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第50章
宴过中场,前半场只是清倌人献艺,素素淡淡,今夜的客都不是奔着清倌人来的。待到换了灯,艳色衣裳的姑娘上台,楼里立刻起了一片喧嚣声音,姑娘还没站稳,已经有急色的开始往台上扔珠玉首饰了。
“苏姑娘!苏姑娘!”“苏姑娘可终于肯落地了!”“苏姑娘看看我!我是之前给你……”
人群在下面大声起哄,王朗愕然道:“苏姑娘不是卖艺不卖身吗?”
叶轻舟捏着酒杯靠在栏杆上,向下看去,懒散道:“早卖给我了,花牌都挪走了。”
王朗心想做戏至于到这个份上吗?你俩到底睡没睡?他道:“那苏姑娘提前没跟你通气儿吗?今夜的赏珠宴是竞拍,下半场上台的姑娘都是卖今夜,你看没看见底下砸首饰的?谁出价最高,苏姑娘可就得跟谁走了。”
叶轻舟弯起眉眼笑了一下。
苏照歌完全没管四周的喧闹,她今夜艳妆,踩着鼓点行云流水地上了台亮了相,博得满堂喝彩,却只抬头,看向了二楼叶轻舟的位置。
叶轻舟也看着她,见她望过来,遥遥向她举了举杯,唇瓣微动。
“敬苏姑娘。”
乐师震弦,苏照歌敛眉,甩出三尺长的水袖,满座皆寂,屏住呼吸看这名满京城的舞姬将怎样迈出她下一个舞步。京中再不会有这样的舞蹈,刚柔并济,女子力道精妙,水袖舞于空中蜿若游龙。
叶轻舟手指扣在栏杆上有一下没一下地跟着打拍子,突然道:“如果没遇到苏姑娘,此刻我会去哪里呢?”
王朗道:“白问。”
叶轻舟瞥了他一眼,王朗道:“苏姑娘是京城第一舞姬,而你性好舞乐天天往群玉坊跑,怎么可能遇不到?今天遇不到就明天,明天遇不到就后天,只要你没有死在关外,但凡回京城,总有一天会相遇的。人世间很多相逢乍一看是巧合,但有一些人却是你的命中注定,不容你拒绝,不容你不遇到,这是天定的缘分。所以你不会去第二个地方,今夜你必定会出现在这里叶轻舟有些出神,想到了第一次见到她。是在归去来边的灯台上吗?不,再早一些。
也是他和王朗来喝酒,也是苏照歌,依稀是空明月色,只见她水袖漫卷神女踏波,那样哀伤委婉,恰似故人来归。
她不是故人,可他心里一轻,好像他这些年来冰冷麻木,那一刻却突然感受到了阳光照在他身上。
“是啊。”有人轻声道:“命中注定。”
这句话落地,苏照歌最后一个舞步收尽,还未等得满楼掌声,流风回雪楼天顶上突然炸开一团彩花,晶晶亮的粉尘洒下来,像是星辰碎裂后落下来的光屑。苏照歌站在满天碎光中,有个小厮尖声报道:“长宁侯府,赠一千两黄金,为苏姑娘添妆!”
恍若滚油里泼了瓢冷水,整个流风回雪楼当即炸了锅——一千两黄金!那是什么概念?把整个流风回雪楼买下来都绰绰有余了,虽早有人眼尖看到了苏照歌的花牌挪到了卖身那一侧的墙上,那个扣在花牌上的却还是那个「叶字」,但谁能想到苏姑娘竟得长宁侯爱重至此!
喧嚣有如海潮,有人在人群中疑惑问:“既然肯花一千两黄金,怎么不直接赎身抬回侯府……”
叶轻舟垂眸看着不知何时出现在王朗身边的岳照歌,岳照歌趴在栏杆上,没有回头,认真地看着台下起舞的舞姬。
叶轻舟认真看着她的侧脸,半晌笑了一声:“有道理,可惜我没机会了。”
不知道到底回的是哪一句。
王朗哼了一声,苏照歌没料到黄金千两这一茬,面色似乎也有些茫然,但她见过世面,并不为钱财变色,只是盈盈向四方行礼,随即下去了。
叶轻舟道:“起来,跟我走。”
王朗酒喝一半儿,看叶轻舟说起就起,以为他是刚买了苏姑娘的今夜,急色,不禁愕然道:“你至不至于,中场就要走,我这……你带我去干嘛?我在边儿上看着?”
