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远上天山
他好歹是计算机专业的高材生,在理工科上还是有一些造诣的。
过了一日,柳贺的新任命下来了——扬州府同知,兼管水利,辅佐漕运总督吴桂芳。
因漕运总督常兼凤阳巡抚,凤阳巡抚驻地为扬州府,辖凤阳、庐州、淮安、扬州四府及滁、和、徐三州,柳贺这扬州府同知名义上受知府管辖,但因他辅佐河道一事不掺杂地方事务,所以只是一个职位。
同知是五品官,当然,京城到地方,升上一品是常事。
如巡抚、左右布政使皆为从二品官,在地方时手握重权威风赫赫,但进了京,发展不错的也只能先任一六部侍郎。
侍郎是正三品官。
尽管如此,侍郎一职仍有不少地方大员惦记,却并非人人都能如愿。
柳贺只能安慰自己,不管怎么说,升官毕竟不是一件坏事,不管职务如何,口袋里的禄米总是能涨一些的。
柳贺之所以任扬州同知,也是因为河道衙门的设置和提学衙门有些类似,吴桂芳任漕运总督和凤阳巡抚,这都是厘务官,即专业技能官,因而他手下专门治理河道的官员少,即便有,治河只靠着一个光秃秃的河道衙门也是不行的,必须得有地方上的配合。
河道的官职中,并没有和柳贺官位相当的,让他任河道都御史,跨步有些太大,若是任治河小官,张居正即便再一手遮天,这么干也有点太不把词臣们看在眼里了。
第117章 进张府
“贺哥儿,咱们倒可以趁此机会回老家住上两年,这一点也不坏。”
柳贺得罪张居正的消息早已在京城官场传遍了,纪娘子及杨乡绅夫妇也有所耳闻,柳贺极少将衙门里的烦心事说给家人听,说了也是徒增烦扰罢了,不过他被贬出京的事是怎么也瞒不住的。
纪娘子疼爱儿子,一直坚定不移地站在柳贺这边。
“这倒也是。”杨尧将柳妙塞进柳贺怀里,“妙妙长在京里,一直都没回过家,她之前太小了,跋山涉水也不合适,这下正好可以一道回老家。”
杨乡绅夫妇心中也没有什么想法,在这大明官场上,被贬官是常态,杨一清当年也不是没被贬过,何况女婿出京是因为得罪了张居正,张居正如今势大,能被贬官而非致仕已经算客气的了。
柳贺揉了揉自家闺女软乎乎的脸,妙妙当然不知道她老爹被贬了,仍旧傻乎乎地在那边乐着,滚团绕着她转来转去,现在在家里,滚团第一和妙妙好,纪娘子和杨尧紧随其后,柳贺已经退居末位,地位快赶不上来京里不久的岳父和岳母了。
看着这一幕,柳贺心中不由一暖。
家人的支持是他做出决定的依仗,即便不问柳贺也知道,无论他如何选择,他的家人始终站在他这边。
……
此时的翰林院中,翰林们也在小声议论柳贺此次的去向。
“泽远当真太冲动了,得罪张相又能有他好果子吃?”
“泽远来京已有三年,我从不知他竟是如此不畏权贵之人。”
“要我说,这柳泽远着实不必,张相派他去治河,他当真就去治了,那破河有什么好治的,不如干脆辞了这任命,还能在清流中挣一把名声,改日回朝依旧自詹事府起步。”
这人话一说,史馆之中立时有几人附和。
这些人嘴上是在为柳贺可惜,心中其实是有几分幸灾乐祸在的。
原先柳贺高中状元,乃本朝继商文毅公之后第二个连中三元者,科甲可谓俯视整个翰林院,加上柳贺虽为后来者,却捷足先登当上帝王师,这如何不能让一些老翰林心中发酸?
这几人原先说上一两句也就罢了,但或许是柳贺离京之事着实令他们兴奋,他们已畅想起了柳贺回京时再各个衙门排队递帖子的事了:“柳泽远可惜了,离京容易进京可就难了。”
“何况这黄河是那么好治的吗?多少治河的能官乌纱帽不保的?”
