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玧
说到伤心处,陈寡妇直接伏地痛哭。
作为本地人,她无比清楚乔掌柜在织女镇有多高的地位——
镇上五百口人,人人靠乔掌柜做中人将茶叶、布匹、绣品倒卖出去,扳倒乔掌柜无异于与整个织女镇为敌。
如果是里正家,说不准有和乔掌柜掰手腕的能力,然而陈寡妇家中连个男人都没有,在织女镇惯常受欺侮,压根不敢同乔掌柜作对。
陈寡妇只好忍气吞声,低声下气求里正不要将自己交出去。
里正娘子赶紧扶起陈寡妇:“麒麟他娘,你这是做甚,大家同为陈氏宗族里的人,你阿大自然会护住你。”
里正和里正娘子半点不提陈寡妇被乔掌柜坑害之事,嘴里不停说会护住她。
在织女镇中,陈姓是个大姓,他既是陈氏族长又是织女镇里正,在本地颇有威望。
乔掌柜手里有银子不假,却照样得罪不起里正,为了方便家里的生意,乔掌柜不光高价收里正家种出来的茶叶,每逢年节之际还会给里正真金白银的好处,所以里正并不愿意为了陈寡妇得罪他。
此外,陈寡妇男人已经没了,孩子的叔伯从不顾及弟妹和侄子的死活,里正同样不用担心陈寡妇的家人出来闹事。
心中清楚孤儿寡母闹不起什么风浪的他光在口头上答应陈寡妇的请求,至于到时候如何做,则要看张家或者官府的态度了。
倘若张家意思意思,里正愿意护着陈寡妇;若张家死咬着不放,里正则会老老实实将陈寡妇交出来。
结果陈寡妇刚走几刻钟,王宝兴居然过来了。
车队在此建房置地已经有好些时日,作为东小庄的主事人,王宝兴少不得和里正打交道,加上里正崇敬读书人,他们两个相处尚且不错。
里正听麒麟他娘提过东小庄有个妇人跟她一道去了明州城,王宝兴在此时过来,想必与此事脱不开关系。
王宝兴开门见山与里正道:“想必老兄已经听麒麟他娘说过明州城里的事了,我侄女家来之后同我说起,我才明白她们二人在明州城竟遇见了这等糟心事。”
定居下来一段时日,王宝兴心里清楚乔掌柜掌握着织女镇乡民们的命脉,加上他肯给里正好处,所以里正必然包庇他。
因此,王宝兴直接略过乔掌柜,只同里正说木槿与陈寡妇的遭遇。
里正叹气:“若知道明州城里的大户人家不好相与,我必定阻止她们,唉……”
他反复叹气,半句话都不提乔掌柜的错处,看样子是打算死保乔掌柜了。
王宝兴做事极严厉极公正,所以整个车队里没有人不服他的,如果尚在王家庄,王宝兴指定先将乔掌柜处置了,然后再让族人们对好口供。
里正却不同,他比不得王宝兴公正无私,就算念着乔掌柜往日的孝敬也不能处置他,里正在此事上总归瞻前顾后了些。
眼见里正欲把话题扯到旁处去,王宝兴状似无意地说:“我本不打算淌这趟浑水,就怕会寒了族人们的心,这才找老兄你来商量。”
里正的年纪比王宝兴小个三五岁,奈何王宝兴初来乍到不能托大,反而用老兄称呼里正。
里正不明白王宝兴话里的意思,忙问:“这是何意?”
“如今四处乱起来,今年田里又没有多少收成,外头人饿极之后少不得会四处抢掠,这时候就得让所有人拧成一把绳才能度过难关。两个妇人的事不算大,可咱们不保下她们,其他族人指定会失望透顶,到时候怎么会听咱的?”
王宝兴看出里正想牺牲陈寡妇求安稳的意思,他只好从旁处下手,令里正心甘情愿与他一道保下两个妇人。
见里正迟迟不说话,王宝兴叹气:“我把老兄你当成自己人,也不同你见外了。我打西边过来,路上碰见许多劫掠抢夺粮食的,就靠把族人们聚在一处才安稳走到明州,路上那些力气不往一处使的,要么内讧把队伍散了要么被歹人抢劫,能有几个全须全尾走到最后的?”
