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玧
初来乍到他不清楚章阳府的律令,对老家西边如何做却格外明白。
如果放在从前,只消被官府罚些银两亦或被关押几日即可,木槿属于被人欺瞒胁迫而去,处罚则要更轻,顶多出几钱银子,若能将事情掰扯清楚,最后不出银子也是使得的。
谁能跟张家一般直接要置人于死地呢。
奈何张家在明州城颇有势力,他们着实得罪不起,连报官都不敢。
正当说话的时候,王崇运过来了。
“四叔,我爹说家里来人了,让你过去趟。”
他说的应当是陆泓。
陆泓过来时便说要感谢车队里的人,总不能单单跟王宝兴叙旧。
即使陆泓肯这般做,王宝兴也不许,否则就成了他拿大不懂事了。
王宝兴让小儿子把族里几个族老叫过去,如此两边都有面子。
木槿没来得及跟王宝山说她又碰见了故人的事情,王宝山还以为是来抓他闺女的,吓得差点摔倒。
听王崇运说是在陵城遇见的,王宝山的心才终于放下。
“我爹说有白萝卜的话且带两个过去。”
到处闹灾荒,地里的庄稼还不晓得有没有收成,人们连肚子尚且吃不饱,哪有余力种菜,所以家中日日靠吃咸菜过活。
假如陆泓不在孝期,王宝兴也能让儿子多花点银两割肉回来吃,在人们看来,割肉招待人代表对客人十分重视,肯定不会失了体面。
难就难在陆泓当今守孝,半点荤腥不能沾,家里又没有菜,很难整治出一桌看得过眼的席面。
二伯娘在自家院里种了几棵菜,她顾不得还没有成熟便将菜砍下来放在厨房里。
如此尚且不够,又来了老四家要白萝卜。
王宝山从仓库里挑出两个个头格外大的白萝卜递给侄子。
王宝山临走之前,王李氏特地抓住他说别忘了正事。
她嘴里的正事是指木槿的事,等那位陆公子离开,正好让王宝山多留会儿与族长商量。
王宝山来到王宝兴家中的时候,王长寿、王宝根等人已经坐下来了。
待王宝山进门,王宝兴便对陆泓说:“这便是带你过来的那位娘子的父亲。”
民风保守,木槿又是寡妇,同族之人怎么叫都无所谓,闺名却不能让外人知晓,否则在守旧之人看来就成了“不守妇道”。
如今人们称呼女人,叫她们最多的就是某某媳妇、某某娘,仿佛她们不配拥有自己的姓名。
汉唐之时尚且不是如此,等到近几百年,加在女人身上的枷锁越来越重,木槿简直无力吐槽。
旁边的陆泓听闻,赶紧起身与王宝山互相见礼。
王宝山和王宝兴皆打算等人离开再商量木槿的事,所以在席上并没有提起。
反而是陆泓先说起此事:“我与两位娘子过来时,听闻她们得罪了明州城里的富户,因着顾忌男女大防,我与小厮皆在车厢外头,只隐约听见那富户极难纠缠,老翁你们有何打算啊?”
他的话告诉在座的人两层意思——
仿佛在说我带两个女子回来不假,不过在场的还有小厮,还跟她们隔着层车厢,绝对很规矩,你们既不要在事后传播谣言为难两个女子也不要试图怪罪我;
第二,这件事情想必不简单,还要赶紧想主意才行,实在拖延不得。
陆泓从小接受的就是典型的士人教育,他懂得知恩图报,否则不会专门来到织女镇拜访曾经帮助过自己却没有什么利用价值的庄稼汉。
靠木槿和王宝兴的反复提醒,他和兄长才重视起来,提前在院子里埋伏好,因为他是男客的关系木槿没办法与叔伯们一道出席,不过陆泓感念她的帮助,怕族人们不够重视,特地提上嘴儿。
既然客人已经问起来,王宝山索性不再遮掩,在饭桌上说了此事。
他道:“原本以为能跟过去长见识,没想到乔三汉竟在背地里欺瞒我们,张家人又是狠辣的,着实让人发愁。”
乔三汉即为乔掌柜的大名。
他前头还有两个兄长,所以才得名乔三汉,大家平日都尊称他为乔掌柜,鲜有直接喊大名的时候,王宝山当真被气急了,罕见地当着人的面发火。
若在陵城,陆泓说不准还能帮忙,然而事情发生在明州,着实不大好办。
他在明州毫无根基,老师又正处于风口浪尖。
自从传出老师得罪了吕首辅,他家可以称得上门可罗雀,许多人主动撇清关系。
陆泓总不能在如此紧要的关头还要硬着头皮去叨扰老师。
思虑许久,陆泓提醒说:“出城的时候我见张家与官府中人有些交情,打听清楚之前切不可随便报官,若想护住两位娘子周全,恐怕要靠族人们戮力同心才对。”
陆泓的父亲早年下放做过知县,在数年耳濡目染之下,陆泓了解底下宗族势力说话恐怕比官府更好用,所以才有了如今的提醒。
王宝山也道:“我闺女亦是如此说的,那家老爷自己不做官,但本领着实太大,我们这等小民委实得罪不起他。”
听见王宝山的话,陆泓心中同样惊奇。
虽然他尚未成家,不过家中母亲姊妹甚至平日接触的其他女性亲眷,料理家事倒是一把好手,但鲜少有人直接对越过父兄给自己出主意、做决定。
陆泓心里清楚母亲姊妹为何如此,且拿母亲常说的无才便是德来看,人们要求她们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最好坚持无才便是德、少打听外头的事,因为女人是属于内宅的。
包括他的母亲,亦是同样的想法。
然而旁边的王宝兴等人仿佛已经见怪不怪。
