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而他既然能从群玉坊中抓出苏照歌,自然也抓得出流风回雪楼。
叶轻舟撤了手,对苏照歌笑道:“我和卿卿打个赌,赌流风回雪楼的根基其实就在江南,而你们那个神秘莫测的楼主,保不准现在正在哪个楼头念叨你呢。”
他这真是神来一笔,完全不知从何而来。苏照歌道:“啊?这是怎么猜出来的?”
叶轻舟悠悠笑道:“因为我天纵奇才。”
江南,鱼米之乡,富庶之地。
苏照歌从前生到今世都是北方人,坐着船顺着城中蜿蜒的小河中飘下,两边都是高而秀丽的白墙黑瓦,不禁有些好奇,扒着船沿向外看。
进了城,这里的人说话她就听不懂了,灌了一耳朵莺莺燕燕的软语,竟然还有人撑着船卖货,买东西时就直接在船上买。苏照歌看着旁边一条小船满载着菱角撑过,突然嘴馋想吃,结果船家不会说官话,把人家叫停,最后付账的时候怎么也没算明白。
“&&……”淳朴的船家看着她,疑惑道:“……吗?”
苏照歌:“……”
叶轻舟在她身后几乎要笑的呛住。尽情看苏照歌出完了丑,才上前来,拍拍苏照歌的肩膀示意她站到一边去。
苏照歌疑惑地看着他,然后只见叶轻舟好似这块地里土生土长的人一样,顺畅地使用了一个她完全听不明白的语言和船家交流了起来。
苏照歌:“……”
没两句话的功夫算完了账,叶轻舟拎着菱角回来递给她。苏照歌惊愕道:“你为什么会说江南话?”
她突然想起来在和国公府宴席上,叶轻舟把那个关外杀手按住后也说了一句她完全听不懂的关外话,心想叶轻舟这是个什么本事,难不成各地的方言他都会一点吗?
“当时会说关外话是因为我在关外打了十年仗。”叶轻舟看她的表情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活似会读心:“会说江南话是因为我生母是江南歌女,我算半个江南人。”
“原来如此。”苏照歌沉吟,又突然疑惑问道:“可您……你不是和母亲完全没有相处的机会吗?”
“有旧情,后来学的呗。”叶轻舟坐下开始扒菱角,突然反应过来不对劲,也抬头疑道:“你怎么知道我和母亲没有相处的机会?”
第53章
苏照歌心头一跳,稳稳接道:“流风回雪楼情报。”
叶轻舟手头扒菱角的动作一顿:“哦?还有情报系统,能查到朝廷要员头上来,流风回雪楼真是不错。讲讲,那卿卿还知道我什么?”
苏照歌:“……”
流风回雪楼确实有情报系统,杀手接到哪一单活儿,便由兰姨将相关的情报整理给下手的人,但杀手是没有随意取阅情报的权力的。而苏照歌没接到过正经刺杀长宁侯的任务,和国公府那次是关外人下手,她只是压阵,不知是故意的还是什么,兰姨没跟她提过关于长宁侯的一切。
所以理论上讲她应该不知道跟叶轻舟有关的一切。可叶轻舟话赶话问到这里她才反应过来,所幸叶轻舟也不知道流风回雪楼内部的细节,她可以硬着头皮往下编。
“知道您今年二十八岁,十五岁上得封长宁侯世子,十八岁时老长宁侯因病暴毙,您便袭爵。”苏照歌小心翼翼地筛选着「可能被流风回雪楼知道的事」:“十八岁上您去了风雪关参军,十年间大败风雪关,大约也就这些。说您和母亲没机会相处……这是我的猜测,因为早年曾有传闻说长宁侯夫人因为您生母身份缘故不喜您,您又是长子,小时养在嫡母膝下,想必没什么机会见到母亲吧。”
“原来如此,你说的不错,我确实和母亲没什么相处的机会,卿卿思维敏捷。”叶轻舟垂着眸,笑了一声,突然没头没尾问道:“我们以前认识吗?”