“若放在寻常时候,我指定不愿意淌浑水,然而此时正值灾年,得把所有的族人聚在一处才好使力气,总不能让他们寒心。”
王宝兴嘴里不停蹦出灾年的字眼,听得里正心头格外慌张。
他当然明白如今老天爷不赏饭吃,外头乱的不能再乱,且今年九月份之后一日比一日冷,地里的庄稼长势极差,想必不会有太多收成。
家家户户靠存粮过活,明年春天差不多就到了山穷水尽之际,到时候说不准真会有人过来抢夺他们手里的粮食。
里正被唬得迟迟不开口。
王宝兴明白不能逼迫太甚,他静静等着里正的答复。
良久,里正才打破沉默:“老兄你说的有道理,不过你刚来明州城不晓得,官府里一环接一环,这户人家后头站着不少官老爷,着实不是你我所能得罪得起的。”
王宝兴早前便想到过此事,他同样不愿意正面与对方为敌。
他说:“张家家大业大,我们不能明着同他们作对,却没人说不能在私底下来。我们只消……”
王宝兴附到里正耳朵旁与他耳语几句。
按照王宝兴的意思,到时候只管装傻充愣,乡民们大多没有去过明州城,与外人接触的机会寥寥,少不得要里正出面。
他们先同织女镇和东小庄的人打过招呼,待有人过来询问死咬着说人没回来便是。
如果想逼真点,甚至可以先发制人,直接管张家要人。
当初木槿跟王宝兴商量的时候就说过这招。
张家人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找来织女镇是迟早的事,与其被动等着他们过来,还不如让十来个经得住事的族人前去张家要人。
如此一来,正好在张家把事情闹大,坐实她们没有回来的事,张家就不会频繁来织女镇查探了。
里正却不愿意。
他觉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如果张家不过来要人,两边可谓皆大欢喜,但他们前去张家的话,才会将事情办糟。
毕竟在别人的地盘上,王宝兴不得已只好认同里正的说法。
然而他心中却十分看不起里正,明白对方与自己并非一路人,看来往后还是不要交心才好。
在所有人担惊受怕的等待中,明州城里终于来人了。
当看见十几个衙役、后头还跟着四五个张家的家丁,胆子小的乡民吓得赶紧跑回家去。
看见他们的举动,衙役没有觉得反常。
庶民最怕官府中人,别说官老爷,即使见到衙役官差都会吓得两腿发抖,不争气的可能还会直接跪下来,乡民们的反应虽然离谱倒在能够接受的范围之内。
早在前几日把话说开,像王宝根、金宝、崇远等几个脑袋灵光、做事麻利的人就在村头胡乱晃悠,这样一来,他们能率先看见官兵。
官兵最好把他们抓来问话才好,免得碰见胆子小的把话全给招了。
王宝根最为尽心,这几日他让婆娘带着儿女料理后山田地里的活计,他自个儿反复晃悠。
王宝根在村头吹了半日冷风,本来已经打算家去,却不想碰见了前来查探的衙役。
织女镇的几个人胆子小,早就吓得跑回家,王宝根虽然也害怕,却大着胆子没有逃离。
领头的官爷对王宝根喊:“你过来!”
王宝根弓着身子过去,他的腿不停抖动。
“你们村两个绣娘可回来了?”
王宝根哆嗦着回话:“织女镇……织女镇上的妇人大多以纺织刺绣为业,不晓得官爷在说哪两个?”
官爷没说话,跟在后头的张府家丁却道:“有个是丧夫的寡妇,她儿子叫麒麟。”
王宝根努力不让自己继续发抖,他心里当真害怕。
“你说陈寡妇?她早两个月不就去城里给大户人家干活了吗?”
接着,王宝根露出羡慕的眼神:“陈寡妇运道当真好,听乔掌柜说主家并不介意她丧夫,还会给她不少银钱,俺婆娘啥时候能被大户人家雇去干活呐……”
待问过王宝根,他们又随意敲开几户人家的大门,得来的答案几乎没有差别,那就是陈寡妇尚未归来。
瞧着时间差不多了,里正和王宝兴前后露面。
里正比乡民们镇定许多,他问:“麒麟他娘自打去了明州城便不曾回来,她可是出了什么事啦?”
衙役没有正面回应里正的问题,反而究根到底问了里正许多话。
幸好他和王宝兴提前串过气,倒说得天衣无缝,最后甚至反过来问衙役。
“可不能出事啊,家里就靠她撑着,日子本就艰难……”
他抓住衙役的袖子:“我们族里着实放心不下,能不能同官爷们一道去明州城找寻她啊?官爷放心,我们定不会给您添麻烦!”
准备答应的关头,衙役猛然反应过来,被盘问的好像变成了自己。
他斩钉截铁地拒绝:“这是官府里的事,你们瞎凑热闹做甚!”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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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搜捕
找乔掌柜要补偿
官兵们本就是被上峰随意派了个活, 他们清楚两个妇人恐怕没有犯下太大过错,不过遇见与上峰交好的张老爷报复罢了。
所以办差时远不如寻常尽心尽力,在织女镇和东小庄询问过乡民且有里正作证之后, 随即准备打道回府。
张家的家丁却不愿意:“官爷,要不我们再搜搜?”
“怎么个搜法?”
家丁脑门上急出了汗:“官爷您不知道, 两个妇人为人极其狡猾, 她们说不准已经逃回来躲在哪处呢。”
衙役们从官府领饷银, 自然不必惧怕张老爷, 自己却不同, 自己一家老小的命皆攥在张家人手中,倘若办差不力惹恼了张老爷,定会给家人招来祸端。
因此, 家丁们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不停催促衙役们再仔细搜查一番。
“请官爷看在咱们以前常一块吃茶的份上,且帮帮我吧。”
衙役被纠缠到扶额叹息, 最后没法子只好应允。
乡民们却被吓到浑身激灵。
陈寡妇她们回到织女镇之事瞒不住乡民们, 倘若真的被衙役们搜查到该如何是好。
他们满怀担忧看着衙役远去的背影。
此时, 木槿和陈寡妇正抄小道离开东小庄。
她们回来这段时日每天担惊受怕,既期盼张家人快点找来好让自己及时解脱, 同时也惧怕张家人和官兵们的到来, 心中五味杂陈,着实不知道怎么说好。
如果从明州城过来, 必须先经过织女镇才能到东小庄。
为了及时躲避, 陈寡妇住在了木槿家闲置的空房间里, 至于她家, 则照样由麒麟看管。
村口的孩童们见到有陌生人到来, 马上去木槿家给她们通风报信。
作为当地人, 陈寡妇对周边地形十分熟悉,不消木槿多说她就拉着木槿从东小庄村后沿着羊肠小道继续往东边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