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苏照歌道:“你甚至没见过叶轻舟本人,而季犹逢研究了叶轻舟这么多年,你怎么确定你的想法是对的,而不是如季犹逢所想的那样,只是单纯的有闲情呢?”
“我没法确定,可能确实叶久什么都没想,什么都没查,他来随州玩来了。你大可把这件事理解成一个赌局,要么是我对了,叶久查到了一切,他抓到了季犹逢的踪迹,所以要来水寨复仇;要么是季犹逢对了,叶久什么都不知道,现在可能在随州某个面馆里吃饭。那你为什来找我?你慌什么呢?”季玉钟眉目幽幽低垂,像是久居洞穴的阴鬼低笑:“揭盅之刻已在眼前,猜猜我们能不能在水寨里见到叶久?”
“这世上不是只有你一个人想见他。你已经把宝压在我身上了,我只能向你保证,我绝对比季犹逢更想见他。”季玉钟站起来,水面上有风来灌满他的衣袖,他望着远处渐渐浮现的影影绰绰的庞大水寨影子,喃喃道:“……我也在努力。”
苏照歌定定地看着他,半晌问道:“你究竟是谁?”
“这个问题对我们来说都太难了,苏姑娘。”季玉钟摆摆手:“你又是谁?”
他这一句问来得太突然,直击要点。苏照歌还未及变色,季玉钟突然一皱眉:“——你听到琵琶声了吗?”
苏照歌凝眉,她也听到了。这旋律隐隐一听竟然十分熟悉,好像是……
清颖樽前酒满衣,十年风月旧相知。这还是她唱给叶轻舟听的曲子。
这琵琶声听起来实在太熟悉。
“听说长宁侯雅擅音律,尤其一手琵琶出神入化,堪称国手。”季玉钟低低笑起来:“你看,揭盅了。”
“是我赢了……季犹逢。”
琵琶声幽幽临江。
“真好听,没想到小船你琵琶弹的这么好,这曲子叫什么?我都没听过。”赵康成掀帘子进了船舱:“我们快到了。”
“叫旧相逢。”叶轻舟淡淡道:“大公子没听过也正常,这是京城的曲子。”
赵康成丝毫不觉得不对:“小船你还去过京城啊?”
“我们这样的人,走南闯北,哪里都讨过生活。”叶轻舟把琵琶放下,赵康成立刻上前来把那琵琶收起来放好。他当真喜欢小船,恨不得有什么事都为她代劳。
叶轻舟看着他这一系列动作,眸色透出点悲悯:“大公子真的喜欢我吗?”
“自然了。”赵康成挠挠头:“小船,我前半辈子是个混账,但遇上你以后我就……我就……我就收了心了。”
叶轻舟目光奇异地看着他,赵康成殷殷切切又嘱咐道:“要不是长宁侯那天杀的混账逼得你太紧,我也不想把你放到这里来的。小船,你放心,我总还能护住你。”
他又有点谨慎似的道:“但是这个地方……其实也是有点危险,委屈你待个七八日,一定要谨言慎行,我给你安置好,会有人给你送饭,你就不要出门,如果有人为难你,你就说你是赵府的人。等长宁侯走了之后我立刻来接你。”
叶轻舟轻声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大公子,您又不陪我,总要给小船交个底,小船才好安心。”
赵康成犹豫了一会儿,随即仿佛决定了什么,一咬牙:“小船,你也是赵家的人了,我也没什么好瞒着你的!这里是水匪大营。”
叶轻舟震惊道:“天呐,这里竟然是水匪大营!”
“小船不要怕。”赵康成立马安抚道:“这水匪不会对你怎么样的,他们和我们是一家的。你安分守己,不会有人来害你的。”
「他们和我们是一家的」。也不知道这赵大人是怎么养出来的儿子,纨绔恶劣是真的,天真愚蠢也是真的。因利益聚合的关系,谁和谁能称得上是「我们是一家的」?
叶轻舟漫无边际地想,如果他是赵大人,儿子这么个德行,水寨这种事压根就不能叫他知道,做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大少爷,才是真正能保全他的办法。
有时候想保全一个人,总是如此的。
赵康成看着他的脸色似有情意,心下有些痒,不禁凑近问道:“小船……你在想什么呢?”
叶轻舟拄着脸,看他,诚恳道:“我在想大船。”
“哦。”赵康成有些失落,道:“大船在府里好着呢,有什么可想的。”
“人间的面见一面少一面啊大公子。”叶轻舟叹道:“不知道有没有再见之期了,只希望她日后一切都好。”
“怎么说这么不吉利的话?”赵康成面色一变:“小船你真的放一万个心,这里很隐蔽,不会有人敢动你的……”
正巧这时船身晃了一下,随即停了。叶轻舟听到外面有几个粗粝的声音问:“什么人!”
赵康成面色一变,转身掀帘子出去了,叫道:“瞎了你的狗眼,随州城赵府大公子的船,你也敢拦?”
