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玧
即便如此, 走到下午天快黑时, 王李氏到底没有撑住, 脸上露出类似运动过多缺氧的情态, 仿佛下一步就要晕倒。
木槿走在王李氏身边, 吓得赶紧把她扶上牛车。
因为山路狭窄,赶车时没办法只好坐到车上,所以现在王宝山和王李氏都在牛车上, 木槿只能祈祷看在自己悄摸摸给它喂那么多水的面上,黄牛可以顺利撑过去。
只要走完这段山路,后面总归会好一些。
走到后面, 连木槿这种年轻人都快要撑不住。
木槿抱着手里的木棍喘粗气, 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坚持就是胜利, 但就是迈不动腿脚。
九爷爷王长寿家里牛车上放的家当太多,加上他同老妻还有小孙子都坐在牛车上, 牛的四条腿弯曲下来直接跪到地上, 明明昨夜才给它喂过一整桶水,王长寿晓得山路难行, 出发之前特地给牛喂糠喂的饱饱的。
现在任王长寿如何抽打它, 牛都是巍然不动, 气的王长寿差点把鞭子给丢掉。
最后没法子, 只好整个车队都停下来歇息一会儿。
后面不停有灾民过路, 大家同昨天一样, 把车子拉到山路旁边略微平坦些的地方才停下。
木槿又累又困,格外怀念以前有自己的屋子,可以一觉睡到自然醒的日子。
其实,谁不是呢?
车队里每一个人,几乎家里都有房有地,如果不是迫不得已实在寻不到活路,没有人愿意背井离乡。
——
才歇息一柱香时间,前头就传来铜锣声,这是提醒大家收拾东西上路的信号。
疙瘩媳妇摸着两个闺女的头:“再忍忍啊,等停下来娘给你们炖肉肉吃。”
她家没有牲畜,都靠疙瘩拉车,但婆婆不喜欢两个孙女,只准疙瘩拉着孙子们,疙瘩媳妇只好身上背一个,手上拉一个,如此前进。
对于她来说,能够为自己和闺女争取来吃饱饭的权利已经足够了,她不敢再奢求旁的东西。
两个闺女从小就没尝过几次肉味,听到有肉吃,顿时不再哭闹,小的趴在她娘的背上,大的乖乖向前走。
疙瘩娘听到儿媳同两个孙女说的话,撇撇嘴,不过她也怕儿媳再当着全族的面说些有的没的,她现在轻易不招惹疙瘩媳妇。
等安定下来,族里人没人记得此事后,她一定让儿子休掉那个毒妇。
一行人虽然紧赶慢赶,不过仍旧没有走出山路的范围。
天色已经黑下来,道路又如此狭窄,再走下去不仅人畜受不住,也会因为看不清道路产生许多危险。
因为担心发生昨日那般被流民抢劫的事,准备停下驻扎时,大家还特地选了几百米内没有流民在的地方。
大多数人家昨日趁着有水,麻利将野狗肉给收拾出来,现在天气不像出发时那般寒冷,东西恐怕不禁放,他们得赶紧煮出来才是。
即使只有一条野狗,省着点吃也够家里吃个十来日的,粮食少的人家必然不会浪费这样好的机会。
所以,一停下来,有野狗的人家就将水倒进锅里,再放上野狗肉开始煮。
一群逃荒人手里没有调料,连盐都属于稀罕物——
灾荒来临以前,他们能用粮食去换盐,每次换都会换上一年用的量。
但后头灾荒一到,到处都乱起来,哪还有地方让他们换盐,所有人都用着以前的存货生活,不少人家已经没有了盐这种东西,他们煮肉就真的是字面意义上的煮肉,把肉放进去不加调料地煮,如果吃下去,味道带着浓烈的膻腥。
不过肯吃的人家都属于粮食不多的,他们不在乎口感,能省点粮食就行。
周大山家里头原本自家就分了一条,后头崇文又送过来两条,即便他家人多,俭省着仍旧可以让全家人吃上大半个月将近一个月时间。
煮完以后,周大山这个一家之主先捞出来一块,趁着热乎劲吃下肚子才觉得暖和起来。
周母却想到前头的女儿,车队前头都是有车的人家,后头才是挑担子和人力拉车的,周家走在王氏族人后头,他们和亲家隔着的距离着实不远,一天未必能说上一句话。
她晓得当初亲家没有留东西,直接把得来的两条野狗都给她家送过来,她试探着问周大山要不要给亲家那边送过去些。
周大山听罢,几乎指着她鼻子骂:“弟妹过来要你不给,现在想到亲家去了,咱亲家粮食多,看得看不上咱家东西都不一定,你来做甚老好人!”