就在这几人说到上头时,只见一人腾地站起身:“几位仁兄说够没有?”
“于编修,你是何意?”
“好叫各位仁兄知晓,在下是山东东阿人,自小就在黄河边长大,家乡百姓常受黄河决口之苦,诸位仁兄不记水患祸民之事,却口口声声这破河有何可治的,这话可敢叫天子听见,叫满朝臣工也来听一听?”
说话的是于慎行,于慎行性子一贯直爽,有话直说,加之他也是这翰林院中出了名的少年才子,二十三岁便中了进士,如今更是晋了日讲,在这翰林院中可谓前途无量。
这些酸言酸语说的虽是柳贺,于慎行听着却觉得分外刺耳。
“可远所说正是在下心中所想。”沈鲤此时也道,“在下的家乡归德在世宗二十四年、二十五年、二十六年、二十七年、三十九年、穆宗三年均遭水患,世宗三十九年黄河决口,平地可行舟,穆宗三年水淹考城、虞城,七成土地被淹,我归德土弱地势卑,民贫无恒产,这便是各位仁兄口中的破河。”(注1)
“若我沈鲤能将诸位口中的破河治好,便是不在这翰院为官又如何?”
沈鲤家乡归德乃是后世的河南商丘市,因地理位置及地势的原因,常年遭受黄河水
患,百年之间,小患不断,大害也有数次,百姓们流连失所,遇上困苦的年景,卖儿鬻女的也是有的。
翰林院中的庶吉士多出身富家,清贫之家又何来的文采风流?加上翰林院中南直、浙江、江西的翰林多,这些翰林们即便家境寻常,也很少体验河南百姓的苦处。
沈鲤一席话说得众翰林们哑口无言。
之后即便有翰林对柳贺外放之事嘀嘀咕咕,但沈鲤和于慎行都放过话了,他们也不能再多说什么,只能感慨柳泽远考运不错,到了这翰林院中人缘也是出众。
沈仲化是他的房师,自然处处护着他,罗一甫、于可远、黄鸣周等人与他相处也是融洽,这几人都是翰林院公认的正人君子,有他们声援,即便柳泽远外放多年不回京,将来京中恐怕仍有他的位置。
……
离京之前,柳贺又去张府拜访了一次。
张居正虽然把他撂得远远的,但两人毕竟是座师门生的关系,离京之前去拜访一趟恩师也是应当的。
之前来张府柳贺心中仍有些忐忑,毕竟正是他筛落了张敬修,但这一回拜访柳贺却一点也不愧疚,他没取张敬修,张居正也让他去治河了,两人刚好扯平了。
来到张府,此次接待柳贺的并不是管家游七。
张居正任首辅之后,这游七已成了京中大臣、富绅们的追捧对象,三品大员见了他也要尊称一声楚滨先生。
眼下天还有些热,冬日的暖阁也变成了纳凉的场所,柳贺一边等一边想,张居正居然愿意见自己一面。
朝中众人皆知柳贺如今惨遭张居正打压,但柳贺对自己调离京城一事并不十分愤怒。
正在等候着,柳贺突然听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这脚步声比张居正的脚步声要重得多,只听耳边一声“砰”响,一个青衫青年出现在柳贺眼前。
这人到柳贺面前也未多说什么,只是恶狠狠地瞪了柳贺一眼。
柳贺此时已猜到,这人想必就是张居正的长子张敬修。
宰相家的子弟,心高气傲自非旁人可比,不过他再傲气,拿柳贺也没有办法,何况柳贺已因会试未取中他而被贬去治河,张敬修心中虽然有些高兴,可对他爹的决定,他还是出声阻拦过的。
张居正儿子多,眼见父亲这般成就,儿子们自然个个想走仕途,柳贺被贬之后,下一科会试的考官恐怕也不敢不录用他。
张敬修自问才学不输人,可日后若进了官场,恐怕时刻都得背着走后门的名声,何况因他之故,堂堂柳三元都被发配去治河,张敬修毕竟还是要名声的,不想日后被同僚们用异样的眼光看着。
同为衙内,他并不想当严世蕃那样的衙内。
“可是张公子?”柳贺问道。
柳贺比张敬修还要小上好几岁,但柳贺中进士已满三年,张敬修却仍卡在会试一关,一错过又要等三年。
张敬修点点头:“柳大人,在下是想问,在下的文章有何错处,为何偏偏在落卷之列?”