苏照歌觉得他似乎有点不对,但下意识认真了起来。叶轻舟多智敏感,思绪奇快,时常会好像天外飞来一句一样,问些莫名其妙的话,等到某一段时间后他就会像突然得到了某些天启一样,把他想知道的事捋的清清楚楚。
她跟不上他的思路,但却熟悉他的思考方式。
像是这种问话,当下听来虽然没头没尾,但一定是他察觉到了什么,才会像设陷阱一样提问,被问的人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何处,只会顺着他的思路接着往下走,最后透个底儿掉。
往常看叶轻舟这么对付别人她毫无所觉,但等这样的问话落到自己头上来,苏照歌背后悄无声息地起了一层汗——她发觉自己毫无办法。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的破绽在哪里才招致叶轻舟这句问,也就无从防范。如果随口瞎说,八成只会越描越黑。
叶轻舟这人太会追根究底,不由得她不防范。
她卡了一会儿,叶轻舟一直低头扒菱角,随手把扒完的递给她吃,似乎真的只是随口一问,并不在乎她的回答。
然而不回答本身就是一种回答。苏照歌明白这个道理,是以她装作什么都没察觉到地接过菱角,装作有些疑惑的语气:“不认识吧,我刚才想了想,实在没有见过侯爷的印象。侯爷怎么这么问?”
叶轻舟随手掬了捧水洗手,眨了眨眼睛道:“因为与卿卿一见如故,总觉得好像在哪里曾有前缘。”
他情态轻佻,随口说完这么一句,可能是嫌冷,又掀帘子进船舱里面去了,看不出来丝毫不对,苏照歌又怀疑是不是自己过于敏感,太疑神疑鬼了。
叶轻舟真话假话,试探闲聊混着说,也可能真的就是一句闲聊呢。
他们认识。
叶轻舟在船舱里找到了自己的披风,掀开窗帘看水,心里默默想。
他早年在三皇子手下做暗卫头领,脏活累活都干了一大堆。现今圣安司这几个司长都是他一手□□出来的。当年他和尚且青涩的易听风审过成百上千个俘虏,从这些茅坑里的臭石头嘴里撬情报,有时刑讯无用,他便扮作囚犯与那些俘虏聊天。
一种话,千种说。他们永远想像不到他们闲聊,说话的方式会流露出多大的破绽。苏照歌说了什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要听苏照歌自己亲口说。
船夫从他窗外路过,叶轻舟随口用江南话问道:“老伯,你知不知道我朝长宁侯是什么时候去的关外啊?”
听他搭话,船夫停下来,仔细想了想:“长宁侯?啊,那得是长乐一年的事儿了吧?”
叶轻舟道:“谢谢老伯。”
苏照歌闻声回头,看叶轻舟探了个头出来跟船夫说话,不知聊了什么,她完全听不懂叽里咕噜的江南话,只感觉到这话语调温温软软,乍听起来很像撒娇,叶轻舟一个当将军的人,说起来怪可爱的。
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叶轻舟回头看了看她,露出一个笑来。
问题就在这儿。
一个人的生平无论再怎么波澜壮阔,落到纸上也多不过是两三张的事。而情报是种很冷硬的东西,用句追求简洁高效,叶轻舟回忆圣安司里关于自己的卷宗,那上面是这么记载的:叶久,长宁侯府五代庶长子,延康三十六年结亲岳国公府良安郡主,同年受妻荫封世子。长乐一年袭爵长宁侯,同年出风雪关。
这倒不是什么难以搞到的情报,如果流风回雪楼有情报系统,落在纸头上也该是相差不多的话。就叶轻舟的经验,所有常年与情报打交道的人复述一件事的时候,都会偏向于用年份来做界定,因为年份固定,而且代表的东西更多,说年份可以直接把很多事情联系到一起。如果让叶轻舟自己复述自己的生平,他也会这么说,便于整理思路。
可苏照歌是怎么说这一段的?
她说:你十五岁时……十八岁时……
如果流风回雪楼真的有关于他的这么个情报,苏照歌看过纸面,或者听别人复述过,她不该是这么来讲这件事。当然也有可能是流风回雪楼办事不严谨,情报乱写,但就叶轻舟对流风回雪楼的判断来看,不像。
流风回雪落的构成很像皇室暗卫,如果有自己完备的情报系统,不会这么……江湖业余。
而如果假使苏照歌没看过这么张情报条子,她为什么和自己撒这个谎?
