够了解,柳贺还是硬着头皮上了。
在这个年代,只有教人如何读书考科举的,可没有专门教人治理河道的,进士出身的官员都得现学,所以柳贺也不觉得自己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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