叶轻舟道:“你控控脑子里的水,快走,我带你去看个好玩儿的。”
王朗感觉有些害怕,又有些好奇,看叶轻舟确实不像是邀请他去看活春宫的样子,只好站起来跟着走了。
“哎哟照歌!我的好女儿!”一下后台,流风回雪楼新上的妈妈立刻满面喜色的迎上来:“真给妈妈争气,一千两黄金啊!都能在通云端置办个院子了!”
苏照歌应付道:“妈妈谬赞了。”
她抬眼一扫,除了妈妈满面喜色,整个后台等着上台的姑娘们却都面色复杂,有几个看着她便哼了一声,转过头去。听得这一声,妈妈立刻回头骂上了,说什么「有本事你们也挣个一千两黄金」「小蹄子们没出息」之类的话。
今夜赏珠宴,姑娘们都憋着劲儿想在今夜博个彩,不指望被哪位贵客一下看中抬回家去,至少今夜这样的场合,身价都能提上一提,然而有苏照歌一千两黄金,后面的人再怎么出彩也是差了一层。
今夜的主角还不是她,流风回雪楼卯足了劲儿,今夜其实是想推一个新买进来的西域女子。苏照歌向左侧看去,那里坐着个乌发碧眼的绝色美人,这瞳色中原少见,乍一看像只猫。可她却实在美丽,艳光逼人,与中原的美截然不同。
她亦大胆,不像中原的姑娘,不肯多露一寸肌肤。而她上身只着一件单薄抹胸,缀以无数珠玉,珠玉下大片肌肤白的晃眼,腰细却丰满,足下□□,指尖上染着猩红色的蔻丹。
今夜重头戏本该是拍卖她的初夜,按流风回雪楼的规矩,这钱楼里和她各一半,可有苏照歌风光在前,她的价格就不太好抬了。有几个小姑娘凑在她身边低声说着什么,言谈间目光飘向她,苏照歌耳力奇佳,已经听出了那是在讲她坏话。
而西域美人照单全收,无论听到什么都爽朗地笑着点头,小声说「好」。乍一看还以为那些小姑娘在和她说明天去吃什么,其回复完全驴唇不对马嘴。
苏照歌心想:这状告的,这西域人听懂了吗?
不过她没空哦和这帮人在这裹缠了,叶轻舟交代给了她件事去办,不日便要去江南,只有今晚是最好的时机了她跟妈妈交代了两句,转头就要走,却突然听到身后一声微微沙哑,咬字也很奇怪的:“……苏。”
今夜这里的姑娘除了她没人姓苏,苏照歌茫然地回头,想知道是谁在叫自己,却看到那西域美人看着她,似乎只从坏话中学到了她的名字,知道那个「苏照歌」是在说她。她伸出手,手指交扣,比出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苏照歌:“嗯?”
“……苏。”西域美人认真说,她官话确实说得不利索,每一个字都咬的很用力,但因这用力却透出一股格外真诚的意味:“跳舞,美。”
她身边那两个凑着说小话的姑娘听这话音知道自己这点话是白说了,脸往下一拉。
这还是第一次有女孩子这么直接地夸她。苏照歌一愣,回道:“啊……谢谢。”
她生平第一次被搞得有点不好意思。舞姬身份虽然只是掩饰,但为此她下了很多年的苦功,跳出来却总是取乐于人,别人欣赏她的舞,总是从她的舞迈进到她的身体,夸赞之词也就显得轻浮。
可眼前这个西域人却……也不知怎么的,给人一种格外真诚的感觉。太奇怪了,明明只是三个字而已啊。
此时虽然仓促,但苏照歌突然满头摸了摸,最后把头上的钗环一股脑全卸了下来。这是今早叶轻舟派人送到长宁侯府让她留下的,那人讲究忒多,左看不上她的裙子右看不上她的首饰,送来让她替换的都是顶尖货色。
苏照歌在卸下来的钗环里找了一会儿,最后找了支赤金嵌宝步摇出来,她拿着那根步摇大步走过去,往西域美人头上一插。
“……”西域美人脑门上顶着个硕大的步摇,苏照歌满意地端详了两秒,挥挥手:“行,你的了。”
剩下的她划拉做了一堆,用裙子兜着走了。
叶轻舟让她做的事——她从未接过这样的生意。
苏照歌和妈妈说自己去长宁侯府服侍,回房却翻出了一身夜行衣套上。说实在的,这东西自从做好,她就没穿过。