还有年龄,年龄太暧昧了。苏照歌说起年龄,其语气情态之熟稔,好似对他的年龄有很深的感触——不是说那种浮皮潦草的,「我知道你在几岁上干过哪些事」的感触,而是……如果硬要说,她的语气像是「我曾与你共度这些岁月」的感触。
好像他那些久远的少年时代她都曾亲眼见过,所以她下意识第一反应说“你十五岁的时候是怎样怎样……”
可这也太奇怪了,十年前苏照歌多大?八岁?
此其一。
而其二就很可笑了。苏照歌说:「因为早年曾有传闻说长宁侯夫人因为您生母身份缘故不喜您」。
早年嫡母确实因为生母而不喜欢他,这件事确实是真的。然而问题就在于,这件事是真的。苏照歌怎么会知道这个真相?
他嫡母那个人很要面子,是绝不肯在明面上下什么手脚,叫外人看她笑话的。何况叶家几代子息艰难,她嫁进来后几年无所出,早怕自己要担负这「无后」的责任。
是以叶轻舟这长子出生后她第一时间就把叶轻舟抱到了自己膝下,叶轻舟七岁前在嫡母那里,一直都是嫡子的教养,诗书,礼仪,功夫,没有不尽心的。
她不喜欢他,是不与他亲近,活似个铁面的女先生。看着他起早贪黑读书习武,哪里做得稍逊便是一顿家法。但她这番做派在通云端里却是名声很好的,都赞她教养用心。直到七年后她自己亲生了叶铭,这「惊才绝艳」的长子才变成了她的眼中钉,肉中刺。
叶轻舟那时尚且对嫡母有孺慕之情,嫡母不在外人面前亏待他,却在后宅细碎的折磨他,这些事不足为外人道也,叶轻舟意识到了嫡母的心情,为了避她的眼便在外面肆意流连,将自己那点名声败得一干二净。
他那时候年纪小,一来还绕不过嫡母这些深宅手段,在外人面前从来只有他对不起嫡母的,没有嫡母亏待他的。二来那时他对嫡母尚有母子之情,虽然心寒,却也不欲与嫡母争利。他年少心高,想着嫡母心心念念不过是长宁侯这个爵位,她想要就给叶铭,一个破落侯爵而已,真以为他在乎?他一身本事,迟早有自己的出路。
当年真正的坊间传闻,其实是这样——长宁侯夫人慈爱,待庶长子如同己出,奈何庶长子不争气,乃是个仲永,只会败家,难怪长宁侯夫人后来对他也冷淡了。
所以,苏照歌,一个当年才八岁的贫苦人家的姑娘,是怎么透过通云端这层层叠叠的迷障,直接这么随口说出「你不为长宁侯夫人」所喜的真相的?
而苏照歌的掩饰也拙劣的很,他问「我们是不是认识」,这么简单的一个问题,以苏照歌的敏锐,当下就能反应过来答案,但她卡了那么长时间,是在想该怎么敷衍自己吧?
他不信流风回雪楼能查到这一点。话说回来,如果流风回雪楼真的对他了解到这个份上,那个楼主何必再废这许多功夫,把苏照歌排到他身边来做一个「钉子」?
如果苏照歌之前对流风回雪楼杀手培养的说法成立,那这句答案就非常简单,就是「不认识」。她七八岁的时候就被流风回雪楼抓走关起来培养,从此没见过外人,等她能出来的时候叶轻舟已经去关外了。而流风回雪楼根基八成在江南,他们两个南辕北辙,怎么可能会有前缘?
叶轻舟歪头看着苏照歌红色的裙摆,目光很静,心想,十年前我们认识。
可你究竟是谁?我十五岁的时候,和哪个八岁的小姑娘有交情吗?
