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玧
木槿看着两个连话都不会说的孩子做出如此惊人的转变,不知道该欢喜还是悲伤。
慢慢进食自然是最好的,可现在所有人都憋着一股劲向前赶,要想活下去就必须适应快节奏的旅程。
一大半时间木槿把空间里的东西喂给双胞胎,都得避着人或者借助竹筐的遮挡,如果他们进食太慢,就会没办法吃到足够的食物,只好跟着王家一餐三顿,纵使给双胞胎准备的白面饼和家里人吃的不一样,可放了几天仍然略硬,对于不满周岁的小儿来说非常不适合。
但木槿知道,这已经是家里人尽全力给双胞胎所提供的最好的食物。
木槿把孩子喂了八成饱,就果断停下。
每次造饭王李氏都会特地给双胞胎热上一块一块白面饼,如果不吃的话,反而会让家里人怀疑,因此,为了掩饰自己的空间,早上和晚上,木槿都会用空间里的食物把孩子喂到八成饱,然后再进食一部分家里提供的食物。中午的话因为休息时间太短且和周边人距离太近,木槿不敢冒险,只好给他们吃家里提供的食物。
虽然在木槿看来,吉祥如意小小年纪就要承受缺衣少食、风餐露宿的苦,可旁人家的孩子纵使比双胞胎大几岁,承受的苦头只管比吉祥如意多得多。空间这样的外挂可不是每个人都有。
——
在乱世尤其是罕见的饥荒年间,有粮食就意味着能够活命,不少人家就因为粮食发生过争执。
木槿把双胞胎抱到竹筐里,便着手收拾地上的铺盖,旁的还行,但木槿带来的最厚的那床棉被体积实在太大,抱的时候,双手都抱不过来。
崇文崇武都看到了木槿的动作,赶紧过来搭把手。
因为他们二人劳动强度是家里最高的,别人光走路就累得受不了,别说他们两兄弟还得负责挑几百斤的担子了。所以每次停下来休息,家里人都十分有默契地不让他们做活。
木槿也是,避开他二人伸过来的手,熟练地把所有被褥放在竹筐里头才直起腰来。
今天因为粮食吵起来的是疙瘩家里,他家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前段时间还把刚出生的小闺女给溺死掉了。
疙瘩家里头粮食本来就不多,他娘又是村里出了名的强势,为了节省粮食,竟然不给儿媳和两个孙女饭食。疙瘩跟媳妇感情尚且不错,可他从小耳根子软怕他娘,见到媳妇和闺女被亲娘如此对待居然只是不忍心地转过头去。
虽然因为干旱的缘故不用做农活,但疙瘩媳妇生产之后依然没有做几天月子就起来伺候一家老小的吃喝,没有过闲下来的时候,身子落下不小的病根。
开始逃荒以后,家里吃的饼子窝头都比在家里时大上些许,虽然里头不光是粮食还掺着树皮磨成的粉,不过总归不用饿到没力气了。但疙瘩媳妇和家里两个闺女可没有这样的待遇,粮食在婆婆手里头狠狠攥着,怕儿媳妇偷吃粮食,疙瘩他娘连做饭都不用儿媳妇沾手,每顿分给疙瘩媳妇一个饼子。①
外人听着不错,可是只有疙瘩媳妇知道,那一个饼子是她娘仨加起来的吃食,比家里人吃的还小的多。
一天两天还能撑下来,但是女人孩子一天都得走几十里路,疙瘩拉着车,三个儿子累了还能轮流到车上歇息一会儿,可闺女却不成,两个闺女年纪都不大,有时候累到哇哇哭,疙瘩媳妇还算疼闺女,忍着累背起女儿走。她本来吃得就少,每次都饿到前胸贴后背,能撑下来全靠身上那股子韧劲儿。
疙瘩媳妇知道长此以往不是办法,她和两个闺女迟早会饿死。
于是,今天婆婆分饭食的时候,她一改往日的逆来顺受,不管不顾地从锅里拿出三个饼,一个自己吃,另外两个分给两个闺女。
两个女孩年纪还小,最大的才十来岁,平时被奶奶骂赔钱货打骂惯了,心里对奶奶存在着天然的畏惧,犹犹豫豫不敢接过来,她们怕接过来之后还得被奶奶打骂。
疙瘩媳妇见此情形,火一下子窜上来,骂两个闺女:“你们怕那个老虔婆做甚,她想让咱娘几个饿死在路上,好不用再吃她家的粮食。”
两个女儿性格跟爹娘一样,都属于面团子,听到她娘一下子爆发,很不知所措,虽然很饿,但手里拿着的杂粮饼就跟个烫手山芋似的,不知道该吃还是不该吃。
疙瘩娘被戳中小心思,脸一下子耷拉下来,对儿子说:“管管你媳妇,有娘生没娘养的玩意,俺家倒了八辈子霉才娶了这种泼妇。”
疙瘩冲媳妇大吼:“你这个妇人瞎闹腾什么,娘拉扯我长大不容易,你莫要顶撞娘!”
