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春山听弦
他这一生至今,声名,权位,富贵都已如烟云过眼,如果说还有什么事必须要做,那就是杀了这个人,如果不能将季犹逢亲手刮成一摊烂肉,他闭不上眼。而复仇这种事,怎能假手他人?他又哪里还有许多的时间与耐心,慢慢和季犹逢消耗?
季家怎么样,水寨怎么样,江南怎么回事,他都顾不得,也不在乎了。他只要亲手杀了那个人。
已经知道了仇人所在,他一刻都等不得了,郡主倘或芳魂未远,也该嫌弃他手脚太慢,十年后才摸得当年痕迹。
叶轻舟打理好了自己,从怀里摸出那根刻着「岳」字的嵌宝簪子,他竟一直随身带着它。他垂眸,将簪子举到自己唇边吻了吻。
……照歌。
“你听没听到什么声音?”苏照歌抬头,江面上水光粼粼,倒映着水寨点起来的无数火光,满江都是火烧云一样的颜色,迎面而来的风里好像传来了很遥远的一点呼唤。
“什么声音?”季玉钟整理仪容,头也不抬道:“苏姑娘抓紧把衣裳换好吧,我是以流风回雪楼的名义把你带来的,得穿楼里的衣裳才行,你再不换就来不及了。”
“好像……有人在叫我。”苏照歌凝眉。
“那就出大事了。”季玉钟一笑:“水寨里只有两个人知道你,一个是季犹逢,另一个是叶久,他俩如果能现在在水寨里喊你喊得这里都听到了,咱们还是什么都别做了,转头就逃吧。”
苏照歌冷冷地撇了他一眼,终究没时间多在意,只好抱着衣裳进船舱去了。
献艺的人对比起水寨的守卫,都能算得上是手无缚鸡之力,是以守卫并不如何森严。水寨虽大,但叶轻舟此生探过的敌营没有一千也有八百,区区一个水寨堪称闲庭信步,很快便找到了进门时看到的那队船,悄悄缀在了后面。
现下天色还未晚,寿宴想必是晚上开席。叶轻舟跟着他们绕过了层层叠叠的水寨索桥,最后这队献艺的人被安排在一个偏僻的船舱里换水寨准备好的衣裳,等宴席开场。
船舱里没有守卫,然而进门时有几个守卫手脚不干净,在那些姑娘们身上又摸又抓的占了好多便宜,惹起了一片哭声。这里八成还没有头目来管,小小的骚乱一起,并没有人收敛,反而激起了水匪们的兴致,当下好几个人左抓右抱的闹了起来。
趁着前面骚动,叶轻舟悄无声息地从横梁上探下身子来,一把点了瑟缩在最后的一个琴师的穴,然后将他拖上了横梁。
看了一路了,就他的身材和自己相仿,可以一借身份。叶轻舟目光扫到他手里抱着的胡琴,心想倒也正好。
他六艺通透,胡琴这东西倒也会拉。
最好的是听过他拉胡琴的人很少,听过他琵琶的人倒是很多。如果季犹逢曾经在某处听过他的琵琶,万一宴席上认出来,就麻烦了。
他这一番动作兔起鹘落,没惊起任何人的注意,扒了那倒霉蛋的衣服套在自己身上,悄悄从房梁上翻下来,不为人知地混进了献艺的队伍中。
第78章
“水寨和季家一直有往来,这边的人都认识我。你装作是我的护卫,混进去轻而易举。”季玉钟道:“不过我们的时间不多,我来这里能用的名头也是给季夫人祝寿,寿宴上我必须在场,所以我们的时间只有从现在开始到寿宴前的……我看看,大约三个时辰。”
他抬头,打量了一下面前巨大的水寨,不仅面前的门脸气派,放眼望去还能看到影影绰绰的巨船阴影,来往巡逻的护卫粗略一看就已经不下数百人。
季玉钟道:“你觉得我们能找到叶久吗?有必要进去吗?说不定我们回随州城等一等,明天叶久就自己回来了呢。”
苏照歌道:“水寨是季家的姻亲,连你出门身边都跟着八个暗卫,想必季犹逢身边的人更多。这里完全是季家的主场,实在太险了。”
“八个暗卫连你都能轻松解决,你怎么会觉得叶久没办法解决掉季犹逢身边的废物?”季玉钟彬彬有礼道:“不要误会,我不是说你功夫差的意思。”
苏照歌无法反驳,这正是她心中的隐忧。叶轻舟身体不明原因的虚弱,到江南的这一路来她还隐约察觉到些内力枯竭之势……然而这件事怎能叫外人知晓。
而即使身体状况糟糕,他依旧独自来了这里。苏照歌蹙眉,她总是不安。
“你就当作我一个妇道人家,胆小怕出事吧。”苏照歌毫无诚意回了一句,季玉钟惊奇地看了她一眼。
“还有一件事,你得承诺我。”季玉钟又道:“宴席结束之前,你得把我带走。”
苏照歌一愣:“啊?”