——年龄对不上啊。
第54章
水速不慢,等他们两个慢悠悠把这点菱角吃完,船家已经又出城了。
这段时间一直在坐船坐车坐船,叶轻舟自从知道病症以来自觉身子江河日下,在关外的时候天气苦寒,他能披甲骑马一夜横跨三城,现下坐了两天船,就觉得身子哪哪都不舒服,倒也说不上哪里疼,就是坐也坐不住,站也站不住,搞得他想松快点就在船上出来进去的来回折腾,船行摇晃,还有点犯恶心。
苏照歌看他面色苍白,默默递过来一把枣。叶轻舟道:“也不至于就如此了。”
这做法看上去很熟悉,像是自己来月事了,缺血,抓把枣补补。叶轻舟想起来自己年轻时候有一次在关外一处刚被战火洗过的废村寻视,那村子倒也颇剩下几个百姓,其中有一个小姑娘窝在母亲怀里,像是被吓狠了,精神倒是还好,张着嘴哇哇地哭。贫苦人家衣衫褴褛,裙摆下面一片血。
叶轻舟性情颇有点婆婆妈妈,见到个什么小东西——比方说什么小猫啊,小狗啊,小孩子啊,落难的谁啊……就总想照拂一把。他当年伺候小郡主顺了手,在照顾人这方面上很有些心得。王朗这朋友是这么照拂来的,苏照歌好像也是这么照拂来的。
可他当年策马巡视,看到那孩子哭的凄惨,手头什么都没有。他这辈子没个自己的孩子,也就不会哄小孩,下马来摸着那小孩子的头发半晌都不知道该怎么办,最后掏掏兜,掏出来一把红枣。边疆战乱地带,这也算难得的食物了,所以顺手就给那母女留下了。
万万没想到此生会有这种被别人看身体不好,递过来把枣的经验,苏姑娘真乃奇人也。
叶轻舟这辈子常被人评“多智敏感”,这话所言非虚,他好像天生有非常善于分辨别人感情的某种能力,别人对待他每一个表情,每一个动作,他都能细微地感觉出对方是出于什么心。
这能力要说好,走到他这个地步,很难有人在他面前撒谎,别人对他是真心是假意,真有几厘假有几分都清清楚楚,难被人骗。但要说不好,正因为过于敏感,一点点恶意足够刺伤他,当然叶侯爷半生蹉跎至今,对恶意几乎免疫,山大的困难能一口吞了。可与之相对的,一点点发自真心的好都能叫他窝心。
他府上婢侍不多,都是为了月钱活命,偶尔碰到谁说倾慕长宁侯,那倾慕大多来自于对他权势的渴求,或者……谁知道是什么,曾说仰慕他的人实际上并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那倾慕在叶轻舟看来就像清晨前的露珠,稍一蒸发便消失了,他感怀,但不信。
唯独苏照歌……苏照歌奇怪得很。他和苏照歌相交不深,这不深的交情里试探居多。可苏照歌毫不在乎,对他好时心境明澈,总叫他窝心。伤重时自己尚且在生死之间挣扎,却还要叫着他的名字,好像那就是她仅剩的力气……这一腔深情不知从何而来,深沉绵长,叩开尘封的心门。
苏照歌看他不接,只是莫名其妙地看着自己,以为是不舒服,便又道:“那我给你倒杯热水吧。”
“哎,多谢卿卿。”叶轻舟笑眯眯道:“如果有个红糖鸡蛋就更好了。”
苏照歌不知道这脑子里长了千八百道沟的男人在想什么,不过她向来搞不明白他在想什么,已经习惯了,只是倒了杯热水出来塞进叶轻舟手里。
“你说来江南不能擅自动武,所以叫我来保护你的安全。”苏照歌问道:“你的身子是怎么回事?”
叶轻舟握着杯暖手,心想又来了,我还没想好怎么探你的底细,你倒先开门见山问我来了。
“上了年纪,旧伤复发。”叶轻舟道:“妄动内力伤经脉,疼的要死,我可娇气的很,不想吃苦。”
他这胡扯一点诚意都没有。不过也正是因为没诚意才表达出了他的态度。「有理由,我不想说」。
问别人私事时活是个讨人嫌的碎嘴子,轮到自己身上,嘴跟核桃似的硬。苏照歌无奈,只得站起来——
她眉目突然一凛,侧步挡在了叶轻舟身前,瞬间抽刀出鞘,刃光在风中一闪而过,当空劈裂了一根直射而来的羽箭!
羽箭被从正中剖成两半,落在船板上。这一招不简单,在摇晃的船板上看清风中高速袭来的羽箭头,还要一刀将之劈成两半,眼力敏锐功夫到家,叶轻舟当即赞叹了一句:“好!”
“……”苏照歌糟心道:“你未免太悠闲了!”
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已经有两艘船从斜刺里风驰电掣地驶了出来,船上传来嘈杂不清的叫喊声,隐约是什么“留下钱来”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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