周母被丈夫骂的一声不吭,心里头虽不大愿意,但因为丈夫多年以来的威慑,并不敢反驳半句。
有精打细算的人家,给家里人一人一块以后,就把其他的肉给收到盆子里去,嘴里还念叨着:“一人一块就饿不死了,这可是肉呐,吃一块肉能顶一个饼子哩。”
——
今天晚上,因为煮肉耗费时间长,好多人睡得比平日要晚上半个时辰。
木槿却早早钻进被窝睡过去了。
昨晚她一直在干活,本来就睡得少,今天赶路又这样劳累,晚上几乎连吃东西都没有力气,她匆匆喝几口牛奶,连饭都没有吃就直接躺下了。
王宝山见闺女睡过去,对老妻说:“闺女晚上没吃东西,明天多给她一个饼子。”
王李氏一口应下来。
木槿早早就给两个孩子喂食过,自己睡前把他们安置在旁边,掖好被角。
可双胞胎不像大人那般劳累,他们一整天被闷在竹筐里,被抱出来后反而更精神,眼睛咕噜咕噜转。
而且双胞胎仿佛有心灵感应,有时候一个醒来,另一个几乎会在同时段醒来。
当然,他们哭闹时更是如此。
木槿还在睡着,双胞胎就哭闹起来,王李氏赶紧叫着王宝山一人抱起一个来哄,出发这么多时日,闺女一直忍着不说苦,两个孩子也是她一手照料,今天还是第一遭撑不住,他们想让闺女睡个好觉。
木槿这一睡就睡到第二日早晨,这是出发之后她唯一一次睡到自然醒,身上的疲惫感一下子减轻许多。
她看一眼双胞胎,两个孩子还在睡着。
木槿昨夜连饭都没吃就直接睡下,并不清楚中途双胞胎曾经醒来的事情,还当他们从被她哄睡之后就没有起来。
有起的早的人家开始烧火做饭,木槿昨夜本来就没有吃东西,闻到味道以后一下子就饿了,她拿出空间里的切片面包,趁着起来的人少,没人注意赶紧吃到肚子里,直接吃了个半饱。
然后才开始点火,准备热一热之前的饼子。
不知道下一步走到哪里才会再次遇到水源,所以她们家重新恢复了不煮粥、节省用水的日子。
每次吃饭只需要热一热杂粮饼,顺便热点水给全家人暖暖身子就是。
等快要做熟,家里人才起来。
现在人人都累,都恨不能多歇息一会儿,木槿自己把能做的都做了,好让他们多睡会儿。
百米之外的其他难民听到车队边的动静,同样慢吞吞爬起身子。
能够撑到此刻,好多人早就用被子置换食物,还留着被子的人极少极少,若非天气太冷怕冻死在途中,他们甚至还要用棉衣换食物。
所以,能够从被窝里爬起来而非穿棉衣蜷缩在墙角,都是还剩下些粮食的,就算没办法形成王家村车队这样大的规模,但家里总归还能剩下几人,不然护不住粮食被褥。
有人就吸溜一口气跟家里人说:“昨晚俺梦到家里炖肉吃,可真香呐!”