她干杀手,号称过手杀,目标可能只是看她路过,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人就已经死了。哪里有场合用得上夜行衣这么大张旗鼓的东西。
没想到第一次用是这种事。
庙堂上的事,她不了解,流风回雪楼的杀手全撤出京城后她也没耳朵听了。叶轻舟说御史台最近就跟吃了药一样盯着骂他,原因全在和国公大公子身上。
说是和国公府想和他结亲,他不同意,那个大公子就不乐意了,就不顺心了,就要联合他爹以前的学生,从他的私德骂到他的穿着。今天看个舞,说他白日宣淫,明天戴个冠,说他过于奢靡,连他衣裳上绣的花样子都要说没有男子气概,总之烦人的很。让苏照歌想个办法把顾明轩解决了。
自然不是让苏照歌杀了的意思,但如果不杀他,苏照歌除了这个也想不出来别的能让顾明轩住手的办法。
说起来顾明轩还挺喜欢她的呢。苏照歌躲在暗巷里,一路跟着前面那个宝蓝色锦袍的俊朗公子,手里掂量着刚置办好的装备——说是圣安司精心准备,可也太上不得台面了,一块捂了药的手帕子,一个据说怎么也抓不破的麻袋,一根闷棍。长宁侯说让她自己想该怎么解决顾明轩,然而他的意思已经全然交代在这装备上了!
圣安司的消息,顾大公子今夜在望江楼喝酒,他喝完酒后习惯吹吹风走一走,好发散,正好路过一段人少的暗巷。
正巧俊朗公子脸色也不好,可能是喝的有点多了,脸色潮红,正跟身边跟着的幕僚交代道:“明天……让宋大人写折子!就说……还是说叶轻舟那狗……沉湎女色,不堪……大用!”
身边的人连声应是,顾大公子又说:“他……伤了兰卿的心,狗。竟还要来……抢我的照歌!呸!就他那弱柳伤风的样子,他也配!”
苏照歌:“……”
苏照歌悄无声息地出手,没有丝毫声息地将顾明轩身后的跟班拖走,捂了药给捂晕了,随手丢在暗巷角落里。然后自己踩着步子,悄悄跟上了顾明轩。
我两辈子,没干过这么猥琐的事。苏照歌出手如电,突然展开麻袋,兜头将顾明轩套了进去。
顾明轩正走着路,没料到突然眼前一黑,一个麻袋套住了他的头,可酒壮胆色,他立刻下意识挣扎起来:“谁?谁啊?你……”
按说他一个身长七尺的大男人,又借着酒劲,挣扎起来颇有分量,如果来人只是普通家仆,也按不住他。可这个下手的人虽然指掌纤细,却有如铁钳,牢牢按着他,竟挣动不得一分。
然而苏照歌按着他也满头是汗——她以往出手,只奔着要命,过手一刀死就死了,实在没抓过这么活驴一样的「目标」,一时竟有点不知该怎么办。最后把这个麻袋拖到旁边暗巷里,拿捏着力道,一棍子敲了上去——
“啊呀!”顾明轩惨叫一声:“你这……”
苏照歌又是一棍,顾明轩连忙改口:“壮士!壮士!不知道我哪里得罪了您!您说出来!我赔礼!我赔钱!我道歉!”
这时候是不是应该要说点什么的?苏照歌又敲了一棒,想了想,一脚踹了上去,放粗了声音,低沉道:“你是不是跟长宁侯过不去了!”
脚下蠕动的麻袋一愣,随即顾明轩暴怒道:“叶轻舟!你是叶轻舟!好啊,堂堂长宁侯,也就会这种不入流的手段!”
“我不是叶轻舟。”苏照歌闷声,随即问道:“你收不收手?”
问完她也不等人回答,紧接着又是一顿大棒,顾明轩左右腾挪,先是口出狂言,然后口出秽言,最后口出求饶,苏照歌只做没听到,闷头就是打。
顾明轩又是委屈又是迷茫又是愤怒地吼道:“你是谁家的打手!都不等人回答的么!我说我放过他!你听到没有!你停手!”
苏照歌把闷棍一扔,道:“那你记住了,你往后再盯着叶轻舟一次,我打你一次。”
“我操。”王朗站在望江楼角落一侧的房间里,目睹了全部过程,目瞪口呆道:“你让苏姑娘给你去干这事?我真是见识了你了,我真是见识了你了……”
叶轻舟也趴在栏杆上兴致勃勃地看,摇着折扇装大尾巴狼道:“解决了顾明轩,就是解决了御史台。”
王朗道:“不是,你等等,今天不都已经翻了一晚上御史台的把柄,把这事解决了吗?再打顾明轩一顿有什么用?”