“别这幅表情,苏姑娘。”季玉钟道:“我既然跟你来,就没打算再回去跟着季犹逢了。”
苏照歌看他似乎还有后话,便没有出声,等他后文。季玉钟道:“当然苏姑娘神武,我不得不来。但一方面,我也希望我这么帮你一回,在叶久面前能算得上一个投名状。你这表情真让我害怕,你本来打算怎么安置我的?”
苏照歌心想我本来打算先策反你,策反不了就干掉你……但这显然也是不能说的话。
“可真是无情啊,我这么像他,你真的下得了手吗?”季玉钟半真半假地抱怨了一声,活似会读心术:“你看不出来吗?我早不想跟季犹逢混了,但如果宴席结束我无法脱身,我就会被季犹逢带回去啊。我如果跟他回去,你以为咱们俩这点微末手段还能瞒得住谁?那岂不是一切都完了。”
苏照歌道:“从季犹逢面前把你偷出来绝非易事,你给我一个必须救你的理由。”
“你不得不救我,苏姑娘,从你挟持我来这里开始咱们两个就在一条船上了。”季玉钟挑挑眉,表情有点像是在说「你怎么这么天真」,笑了一声:“你功夫太好了,能孤身穿破流风回雪楼暗卫布局把我抓走,但成于此也败于此,你一点点都不懂什么是布局与缜密。我之前就告诉你了,是我——做出了「守忠」啊。”
“或者说,流风回雪楼所有的药,都是我做出来的。如果你不救我,季犹逢今晚带我走,我转头就把你们全卖了,以长宁侯这份大礼,换取季犹逢的原谅,我还可以把你推出去。”季玉钟悠哉地笑,刹那间又变作惊恐表情:“二哥!求您饶了我!一切都是苏照歌逼我的啊!我没有武功,我无法反抗她的啊!”
苏照歌心下暗骂一句,季玉钟说得对。
季玉钟表情变化奇快,他的情绪太自如了,好像是个唱戏的名角,忽而大喜又忽而大悲:“你还可以在这里杀了我,或者在季犹逢把我带走之前杀了我,我知道你能做到。可那该怎么办呢?”
他摊开手掌:“「守忠」便成绝响,没人再能配出解药了。你已经发作过一次了吧?你下次吃解药该是什么时候?哦……我想想,十天后?你还能与叶久相守十天的功夫,我在黄泉路上等你,跟孟婆商量商量,把你那碗汤省掉,好让你下一世还能与他再续前缘?十天后咱俩泉下相见,你还欠我个人情呢。”
“你我之命紧紧相连。”季玉钟道:“别这样看我,苏姑娘,我没恶意的。我只是想活下去,我也想见叶久,我坦然相告我是「守忠」的制作者,已经足以展现我的诚意。你是叶久的心上人,如非必要,我绝不想伤害你。只是苏姑娘也该高看我一眼,既然此刻同船,我不是你的俘虏,我们多少该算同伙吧。”
苏照歌心下泛出一点寒意,但她别无选择,季玉钟说得对——既然如此,早在随州城内的时候他就不该怕自己的威胁,为什么此刻临到水寨门口了才亮剑?是他在诈自己,还是……
还是其实来水寨也是他需要的,季玉钟在她打上门去的时候已经根据她所透出的情报想好了一切,之后迅速决定了要来水寨,与其说是自己的威胁奏效,不如说是他已经想好了后续布局,半推半就地跟着来了……主动权其实一直在这孙子手上吗!