疙瘩七八岁的时候爹就没有了,是上山打猎的时候被大猫给咬死的,把人给寻回来时,身体破败地不成样子,肚子上有个大大的豁口。疙瘩从此被寡母抚养长大,他家只有三亩地,本来就很难过活,家里的顶梁柱没有以后少不得受欺负,疙瘩娘性子强硬才勉强支撑起门户来,可养成个事事都听他娘的性子。
就连给疙瘩娶媳妇,都是特地挑性子温顺娘家兄弟不多的,因为这种媳妇好拿捏。
疙瘩媳妇嫁过来以后老实听话,不管在家里头还是地里都是干活的一把好手,疙瘩娘一开始对儿媳妇还算满意,但眼看着和她相依为命多年的儿子同儿媳越来越亲近,她心里头不舒坦,就开始找儿媳妇的不是。
疙瘩媳妇本来就是个不争不抢的人,许多年下来居然一直逆来顺受,但现在老虔婆越发过分,要是再同PanPan过去一般不争不抢,她和两个闺女恐怕都得饿死,就算不为自己,为了儿女也得拼一把。
要是自己没了,丈夫说不准还得听婆婆的话另娶一个,要是来一个性子歹毒的,到时候三个儿子恐怕都得被磋磨。
疙瘩媳妇倒在地上,大声哭嚎:“恶婆婆杀人啦,老虔婆没良心要害死媳妇孙女,老天爷啊,快来救救俺们娘仨……”
三个儿子年纪小,丈夫又向着婆婆,在家里跟婆婆吵的话,少不得吃亏受欺负,疙瘩媳妇干脆咬咬牙当着所有人的面哭闹起来,如此一来,她们娘仨要是没有了,婆婆恐怕得被族人们的唾沫星子给淹死。
疙瘩他娘一辈子好强,哪容得儿媳妇骑在自己头上耍横,也不支使儿子了,自己亲自过去拉扯。
她并非像旁人一样把人拉起来,而是又掐又拧,疙瘩媳妇本来就是豁出去的架势,看到婆婆如此,她心一横,抓起家里的菜刀,口里嚷着:“你若要再逼俺,俺自己走了也得找一个垫背的!”
疙瘩娘果真吓得往后退了一步。
她自己都没有想到平时温软可欺的儿媳妇居然还真的能豁出命去来反抗她。
作者有话说:
①汉服我是参考了一部分论文和《Q版大明衣冠图志》,如果有不对的地方欢迎大家提出;
②关于疙瘩娘把饭食都攥在自己手里,古代缺衣少食的人家很少会让儿媳做饭,不是对儿媳好,而是怕儿媳偷吃。有的人家甚至会把米面锁起来。即使王宝山家里富贵一点,可米面糖这种比较贵重的都是王李氏管的,只有粗粮才会让儿媳沾手,而对于疙瘩家,粗粮都是好的不能再好,儿媳也轻易沾手啊不了。
今天双更,第二更在中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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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麻木
见多了便麻木了
本来大家吃饭的吃饭, 收拾东西的收拾东西,结果听到疙瘩媳妇的哭叫声,不约而同地看向疙瘩家。
疙瘩都快被臊死了, 从小到大他从没有受到过这么多注视。
疙瘩弯腰想要把婆娘从地上拉起来。
“你还嫌不够丢人是不是,快起来!”