“快乐。”叶轻舟一合折扇:“这种活儿不是比杀人有意思多了。我以前总觉得办事是办事,情绪宣泄最要不得,做事要么就要点什么结果,要么就不做。可最后发现,一百种七扭八歪的报复方式,都不如把人堵暗巷里揍一顿,你看,看着是不是心情舒畅。”
王朗:“……”
“而且你想想,这样把顾明轩打一顿,回头顾明轩怎么跟别人说?说「我得罪了长宁侯,长宁侯派人把我堵在暗巷里揍了一顿」?哈哈哈哈哈你看有几个人信他。”叶轻舟愉悦道:“而且今天打完他,他肯定心里不服气,明天回家养好只会更要求御史台疯狂骂我——然后就会发现御史台没人敢理他了,哈哈哈我一想到他被御史台拒之门外的脸色,我能一路笑到江南呢。”
第51章
“昨夜三更时分,和国公携大公子连夜入宫求见圣上,言说有冤要诉。”易听风亦步亦趋跟着叶轻舟,汇报道:“大公子情状悲惨,鼻青脸肿,一身是伤,还给圣上吓了一跳。”
叶轻舟垂首翻着手里的卷宗,问道:“哦?这倒奇了,他们怎么说的?”
“就说自己不知什么地方得罪了侯爷,竟使得侯爷趁夜将大公子拖进暗巷暴打一顿。侯爷是国之柱石,和国公府不敢开罪,只好求圣上主持公道……”易听风似乎也觉得和国公府的说法非常可笑,摇摇头道:“圣上还没说什么,皇后娘娘就先斥责了他们,说这是无稽之谈,街头堵人是地痞无赖,纨绔子弟的行事。侯爷地位尊贵,就算有什么不满,也不会用这么下三滥的招数。随后警告母家,侯爷位列当朝一品侯又兼圣安司提督与太子太傅,地位清贵,切勿因一些无谓的事污蔑侯爷名誉。”
叶轻舟道:“那圣上呢?”
“圣上倒没说别的什么,只是委婉劝了和国公两句,说姻亲缘分乃是天定,不成就是不成,不必过于执着……”
叶轻舟扶着书架笑了一会儿,评价道:“大公子实在可怜,本侯不与他计较。吩咐人备一份厚礼,以人参药材为主,送到和国公府上,就说是我的心意,给大公子补身。”
易听风点点头:“侯爷仁厚。顾大公子这话说得荒谬,难怪圣上与娘娘不信。昨夜那个时辰侯爷分明正在流风回雪楼为了苏照歌姑娘一掷千金,这也是满京城都看见了的,难道之后倒要抛下温香软玉,就为了去打一顿顾大公子吗?”
叶轻舟大为赞同:“谁说不是呢?”
他随手把手里的卷宗放回地上的书堆里,问道:“关于江南的案卷我们就只有这些了?”
易听风躬身:“是。我司搜集情报以京城为主,对下方各地只能说了解,无法详尽,关于江南的一切,侯爷这几日已经全部看完了。如果想要再深,就不是这短短几日就能查到的东西了。如果我跟随侯爷去江南的话……”
“不必。”叶轻舟沉吟了片刻,道:“京城这边得留人守着,尤其是你,最好不要轻易离京。我习惯自己做事,江南那边有咱们的暗桩,已经足够了。我今晚启程,通知江南的人,都警醒些。”
长宁侯府。
苏照歌垂头,沉默地打着包袱,王朗在她身后,端端正正坐在太师椅上,身上穿着长宁侯的一直放在侯府里吃灰的整套官服。
想来这个王二公子是叶轻舟深信之人,自己的身手他早知道了,苏照歌也就不在他面前掩饰。坦然地擦刀又收拾暗器,流风回雪楼擅长用毒,她那些细碎上都泛着幽蓝墨绿的色泽,苏照歌随手就把它们塞进自己身上各种不起眼的地方。
“苏姑娘偶尔有没有这种感觉,”王朗抖着声音道:“怎么就认识叶轻舟这么个人了呢?”
苏照歌把那些东西藏好,站起来跳了两下,试试它们会不会随便掉出来,闻言回道:“我其实还挺开心认识侯爷的。您抖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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