王宝兴道:“如今被逼迫到如此境地,着实没有旁的法子,依照五丫头的说法做便是。”
接着,他又道:“我晚上再往陈里正处走上趟,定不会让人白白坑害了咱们王家村里的人。”
他的话给在场众人吃了颗定心丸,人们的忧虑终于得到减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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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4章 来访
官兵到访作盘问
因着路上同生共死的情谊, 东小庄比寻常的村镇亦或宗族更为团结,即使有人存在私心想多占便宜、有人不时发生口角,在大是大非面前却从不拖后腿。
陆泓刚离开不久, 王宝兴立即敲响暂时放置在他家的铜锣召集众人过来。
铜锣本属于王氏宗族,逃荒时每当停下或者遇见危险就会敲响铜锣, 大家对铜锣的声音格外敏感, 纷纷放下手中的活计赶到王宝兴家。
族人们听说木槿与织女镇的陈寡妇去大户人家做活了, 看见木槿时皆带着好奇问她活做的如何。
王宝兴清清嗓子:“乔三汉两头诓骗, 跟五丫头她们说人家不在意寡妇不寡妇的, 干活利索就成,转头又骗对面说五丫头和麒麟他娘当家的还在。这不,被府里发现捅了篓子, 乔三汉没事,只苦了两个闺女。”
队伍里人人识得乔掌柜。
平日买粮食种子、菜种子皆靠乔掌柜,所以每户人家都与乔掌柜打过几回交道。
有人顺势说道:“那乔掌柜看着就是个奸诈的, 上回……”
“乔三汉的事须往后放放, 如今先把城里张家应付过去要紧。”
王宝兴按照木槿先前跟他提的法子对族人们说:“我们受苦受难许久才来到异乡扎根, 旁人再亲也亲不过咱们自己人,那户人家颇有势力, 要么自己派人过来要么让官府里过来, 左不过要她们的命,我们不能不管。”
“当然, 若非木槿, 俺家八口人恐怕就死在半路上, 哪会有如今的安生日子哩!”
“旁的不提, 在土匪窝里没有五姑救俺, 俺早就被抓去吃了, 命都保不住,更不会得来数百两银子安身立命,俺记得她的恩德。”
“俺……”
当初木槿在逃荒路上帮忙良多,人们没有忘记她对车队的贡献,皆表明态度愿意在官府面前保她。
即使王宝顺和疙瘩家这种破落户,亦没有说旁的。
诚然,依照他们的心性,让他出力气帮忙是万万不可能的,然而只几句话的事,他倒不怕。
至于说官府会因为他帮忙欺瞒而将人抓去,更不可能。
一个两个还好,官府有法子惩治,不过东小庄加上织女镇有七八百号人,官府肯定不会因为张家而把所有人都抓去,王宝顺和疙瘩清楚着呢。
而且不管怎么说,木槿都救过他们的命,即使平常小打小闹不断,王宝顺甚至因为红花的事受过木槿挤兑,在这等关乎人命的大事上,他总不能乱说话害死人。
就算自己良心过得去,族人们肯定会因此疏远冷落他。
王宝顺脑袋转了好几转,毫不犹豫答应下来。
木槿对族人们屈膝行礼:“若非你们肯帮扶,我必得被张家人捉去杀死,无论往后如何,我都会记住诸位的大恩大德。”
王宝根站出来:“没有你的话,族人们定然没法子全须全尾活着走出匪窝,光凭这点,就得护住你,否则未免太过狼心狗肺了!”
王宝根声音很大。
他不光说给木槿听让她安心,同时也是为了告诉在场的族人们不能做忘恩负义的事。
王宝根打小聪明,他比族人们想的更多。
虽然木槿碍于很多人在场没有细说,可王宝根听出做事的东家不是好相与的,王宝根担心他们会利诱族人们说出真相。
即使每家人都有数百两银子傍身,却没有嫌弃钱多的,王宝根站出来表态可以暂时压住想走歪门邪道发财的人。
听罢,众人皆点头。
紧接着,王宝兴拄着拐杖颤巍巍来到里正家。
王宝兴家境富裕,逃荒之前身体比同龄人壮实许多,逃荒后不光身体上受苦,脑子里更时时担心自己和族人们的安危,待安顿下来不用吊着口气的时候,众人才发觉王宝兴的腰佝偻着,头发亦白了大半,从外表看,王宝兴已经与寻常老翁无异了。
不止王宝兴,队伍里很多上了年纪的老人皆如此。
即使像崇文栓柱这种二十几岁正值壮年的汉子,也因为赶路时消耗过大导致身体出现不可逆转的损伤。
比如崇文的腰背隔段时日就会疼上几回,王宝山的老寒腿亦有加重的趋势。
每当看见家人替自己担忧时,王宝山总会安慰道:“能活命就该知足喽,还有那么多人在半路上没撑住,身上落点病根有什么大不了的!”
因为身体大不如前,王宝兴差点在门槛处跌了脚。
此时距离木槿和陈寡妇回来已经大几个时辰,陈寡妇心里清楚张家不会善罢甘休,待见到儿子安然无恙之后,立马来到了里正家。
按辈分,陈寡妇要叫里正伯父,她径直朝里正老两口跪下,边抹眼泪边说起在明州城里的遭遇。
“我孤儿寡母不敢怨怪谁,只盼您能给我主持公道,能让我活着等到麒麟娶妻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