叶轻舟顺着掀起的船帘向外扫了一眼,无数巨船以铁索勾连,汇集成一座巨大水寨,船身极高,彼此之间常有搭桥,上有持着火把的守卫。一眼望去不见天日,的确是处震撼所在。他们停在一处码头十米外,拦住他们的是把守的水匪。
他倦倦地想,季犹逢和那水匪头子怎么想的,这些船之间勾得这么紧,找准时机方法,放把火,烧到全寨用不上两个时辰功夫。
帘子一掀即落。那守卫似乎并不知道赵家,和身边的人互通了两句话,横眉立目道:“什么随州城的赵家!你爷爷我从来都没听过!你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
似乎跟左右使了个眼色:“来人,拿下!”
“你们怎么连赵家都不知道!”赵康成有点急了,但水匪动作奇快,叶轻舟听得一声闷响,好像是有谁砸了赵康成一记,赵康成哭爹喊娘道:“哎哟你们这没眼色的杂碎!哎哟!”
强压之下他好像终于想起来了什么,大叫道:“伐木不从山中来!我家……哎哟!取火偏从我家出!”
他这两句话一出口,那几个守卫终于停了手,外面静了一瞬,随即那守卫道:“误会一场,原来是「羽」家人。还望公子恕罪。”
叶轻舟:“……”
接头的话也能忘!这赵大公子是个什么愣头青!
赵康成骂骂咧咧地站起来,想要理论什么,叶轻舟没兴趣听他继续在这浪费时间了,出声提醒道:“大公子。”
“少爷今天放你们一马。”赵康成深吸一口气,放弃了骂战,语气恶劣道:“快让我进去!之前就递过消息来了!”
那几个守卫为难道:“弟兄几个之前的确接到了消息,但大公子您看……我们家夫人今日过寿,有贵客前来,今日外人不许入寨的。”
“你们夫人过寿?”赵康成没想到这一茬,但也不重要:“我只是送我家眷来避个风头,碍着你们家夫人什么事了!”
“上面有交代呀……”
叶轻舟扶额叹了口气,从袖袋里掏出一荷包银子,掂量了一下,才施施然掀开帘子走了出去。
“我们上面真的有……”
那几个守卫本来还在与赵康成扯皮,一见叶轻舟掀了帘子出来,当即不约而同的呼吸一窒。
“婢子别无所求,只求一个地方容身。这点心意,请各位大哥喝茶。”叶轻舟把那袋银子递出去,仪态万方地行了个万福礼:“我悄悄的,绝不叫人看到,给各位大哥为难。”
那领头的守卫不过二十上下的岁数,一见到叶轻舟的脸,这包银子无论如何也推举不了,话也软了下来:“这位……”
赵康成臭脸道:“这位就是我的家眷!”
那领头的不着痕迹的打量了一眼赵康成。
“我知道各位大哥难做,但尊寨夫人今日过寿,那明日不是便能够进了吗?我安静躲藏一日,到时候只做是明日来的,或昨日来的。”叶轻舟眼尖,余光扫到另一叶小船,只见那上面坐着一群彩衣姑娘,怀抱着各色乐器,个个面有哀色。他小声道:“或者那边,想必那是为夫人宴席献乐的人了,婢子不才,也会一手琵琶,只做献艺的人进去,岂不圆满?”
那守卫还有些犹疑,叶轻舟望着他的眼睛。
他的眸子很静,像一汪深湖。
“哎,算了,你进去吧。”那守卫败下阵来:“安安静静的就行。”
第77章
小船悄无声息地行驶进水寨深处。
赵康成那德行,明显就是不知道从哪得到的水寨地址和入门口令,绝不可能是赵家与水匪说话的关键人物,是以哪怕占着个赵家大公子的名头,也未受到多少礼遇,叶轻舟猜赵大人很有可能压根不知道自己这儿子摸到水寨来了。
说是进了水寨躲着,赵康成也不敢在这里要东要西,只得了偏僻角落的一个小房间,有个守卫到底不放心,跟了进来打点,只说在这里住下不要出门,每天都会有人送饭。
守卫交代完了仍旧不肯走,赵康成横眉立目:“没眼色的,还不下去!我和我家眷说两句体己话,你还要听是怎么着?”
那守卫面色一变,到底不好得罪这「羽」家大公子,悻悻走了。
叶轻舟望着那守卫离去的背影,又想到那守卫临去之前看自己的目光,不禁哂笑——倘或「小船姑娘」真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丫头,赵康成就这么把她安置在水寨,他前脚离开,只怕「小船」后脚就被这帮水寨的守卫生吞活剥了。
赵康成殷切凑过来,好似想在临走前与小船亲昵磨蹭一会儿:“小船……”
“多谢了,赵大公子。”叶轻舟叹了口气。
赵康成莫名其妙道:“什么?”