低估他了。苏照歌自艺成以来还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这个人站在自己面前,不会武功,手无缚鸡之力,但她却毫无办法。
无法下手的一个人。
苏照歌慢慢道:“你说得对……我会想办法救你。”
“但是季公子,”苏照歌换了称呼,正色道:“我并不是贪生怕死之人。你是个危险人物,如果我不畏死,你所说的一切都无法威胁于我。叶轻舟是我钟爱之人,倘或你心怀不轨,哪怕你我立毙当场,我不能将你带到他面前去。你得安我的心,你在流风回雪楼身居高位,在季家手握实权,季犹逢对你也未必如对我们一般用完即扔,你为什么背叛他到这个地步?你又希望从叶轻舟身上获得什么?”
“我也不清楚为什么要背叛季犹逢,人和人的关系,太复杂了。”季玉钟顿了顿,叹息般道:“但我见叶久,只是想问他一个问题罢了。”
苏照歌步步紧逼:“什么?”
“很简单的一个问题,跟我们现在所遇见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关,我也不会说给你听。”季玉钟道:“但我希望他平安之心不会比你少,这一点你大可放心。”
他是季家人,季犹逢是一手将他带大,培养扶持他的兄长……
苏照歌和他对视了两秒,随即撤手:“好,我信你一回。”
“好歹是你钟爱之人,就这么信了?”季玉钟倒没料到她这么痛快,诧异道:“我以为还得费点口舌呢。”
“左右已经差你一招,我又没别的办法,倒不如痛快点,何必扭捏。”苏照歌道:“就算你真有问题,到时候再杀,也不算迟。”
季犹逢拍掌赞叹:“好,苏姑娘爽快……”
他看到苏照歌突然表情一变,似乎有点疑惑似的,眯起眼睛细细打量起了不远处路过的船只。那船瞧着刚从水寨里出来,与他们距离不远,装扮华丽,一个船夫扣着草帽在撑船。
“怎么?”季玉钟感觉不对,问道。
“那个人我好像见过。”苏照歌疑惑道:“好眼熟……我……”
她对人脸和身型的非常敏感,只要见过一次基本就不会忘。可那个人草帽下露出来的半张脸她没有丝毫印象,身型却非常熟悉,尤其背影,仿佛在哪见过。
季玉钟思索道:“你第一次来江南,无论是水寨还是季家,都不该有你见过的人……”
这人果然脑子好使,电光火石间苏照歌突然反应过来自己在哪见到过这个背影了——在京城!
叶轻舟终于试探到她会不会武功那天晚上!有两个「关外人」追杀叶轻舟,他们在落霞湖夜市上与那两个刺客交手,她追着其中一个跑了好几条街,终于将那「刺客」的伪装一一挑开,那刺客从背后看去和这船夫一模一样!
“那是叶轻舟的人!”苏照歌急促地撂下一句,起身飞跃江面,足尖在水面上点了两下借力,转瞬便掠到那张船上去了。
那船夫竟也是个身手不俗的,见身后来人,当即感觉到不对,回手一招迎上。季玉钟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那两个人在一叶小船上已经有来有回的过了好几招。
季玉钟:“……”
好俊俏的轻功,好急的性子。叶久那个属下应该也非常无措,就像他今天白日里被苏照歌从随州城内抓走时那样无措。
他还没想出对策,只见那船上却已经停手了,苏姑娘果然神武不凡,这么短的时间里,那船夫竟不敌她功夫精绝,已经被苏照歌按住了。苏照歌在那船夫身上点了穴道,抓着那船夫又原样踩水掠了回来。
季玉钟看了看她,又看了看这突然出现在自己船上的「叶久的人」。
他们这里已经距离水寨口很近,见这边动静大,便有一船守卫驱船来问:“什么人喧哗!”
季玉钟示意苏照歌先别说话,自己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从容道:“季家五公子,来为我家妹子拜寿。几位见笑,还请包容一下,这是我……”
他居高临下地看了眼那船夫,笑道:“是我流风回雪楼的一些江湖恩怨,这船夫我们追查已久,终于在贵寨前找到了,是以我这手下急躁了些。倒不知道几位今天是第一次见他吗?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三言两语他便把责任推给了水寨。那几个守卫一看令牌已经有些脚软,赶忙行礼道:“原来是五公子!是我们莽撞!”
