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苏姑娘见谅。”王朗道:“我这辈子第一次穿一品的朝服,这朝服剐蹭一下勾破个丝儿都能论罪,更重要的是,苏姑娘知道假扮朝廷一品大员是什么罪名吗?”
这种事叫别人怎么安慰,苏照歌卡壳了一会儿,不知道要回什么,半晌道:“我……相信您可以的。”
想了想,她好奇,又问:“王公子如果真的抗拒,大可以拒绝侯爷啊。”
“没法拒绝。”王朗道:“我信他的判断,也信他的情分。他拿这样大一件事来求我,一定是因为我是最合适的人,他也不会拿我的性命开玩笑。”
苏照歌道:“您和侯爷的情分,真是令人羡慕。”
“苏姑娘跟我还您来你去什么。”王朗一挥手:“叫我王朗就行。我跟轻舟有什么情分也比不上你,论起来我本该叫苏姑娘小嫂子的。”
苏照歌道:“……倒也不必。何况王公子——”王朗一挑眉,苏照歌无奈,又换了称谓:“你不是知道我和侯爷之间是怎么回事么。”
“说是这么说。”王朗道:“不过苏姑娘真的没感觉吗?轻舟对你的情分不同寻常啊。”
苏照歌抬头,有点迷惑,心想什么情分?
正想开口再问问,叶轻舟大步从门外迈了进来,一进来看到王朗像个神像一样坐在那儿,奇道:“你怎么在这儿?”
“……”王朗道:“难道不是要一起走,我和苏姑娘都在这里等你呢。”
“当然不是一起走了。”叶轻舟道:“你虽然也算俊朗,但咱们两个同时往人面前一站,谁都能分辨的出哪个才是长宁侯。”
王朗:“……”
叶轻舟道:“你走陆路,中间有仪仗跟着你,近身的人我都打点过了,不必担心。而我和苏姑娘做小船走水路,咱们分头行动。”
王朗悲愤,心想其实是自己想错了吧?这人就是想把自己支走,好单独和苏姑娘下江南去玩吧?
苏照歌毫无所觉,看了看他们两个,背起了包袱,起身跟着叶轻舟走了。
远在千里外的江南某处。
“苏照歌果然不错,竟能唬得叶轻舟带她同下江南。”楼主凭栏远望,随手把手上的纸条撕碎,扔在风里,嗤笑一声:“一个名字而已,叶轻舟真是看不开。”
“不过既然来了江南,也别白白的来了。”楼主道:“圣安司再是手眼通天,终究也只在京城里,江南可不是他的地盘了。”
“楼主想要长宁侯如何?”他身后的阴影中传出来喑哑的声音:“属下看长宁侯是惑于女色之人,如果想要他死,只要下令于苏照歌就可以了。属下看过苏照歌的任务记录,确实不错。”
“唉,那多没意思。”楼主道:“叶轻舟眼见着是废人了,但即使如此,长宁侯,我也要亲手来杀。何况没你想得那么简单,我流风回雪楼擅于用毒,根据苑兰的情报,叶轻舟偏偏早年在关外曾有奇遇,百毒不侵。纯拼身手,苏照歌敌不过他。”
喑哑声音道:“那楼主想要如何?”
“杀死一个人,远没有折磨一个人有意思。”楼主道:“叶轻舟想要做什么,我偏偏不要让他做成什么,他信任什么人,我偏偏要让他被什么人背叛,他曾放下什么,我偏偏要让他全都想起来。他喜欢苏照歌,真是太好了,传令给苏照歌,告诉她,她是在流风回雪楼做到了花魁的人,该明白怎么得到一个男人的心。我给她一个月时间,她如果没法变成长宁侯最爱的人,她也不必想「守忠」的解药了,就留在江南,别回京城了。”
“这……长宁侯虽然看起来对苏照歌意动,但终究她在长宁侯身边,长宁侯又是那么个珠玉锦绣的漂亮人。”喑哑声音迟疑道:“倘或要求过于严苛,她会不会叛变到长宁侯那边去?”