叶轻舟伸手,好似想要拥抱他,赵康成虽不解小船这句话从何而来,但美人投怀送抱,总是不想拒绝的,刚刚展臂,突感后颈一痛,眼前一黑,仰面倒了下去。
叶轻舟施施然把按在赵康成后颈上的手抽回来,本来在船上撑杆的船夫身型极快,连忙上前一步架住了赵康成,在旁人看来,就像这船夫谄媚,扶着这富家公子一般。
左右近处无人,只有不远处有来来往往巡逻的水寨喽啰。
船夫抬头看叶轻舟,一直被盖在草帽下的脸露了出来,竟然是易听风。
易听风皱着眉,不赞成道:“区区江南水匪世家勾结之祸,现下连水寨位置我们也拿到了,上奏陛下后肃清废不了多少功夫,侯爷不该孤身犯险,犯不上的。”
“我自然有我的理由。”叶轻舟轻声道:“老易,以后嘴上可谨慎些吧,你要升不了官,就纯是这张嘴闹的。”
易听风皱眉道:“侯爷莫要东拉西扯,兄弟们已经……”
“用不上。”叶轻舟道:“我给你的东西回京后交给陛下,说江南季家势大,勾结水军私养暗兵,家主乃是当年太子旧部,早有不臣之心,已成心腹之患,依我之见,当尽快斩草除根。细则我已经写好了密报交给你,你记住了?”
“属下记得,只是季家之事繁杂,既然是侯爷亲手所查,侯爷何不亲自上奏?”易听风道:“终究也不急在这一日两日。”
叶轻舟顿了顿,轻声道:“以防万一。”
这是他们旧时规矩,早年出任务回回都是出生入死,刀枪无眼,生死面前管你是侯府世子还是泥腿子,都是一样的。所以每回出发前都会各自留好遗言,以免万一紧急关头,没空交代。
但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如今叶轻舟已经贵为长宁侯,易听风也已经是一司长,贵人不立危墙,这种危险活儿他们都已经不知道多久没干过了。这么一件事,叶轻舟本来可以都不用来这水寨,坐在随州城里等消息自然有下面人来办事,可他不仅亲自来了,还做出此番情态,实在叫人吃惊。
“……虽不知侯爷执意为何,”易听风叹了口气:“但侯爷决定,我等向来是劝不了的。”
他把草帽扣了下来,又伪装回了船夫。「搀扶」着赵康成把他送进船舱里坐好。又出来拿起船竿撑船要走。
“老易!”叶轻舟突然想起了什么似的叫了他一声,易听风手一顿,以为叶轻舟临到此刻终于肯改主意先退走了,便抬头去看。
“回去后见到京城流风回雪楼苏照歌,给我带句话。”叶轻舟顿了顿:“说我……”
易听风看着他。难得少有的,叶轻舟卡了一下:“就说,我……”
“算了,说什么都没意思得很。”叶轻舟叹了口气,似有千言万语涌上心头却又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好摆摆手示意易听风可以走了,最后一句话很轻,不知是说给易听风还是说给自己听:“我这样的身份,怎么给你留话?”
想劝你去看明年的花,但你自己就可以去了,何必在那时叫你想起我呢?
易听风的船远去了。叶轻舟回房,松了松肩膀,把身上宽大的女袍脱了,他下面竟然是一身精练的短打。他活动肩颈,全身上下发出「咔啦」「咔啦」的声音,骨骼在皮肉下移动,身型瞬间拔高了三寸。
当年顺手学的缩骨,这些年来用得很少,但果然什么技艺都不白学,总有用得上的一天。
他本来是借着赵康成进水寨,没想到在水寨大门口却看到了更好的机会。那一船献艺的有男有女,神色都惊慌不安,却没人有互相安慰的举动,左右都在打量彼此,互相都不认识。
这帮献艺的八成是水寨为了寨主夫人寿辰从外面各地抓的人,用完一次就杀。
彼此互不认识是为了灭口方便,要是一次抓完一个班子目标就太大了,但要是一个大班子少那么一两个人,神不知鬼不觉,就此消失也不会有人在意。
但却有一点方便。今日这寨主的小季夫人生辰,季犹逢必定会来贺寿,对寨主展示自己对小季夫人的看重,巩固双方结盟。所以他会出现在寿宴上,而献艺的人也会出现在寿宴上。
这正是他需要的,他该见见季犹逢的。
他当然可以稳坐随州等消息,甚至回京城把在随州所调查到的事一一报上去,无论水匪还是季家自然都可一一瓦解,可那样的话——中间花费时间,步骤复杂,季犹逢就太容易跑掉了。
季犹逢是个很滑溜的对手,叶轻舟不敢再轻视他。他自问如果是自己处在季犹逢的位置上,哪怕季家被京城碾碎,他也有办法退步抽身,大不了不要季家了,总能保全自己默默离去以待将来,官府连他的脚印都找不到。而如果他能做到,他便假设季犹逢也能做到。
他曾经自负才华,连这个人的名字都没记住,后果惨痛,时隔多年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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