再一听季玉钟后话更是着急解释道:“五公子千万明鉴,我们从未见过这个船夫,他是……他是跟着赵家的船来的!”
季玉钟和苏照歌对视了一眼——赵家。
“我需处理点家务事。”季玉钟笑道:“几位想围观吗?”
那一船守卫连忙知情识趣地退下了。
季玉钟这才回头,打量起被苏照歌抓回来的船夫:“你确定是叶久的人?这是谁?”
苏照歌道:“我不知道,但他肯定是叶轻舟的人。”
季玉钟深吸了口气:“叹为观止,苏姑娘。”
易听风倒在地上,心想这奇遇可真是有生以来来头一回。他仔细看了看苏照歌的脸,突然觉得有点不对,问道:“你……您……流风回雪楼,苏照歌?”
第79章
苏照歌一愣,倒有点讶异,低头和易听风交换了个季玉钟没看懂的眼神。有些茫然,又有些无措。
苏照歌心想,原来你刚刚不知道是我?那你还跟我过来?
叶轻舟的属下知道有“苏照歌”这么个人才正常,不知道反而奇怪。
早在京城的时候叶轻舟就扣了她在流风回雪楼的花牌,把她从卖艺的那一侧挪到了卖身的那一侧,自此整个京城都知道苏姑娘已经是长宁侯的人了,更别提后来叶轻舟还在流风回雪楼为她豪掷黄金千两,更是轰动京城。
但苏照歌之前以为不仅是明面上这个“长宁侯的小妇人”的身份,她真正和叶轻舟是什么关系,包括武功,他的手下应该都是知道的。尤其这个人还曾经被叶轻舟找来试探她。所以她刚刚去抓人的时候便没有顾忌太多,想着既然是叶轻舟的人,照面就该知道她是谁了。
没成想这人什么都不知道,听她说了两句话就来了!
易听风更震惊——他当然知道侯爷有个在群玉坊的「心尖人」,尤其他才从侯爷那儿出来,侯爷点名道姓希望他能帮忙给这位苏姑娘带个话……
他们这种刀口舔血的人,如果说留遗言的时候特别要求给某某人带话,那意思基本上大家也就都明白了。
虽然侯爷最后到底没说出来什么,但他那个不说一字却千言万语的表情远比什么具体的言语更明显,哪怕是易听风这样不解风情的人也能明白侯爷在那一刻是什么样的心情。
但这和他不知道苏照歌具体长什么样没关系。易听风是个学究性子,除了必要公务外从不涉足群玉坊,倒是碰见过名动京城的苏姑娘献舞,也只是远远瞧了一眼那样。闲暇时间甚至别说群玉坊了,他连一司的大门都很少迈出去过。
而苏照歌虽然是侯爷的心上人,归根结底却也只是个烟花之地的弱女子,自然也不值当一司长大动干戈地找张画像来看——何况万一被叶轻舟知道了,那成什么了,当手下的偷偷去打量侯爷的女人,多没脑子能干出这事。
却没想到,这位苏姑娘竟是这样一个……江湖人!她绝不弱质,行动之间肃杀凛冽,绝非寻常人物。
能爬到圣安司一司长的位置上来,易听风的功夫绝不算差,但苏姑娘横掠江面攻上来时,没走过两招易听风便骇然自知自己绝不是苏姑娘对手。
然而苏姑娘虽强,如果易听风拼尽全力,和苏照歌再缠斗十招或脱身而去,也并非不可能。
易听风会被她抓到这张船上来,是因为苏照歌登船之后说了三句话,第一句是“我也是叶轻舟的人”,第二句是“情况复杂,叶轻舟在骗你”,第三句是“我们都可能会死,如果你不跟我走,我肯定追上去先杀了你。”
易听风心思急转,立刻决定跟着苏照歌来了,这地方太特殊了,水寨门口形式复杂,如果苏照歌真的不依不饶缠斗起来引起注意,那对谁都没好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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