张敬修也和他爹张居正抱怨过,说柳贺筛了他的卷子必是为了士林名声,结果他爹一边把人发配修河,一边告诉他,柳泽远并非那等沽名钓誉之人。
张敬修:“……”
他竟不知他爹究竟是欣赏柳贺还是厌恶柳贺了。
总而言之,就算锅属于他爹,他这当儿子的也不得不背了一半。
“张公子的文章,我自’学如不及’说起如何?”柳贺面对张居正长子也不谄媚,张居正都把他贬去治河了,他再去贴着人家,倒好像他一点廉耻心都没有了。
眼下正好有空,他就和张敬修细细道起了文章。
张敬修的文章,在柳贺看来就是板正有余而活泼不足,他常年在张居正身
边,耳濡目染下,阅历是足够的,但柳贺觉得,他观点承自张居正,却又没有足够的创新性。
何况从他文章字里行间也能看出,他的基础还不是那么扎实。
当然,柳贺只是拿他和这一科治《诗》的士子进行比较,并不是说张敬修没有资格参加会试,他出身优渥,张居正为子聘的必然是全京城最优秀的馆师,柳贺也曾听说,翰林院中就有数位翰林免费为张家子弟授课,张居正也找过罗万化,但罗万化不肯干。
只能说,张敬修的文章有些飘,不如其余士子的文章那般有沉淀感。
“我已和你说过数次,要你沉下心来读书,说了几次你都不听。”柳贺还在说张敬修文章中的毛病,刚回家换了私服的张居正出现在两人身后。
“见过恩师。”
“父亲。”
“你将柳大人今日说的细细记下,再读上三年,不必灰心丧气。”
张敬修默默离去,张居正则端起茶喝了一口:“你又上门做什么?”
柳贺道:“弟子即将离京,特来拜别恩师。”
“难道不该在心里记我的仇吗?”张居正看向柳贺,这话问得虽随意,可他眼神却着实有些锐利。
“弟子不敢。”
“这我信你。”
柳贺并非那等说一套做一套之人,他既然说了不记仇,张居正也选择相信。
“此次前去徐州,要虚心向吴子实求教,他于军事上颇有一套,治水之事虽是初涉,但满朝文武也只有他敢担起这治水之责。”张居正道,“你于书算等杂项也有涉猎,此次治水若是有功,本官保你官升一级。”
柳贺不由多问了一句:“恩师,是原地升还是……”
张居正看了他一眼,柳贺旋即闭嘴。
同为四品,京官和外官可谓天差地别,吕调阳任隆庆五年会试副主考的时候还是吏部左侍郎,正三品,三年之内就已经是阁臣了。
第118章 乘船
张居正自始至终未回答柳贺的问题。
不过不管升不升官,最重要的还是将眼前的任务完成好,即便张居正保他官升一级,但他日后毕竟很长一段时间不在京中。
俗话说天高皇帝远,时隔几年,再深的感情也会慢慢变淡的。
“那弟子便告辞了,也请恩师保重身体。”
这话柳贺说得真情实感,在他印象中,张居正并非长寿的宰相,他用几年的时间为大明朝续了几十年的命,但他死后,大明衰败之相不可避免,首辅更迭,政策常变,加上万历整出的一堆破事,让本就岌岌可危的王朝更不安定。
眼下朝臣们都说张居正专权,但这时间也仅有一个张居正罢了。
做得越多挨骂越多的道理古今皆知,若是人人都不做事,那人人都不会犯错,可生活就很难再继续下去了。
“我知道了。”张居正点了点头。
柳贺躬身一拜,便退了出去。
张居正杯中的茶此时已经凉了,他幽幽叹了口气,并未再多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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