疙瘩力气不小, 但他婆娘被逼到走投无路, 哪怕还有一线生机, 她都不会同婆婆撕破脸。
在这个时代, 同婆婆出现龃龉, 如果婆婆作恶自然会背上恶婆婆的骂名,可儿媳妇即使没有过错,在十里八乡的名声恐怕都要毁掉了。①
疙瘩媳妇鼻涕眼泪糊了一脸, 但死活不肯起来。
她一边抹眼泪,一边还不忘说自己这些年受的苦:“俺给你们王家做牛做马十几年,家里的、地里的活计哪一样没干过?吃得最差穿的最差, 俺不说啥, 可是你们现在想要俺的命, 没门!”
“娘一时昏了头脑,你看在她含辛茹苦把俺拉扯大的份上, 且不要闹了。”
他家旁边已经围着好几个族人疙瘩脸皮本来就薄, 见此涨红了脸,只盼望能让媳妇停下来。
疙瘩婆娘转过头去。
见到王宝根婆娘走过来, 就要扑到她的怀里:“六婶, 你来评评理, 这些年俺给他们家生儿育女当牛做马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他们现在要把俺逼死了……”
疙瘩他爹同王宝根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 疙瘩爹死后, 王宝根一家对他们颇多照扶,王宝根夫妇都是明事理的,见到寡嫂处处为难侄媳妇,王宝根家的心生不忍,明里暗里对这个侄媳妇有过许多帮助。
王宝根家的和疙瘩娘做了快二十年的妯娌,晓得她什么性情,就算侄媳妇把事情夸大,但妯娌说不准真有这般念头。
毕竟疙瘩家里头地不多,又得养活老娘孩子,恐怕只能靠着之前王宝兴借的粮食过活,当时因为疙瘩家里头人多,王宝兴王宝山借给他家的粮食得有三百斤,但一张张嘴等着吃饭,他们每天往前走不过一二十里地,都不晓得何年何月才能到有水的地方,要是疙瘩媳妇和两个闺女没了,的确可以让家里的粮食充裕些。
至于婆娘没有了怎么办?当然是再娶!
早在他们逃荒以前,周边就有好几个村子出现卖儿鬻女之事,一斗小米就能换回一个黄花大闺女,只要手里头有粮食,想要再娶很是容易。
疙瘩媳妇一边抽嗒一边断断续续说荒年的遭遇:“家里的活都推给俺一个人干,就算犁地都是俺跟当家的一起,老虔婆作威作福吸俺的血便罢,现在居然要逼死俺,族人们可都得来评评理!”
“嫂子,侄媳妇到咱家来吃过不少苦头,疙瘩从小没爹吃过多少苦头咱自家人都晓得,现在不能让孙子走他爹的老路,没了娘呐。”
整个王家宗族里头,就王宝根家同疙瘩一家最近,虽然王宝根婆娘是弟媳,不能把话说得太过,但是她总得劝一劝。
疙瘩娘果真把话听进去了,当然,她并非可怜儿媳妇的遭遇或者想到孙子的处境,而是回忆起自己一个人把儿子拉扯长大有多不容易。
老太太居然也抹起眼泪来:“老六家的,你晓得俺们孤儿寡母日子过得多难,好不容易把日子过得有了几分起色,还遇到荒年,俺没法子啊……”
王宝根家的哪敢说旁的,只一个劲顺着嫂子说。
见到嫂子终于能够有点松动的迹象,赶紧趁热打铁:“嫂子,旁的人都看着咱家呢,就是冲着疙瘩的名声你也得跟疙瘩媳妇好好处下去,不然人家都觉得咱们是恶人,万一在路上丢下咱们可咋办?”