“她不敢。”楼主笑起来:“你怕苏照歌对叶轻舟动心,把我们卖了。可叶轻舟是性情多么狠戾的人啊?当年查到是长宁侯府主母跟咱们透了消息,泄漏了良安郡主行踪,转头就亲手杀了嫡母……其恨意,连坐之心甚至波及到了长宁侯府积年的下人。你知不知道,当年在长宁侯府嫡子叶铭还没出世的时候,他是长宁侯府唯一的子嗣,侯夫人是认真抚养过他的,但等到最后,你看他容得下吗?”
“苏照歌越是对他动心,越是不敢透露出自己的来路。”楼主笑吟吟道:“守忠是一,身家性命在上。来路不清白是二,天下女子在心上人面前都害怕暴露出自己不好的一面,她更过分了,流风回雪楼的杀手都是些什么东西,她敢跟叶轻舟交代吗?长宁侯容得下她吗?”
他回头,眼瞳深深:“所以她半个字都不敢说。我这一辈子,唯独只研究明白了人心。”
京城地处北方,十一月初,天气已经很凉了。可一路走水路下来,天气越来越暖软,甚至能看到南方的花还开着。
苏照歌本来穿出着风毛的衣裳,刚启程两天,便把披风一扔,只穿着布裙。她年轻火力壮,丝毫不觉得冷。反而奇怪的是叶轻舟,一直捂着大毛披风坐在船头看水,苏照歌往他身边一站,活似活在两个季节。
“哎!年轻后生!”身后的船篷里钻出来一个老太太,笑着招呼道:“你们两个要不要吃两个枣子?晚上这天看起来要下雨,进来烤火吧。”
苏照歌看了一眼叶轻舟发白的指尖,心想这怕不是缺血,吃点枣挺好。便接道:“好啊大娘,我们马上进去!”
“出了京城,苏姑娘都能做我的主了。”叶轻舟站起来,竟然没太站稳,苏照歌扶了他一把,惊觉他指尖冰凉,叶轻舟却毫不在乎,笑道:“我还能说什么呢,走吧。”
叶轻舟的计划大约是把王朗伪装的那个「长宁侯」丢给江南官场吃吃喝喝,他自己则伪装成最普通不过的一个百姓私下江南。叶轻舟享乐起来千百两黄金随意花出去,要朴素却也能朴素的下来。中间换车换船折腾的很,叶轻舟的脸色肉眼可见的憔悴了。
苏照歌不知道他的身子是怎么回事,二十八岁,一流高手,明面上看没有任何问题,底子却似乎日渐虚了下来。
他们今早换的这艘小船,船家是一对老夫妇,常年跑船的人对天气判断很准,他们两个刚进船篷没一会儿,外面就劈劈啪啪下起了雨。
船篷中间点着小火炉,叶轻舟围着披风坐到火炉边上去,伸出手去烤火,垂着眸不知道在想什么。
“哎哟,不怕你们笑话老婆子没见识。”老婆婆给他们洗了点枣端上来,看着他们两个笑道:“我从没见过像你们两个这样漂亮的人!尤其这个后生,哎哟哟好看死了,世上哪有这么好看的男人呀。”
叶轻舟笑道:“您谬赞。”
“哎哟,文邹邹的,这说的话我都听不懂哦。”老婆婆坐下了,看着叶轻舟道:“哎,后生,你叫什么啊?”