他们有粮食,可是粮食剩余不多,天天草根树皮,撑不住才用些粮食,至于肉食,已有好几年不曾吃过。
家里人白他一眼:“那是人家车队里煮肉哩,昨夜里我偷摸过去瞧过,等咱碰到野狗,也要打一条,还能省出不少粮食。”
昨天王家村车队传来灾民闻来格外诱人的香味,那人被香味诱惑着悄摸摸靠近瞅了一眼,那伙人炖的不过是野狗肉而已。
他同族人一起出来的,二十来号人规模不算小,他预备着再遇上落单的野狗,也要同族人一起抓条尝尝肉味。
“咱们可比不了人家身强力壮,咱还是老老实实逃命吧,不然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给野狗咬了才没处哭去。”有人泼冷水。
他们一路逃过来,亲眼见到过野狗攻击人,尤其是奄奄一息还落单的人,一旦被野狗盯上,连跑都来不及,只能眼睁睁瞧着野狗扑上来咬自个,等野狗吃完肉离开,那人说不准还没有完全咽气,看得旁人心惊胆战。
正因为野狗不怕人,他们若在捕捉野狗的过程中受伤,只会反过来沦为野狗的食物。
那个想要打野狗的人,被香味引诱着,馋虫都快出来了,哪里听得进旁人的劝,他心心念念寻点肉食来吃。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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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9章 孤勇
路见不平拔刀助
半路上还真遇到过野狗攻击人类, 并非木槿她们之前遇到的野狗群,而只有零星一两条野狗。
野狗因为都是家养的狗野化而来,相比于野生动物来说, 更通晓人性,所以它们并不十分惧怕人类。
譬如只遇到几个人, 野狗就会上前攻击, 如果遇到木槿她们这种成群结队一起的, 且只有几条野狗, 它们便远远避开。
王宝山赶车时还跟家里人感叹说:“这畜牲还通晓人性, 怪不得能在荒年里活下来。”
王李氏接茬:“不够机灵的早就被宰杀了,哪能活到现在。如今,畜牲和人没啥两样喽……”
是啊, 当初一闹起粮荒,好些人家就曾为了节省粮食宰杀掉家里的牲畜,再后来, 连粮食都没得吃, 甭说本来就当粮食吃的家禽, 就连猫啊狗啊这种看家抓老鼠的都被人吃进肚子。
现在集结成的野狗群,就是当初家养的狗。
其中一部分是主人不忍心宰杀掉, 含泪放它们出去自谋生路;还有一部分就是被主人宰杀之前自个偷偷跑出来的。
后者占大多数。
——
一对夫妻狠狠护住怀里的小儿, 那条野狗却纠缠不休,狂吠着想要把被父母护住的小儿给叼走。
孩子吓得一个劲儿直哭, 孩子爹拿着手里的木棍试图打走野狗, 奈何因为长久不曾进食显得体虚乏力, 即使自己已经用尽全力, 仍旧没法子把野狗赶走。
眼看着孩子就要被咬到, 孩子娘眼神一暗, 毅然决然侧身挡在孩子身前,得亏她穿着厚实的棉袄才没有被咬到皮肉。
野狗显然不是第一次对人发起攻击,驾轻就熟地将嘴巴转移到妇人的脖颈。
孩子爹拿着木棍用尽全力往野狗身上招呼,野狗虽被打得一愣却仍旧不肯松开,孩子爹只好扔下木棍,试图用手把野狗的嘴巴从女人身上移开。
这一招果真管用,野狗将注意力从妇人身上转移,狠狠咬住男人掰扯它的胳膊。
虽然因为有棉袄的遮挡没有真正咬到男人的胳膊,不过男人依旧觉得极疼,他猜想着自己手臂恐怕已经青肿破皮。
但如今不是纠结小疼小痛之时,他一心想着能护住婆娘孩子。
其实,他们并非独自上路,而是同一些族人一起出发的,队伍里头将近百来个人,其中还有人家用牛拉车,但中途遇到土匪,牛和粮食都被劫掠一空,甚至还有一些试图抵抗的族人死在土匪的刀下。
剩下的人无奈,唯有一边寻找树皮或者将木头磨成木屑吞下去,那时候草根都被灾民给挖光,运气十分好才有可能会碰到不太干的树皮。
族里人又撑上个把月,终于忍受不住,商量把几个不到十岁的幼童当口粮。
整个宗族有十来个这样的孩子,有的人家舍不得,但为了宗族可以活着走出去,只得含泪同意;也有人家孩子本来就多,便将家里的女孩拿出去做人牲,偷偷留下儿子;而他家只有一个独子,夫妻二人实在不舍,便趁着没人注意,偷偷溜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