都是同宗同族的族人,被丢下倒不至于,可如果继续闹下去或者疙瘩媳妇半路上有个好歹,大家肯定会第一个想起疙瘩母子来,到时候大伙都知道疙瘩母子为人歹毒,谁还愿意帮衬他们。
乡土人情社会远远比现代更加注重名声,因为从出生到死亡他们的交际圈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女人一旦背上恶婆婆或者媳妇的标签,不仅自己抬不起头,而且还会让儿女蒙羞,所有儿女都成婚了还好,如果有儿女尚未成婚,旁人知道他们家风差,说不准得退婚。
当然,男人虽比女人桎梏少一点,可仍旧不能坏了名声,一旦坏了名声宗族里恐怕连说话的份都没有,后果严重一点的话,说不准还得被移出宗族。在人们眼里,移出宗族意味着死后没有香火祭祀,比杀了他还要可怕。
疙瘩娘看着围观的族人们,一想到自家会孤立无援忍不住打一个冷颤。
王宝根也往前一步,说:“既然如此,咱们且说定,以后家里人吃多少就得给侄媳妇和两个孩子吃多少,往后大家伙好生过日子,只要人在,粮食总还会种出来的。族长和族人们都在,正好可以做个见证。”
王宝根说话比他婆娘有分量地多,他是疙瘩最亲近的男性长辈,有着极大的话语权。王宝根之所以不轻易出面,一则是因为这是女人之间的事,他不好插手;二则疙瘩娘守寡,他作为小叔子得避嫌。
今天闹得这样大,全村人都在看热闹,他不能不管。
村里同疙瘩媳妇关系亲近的妇人也纷纷过去劝她,疙瘩媳妇只一个劲地抽噎。
她并不是一个胆大的妇人,否则不可能让婆婆欺负数十年,今天逼不得已才反抗一次,结果闹得动静这样大,她那股子劲消失之后整个人又恢复腼腆的状态。
她搂着几个儿女,眼泪浸湿了衣襟。
闹了好一阵,这场看似是婆媳争端实则为粮食争夺战的闹剧终于拉下帷幕,所有人都装好自家的家当,准备着上路。
铜锣声应景地响起来,木槿也咽下最后一口杂粮饼,准备跟着上路。
如果说穿越一开始她还有心情可怜旁人的话,那么现在因为见得太多,也便麻木了。
这种麻木甚至和冷血无关,只是因为见得多却又无力改变,所以只好收起那副悲天悯人的心绪。
木槿戴好口罩又围上围巾,才继续跟着走。
本来以为往东走的话天气或许会好一点,不说立马有水,不这么干冷就好。可几天下来,他们走了数百里地,所到之处仍旧是一片光秃秃的场景,不仅看不到希望,甚至会有一点绝望。昨天王宝根家的闺女,走路走热了便摘下围巾,被风吹了一天,今天脸都裂开个口子,虽然不大,可看着很疼,不管男女,再没有侥幸的,一个个都重新围上围巾。
武城县和他们府城隔着数百里,中间没有任何大型城镇,只能见到零零散散的小村子。
大家出发这么久,一部分带水少的,几乎没剩下多少,而有牲畜的人家只管更难过。
好多人家的牲畜都已经六七日不曾饮水,濒临极限。这便导致牲畜行进非常缓慢,拖慢了整支队伍的行进速度。
木槿她们家的水已经见底了,剩下的水勉强可以装满一个水囊,可是不算两个孩子,家里光大人就六口人,即使一人喝一口,也不过能够支撑几日而已。
就连队伍里带着一个大澡桶的王宝兴家,现在水不过剩下一半而已,他家有两头牲畜,家当又多,不得不隔几日给牲畜喂一回水。
好多人家的牲畜都因为严重缺水而处于半罢工状态,王宝山看到自家的黄牛虽然因为连日拉着粮食家当赶路略显疲累,速度也比刚出发时慢了些许,可同其他人家完全不一样,至少他家的牛还老老实实赶路,不像王宝根他们几家一样还得那鞭子下狠劲抽才会赶路。
家里除了木槿这个知道真相的人之外,其他人都一致觉得自家牛有灵性。
其实木槿也怕做的太过会露馅,她后面差不多两天才会寻机会给牛喂一次水,每次只有半桶的量。
她空间里储水非常多,再不济还有数目众多的饮料可以应急,但现在的情况比预想还要严重,水源的稀缺程度简直不可想象,所以木槿只能精打细算每一滴水。
家里现在也不会把水放在锅里热过再给每个人分一小碗了,而是装在水囊里,每个人只抿一小口。
木槿怕招致怀疑,虽然也喝,但每次只装模作样地抿一下。
她本来还想悄悄给家里的水囊了略微灌上一点水的,可是怕家里人管不住嘴多喝,水囊由王李氏保管,木槿压根接触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