“这不是有缘了吗。”叶轻舟道:“我姓岳,山岳的岳,岳小船。”
苏照歌抬头看了一眼他。
老婆婆感慨又好奇地看向苏照歌:“那这位姑娘是……”
叶轻舟道:“是我媳妇。”
“哎哟,真好啊。”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老婆子,出来帮帮我!”外面撑船的艄公叫了一声,老婆婆连忙答应着出去了。两个人之间又沉寂下来。
“现下还得请苏姑娘陪我扮演一对夫妻。”叶轻舟道:“在外面行走,总得有个名目,倒也可以说是婢女,但我不愿委屈苏姑娘服侍我。”
他抬起眼皮看了苏照歌一眼,心想不过就他的观察,苏照歌身手这么漂亮,跳舞也厉害,在流风回雪楼这些年却像是白待,挂了个第一舞姬的名头,其实半分不会服侍人。他们两个这一路下来,倒是他干的杂活更多点。
苏照歌道:“我都行。”
“那从此刻开始,我就叫岳小船,是你的夫君。你不要再叫我侯爷,叫我……随便什么都行。你……苏姑娘想起个什么化名?”叶轻舟问道:“苏照歌这名字也没法用,没办法,毕竟苏姑娘也是在京城扬名的人。”
“阿久。”苏照歌突然道。
叶轻舟烤火的手一顿。
苏照歌这两天总在想王朗那句没了下文的“轻舟对你的情分非同寻常……”,刚才不知怎么的,脑子一热,就叫出口了。
这是一个她在唇齿中厮磨了两世的称呼,初遇不敢大婚不敢夫妻三年不敢,直到今天,终于在这个下雨的夜里,这个小篷船里叫出来了。
“好。”叶轻舟笑笑:“那我该怎么叫你?”
苏照歌卡住了,起个化名虽然是简单的事,但她一想到,这可能是这辈子她唯一一次能要求叶轻舟按她想要的方式称呼她的机会,就觉得千挑万选,也选不出来了。
“那我还是叫你卿卿。”叶轻舟垂眸看着自己的指尖,突然道:“卿卿,能不能说说流风回雪楼的人都是怎么回事?你到底从哪里来?”
第52章
雨声好像大起来了。
苏照歌和叶轻舟围绕着小火炉而坐,苏照歌也盯着叶轻舟凑在火前的,骨节分明的指掌。
她很久没有说话,叶轻舟也不着急,也不催她,好像只是问了个他丝毫不在乎的问题。
“如果不想说……”火苗噼啪一跳,叶轻舟刚想说算了,却听苏照歌道:“我……”
他们两个同时一停,苏照歌看着叶轻舟,叶轻舟叹了口气:“如果不想说,可以不说。苏……卿卿,我很讨厌别人骗我。”
“我也不知道我从何而来。”苏照歌闭了闭眼。
只有这一句是撒谎。
“我有记忆以来,就是在一个山谷里面。”苏照歌道:“大约是八岁?十岁?记不清了,左右就是那么大的孩子吧,其实我不知道我今年到底多大。那个山谷里面有很多像我这样的女孩子,会有人固定往山里投放食物,但食物的量很少,为了抢这口吃的,我们彼此厮杀,你不杀别人,别人就会来杀你。我能回忆起的第一个画面,就是躺在几个尸体中间。”
叶轻舟道:“南疆养蛊是这么养。”
但她们是人。
“每过十天,会有人来把存活下来的女孩子带走。请来老师教导武艺,教导不同的才艺。”苏照歌道:“我学跳舞,是因为老师说我的身体适合学跳舞。但其实我学的时候已经很晚了,腿抻不开,又累又疼。”
“这样学习,再过十天。十天后我们回到那个山谷再次彼此为了食物厮杀,如此循环往复。”苏照歌道:“三年算出师,出师的时候会有一场考试,把不知道多少人放到一个很大的,没有丝毫光亮的屋子里……”
叶轻舟猜到了:“让你们在这种情况下厮杀,最后活下来的就算出师。”
“对,历时一夜。”苏照歌道:“活下来几个算几个,活下来的人就有资格加入流风回雪楼了。活下来的人会彼此切磋争出排名,我在我们那一茬里排名十四。但我现在在流风回雪楼里排名第一。”
叶轻舟道:“前面的人都死了。”
“我比她们所有人都想活下去。”
苏照歌道:“所以我一直活到现在。”
叶轻舟道:“卿卿心志坚韧,我实在是佩服。”
没什么可佩服的。
那些年在黑暗中踽踽独行……我也有过感觉自己撑不下去的时候。可我想我好不容易有了第二次重见天日的机会,我不能死。我前世就死在黑暗里,临死前最后的念头是想见你一面……那些撑不下去的日子里,除了想念你,我没有别的事可做了。
如果没有你,我大概也撑不下来吧。我不想再和你……在一起了,但我仍想回来,见你一面。
可你怎么在关外待了那么多年呢?
苏照歌低着头,没有看到叶轻舟落在她发丝上的目光,那目光很静很沉,仿佛眼底微微蕴着一层光,恰似多年前她看向叶轻舟的那样。
王朗说人世间有些相遇是命中注定,可有些相遇来得太晚。我遇到你的时候,一生已经许给了另一个人,终究有缘无份。这是我对你不起,我的尽头已在眼前,但倘或人有来世,还是想再遇到你。
真想摸一摸她的头发啊。叶轻舟心想,吃过很多苦吧?走过多少路,才是自己眼前这个厉害姑娘呢?
“我会毁掉流风回雪楼的。”叶轻舟突然咳嗽了两声,紧了紧披风:“不会很久,你不要急。”
苏照歌道:“我不急。”
但流风回雪楼,绝不仅仅是个江湖杀手组织这么简单。
叶轻舟对所谓江湖上的各个门派也有些了解,所有的门派立足,都有一个很重要的问题,就是钱。俗话说背靠大树好乘凉,江湖上几个最有名的门派,要么是背靠商会要么是背靠某一位官员,才得以发展壮大。但即使这样,也没有谁家的手笔说能大到如流风回雪楼这般,遍抓来路不清——八成都是贫苦人家,丢了也没人计较的小女孩。
苏照歌所说的流风回雪楼培养杀手的每一步,都需要庞大财力作为支撑。但杀手组织通常是纯粹的牟利组织,就像江湖上几个有名的刺客团体,都是几个人彼此搭伙,不会像流风回雪楼这般有这么严明的上下级。
如果那个楼主的能力庞大到足以支撑如此培养杀手,他为什么要做杀手组织呢?冷酷地说,这几乎有一点……浪费了。
何况寻常的江湖组织,怎么可能把暗桩铺到京城,铺到圣安司的眼皮子底下而不被发现?
在所有人身上下毒控制,严明的上下级,远比一般杀手组织要隐秘庞大。叶轻舟心想,听起来其实不像杀手,像是某一种……类似皇家暗卫那样的东西。只是更简洁一点。
圣安司的前身就是这样,非常相似,叶轻舟看着现在坐在眼前的苏照歌,几乎就像是看到了十多年前的自己。
那个楼主,能撑得起一个流风回雪路,确实算得上是个天纵奇才的人物。然而叶轻舟半生苟活至今,就他平生所见,所有的天才,最后都会败在自己的自傲上。
他们永远都认为自己算无遗策,一切尽在掌握之中……所以会在最小的,其实最容易被注意到的地方犯错。
很多智斗关键点在于双方的情报量,哪一方知道的更多,哪一方更容易赢。流风回雪楼再怎么谨慎,终究在江湖而不在朝堂,大约很多事情是没办法从下往上看的吧。
天下的钱财,有来有去,但总有规律可循。流风回雪楼的花费简直是个无底洞,而就之前苏照歌所说,流风回雪楼的主子只有楼主一个,流风回雪楼几乎可以算作楼主的私产。而天下能掏得起这笔钱,且有理由掏这个钱的人,总共也就那么些。
京城所有人的情报都在圣安司的岸头摆着,排除京城,范围就小一圈,北方苦寒,肃帝年间世家东移,几个大城都穷的叮当响,年年税赋都交得哭爹喊娘,知府知州排着队进京来哭……所有账目都能查的清楚明白。
而层层筛查下去,他查不到这个人具体是谁,查不到流风回雪楼的总部具体在哪,但他却能查清整个中原的乱流。
鱼米之乡,账目税赋多是一团散沙,官场江湖都乱的要死,没任何一件事能交代明白的。江南之于中原,恰似群玉坊之于京城。在一片没人能理得清头绪的乱局中藏身,多么熟悉,多么露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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