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王玧
危急之下,王宝兴狠狠心对家里人说:“别给驴喂水了,先紧着人喝。”
他家里一头牛一头驴,手中仅有的水没办法负担起两头牲畜,王宝兴权衡一番,决定不再给驴喂水。
相比于驴来说,家里的牛更为强壮,最重的粮食主要依靠牛来拉,其他杂物则被堆放在驴车上,如今他唯有牺牲驴一条路可走。
能撑到今日,已经在意料之外,从昨天开始,驴就一直喘着粗气。
王宝兴心里清楚它撑不了太长时间,跟赶驴车的长子说:“挥鞭子赶它,能多走一步是一步。”
趁驴还活着,赶紧多往前走走,不然等驴没有了,还要额外耗费许多力气。
等到今天晌午以后,王宝兴家的驴就出气多进气少,中途甚至倒下来一回。
王宝兴无奈,只好让车队停下来等了小半个时辰才再次上路。
天黑下来时,王宝兴为多走几步路,没有像往常一样喊停,一直到驴口吐白沫累倒在地,王宝兴才肯停下来。
看到这一幕,队伍里每一个人脸上表情都格外凝重。
大家出发三个半月,队伍里第一回 经历死亡,即使死的是个牲口。
这时候能让牲口渴死,再过一段时日没有找到水,渴死的会不会就变成自己?
没有人知道答案。
王宝兴缓过气来才跟大伙说:“今晚咱们吃肉!”
他脸上在笑,眼睛里却似有泪光。
刘福贵放下家当,说:“到时候先给神仙上个供,但愿老天爷能看见你我的诚心,再降一次水。”
在队伍前进过程中,刘福贵不止一次祈水,结果一无所获。
为了能带给大家水,他甚至模仿着那天的动作,在距离车队百米以外的地方求水,等来的依旧是失望。
不光刘福贵失望,车队里其他人一样失望且难过。
他们不明白,老天爷既然能帮自己一回,为什么就不能有第二回 。
知道王宝兴宰杀驴,族里过去不少人帮忙,王宝山自然也在那里。
以前宰杀牲畜时,都会烧上满满一大锅水,宰杀完以后,先把皮毛清理了,然后再切开蒸煮。
这个过程用水量很大,然而如今别说一两锅水,家里能剩下一桶水的都很了不起,大家唯有把驴直接宰杀掉一条路可走。
到时候别说煮肉,连把肉上的血清洗一下也做不到,王宝兴打算直接切开分给各家各户,让他们自己拿回去烤着吃。
有人进曾在进林子打猎时吃到过没有把血弄干净的猎物,吃到嘴里充满血腥气味,冬天尚好,现如今天气热到能把人蒸干,吃了之后很容易闹恶心。
不过命都快保不住,能有块肉吃就已经很不错,倒没有太多在意这等细节之人。
当时把皮剥下来时,还有人问王宝兴要不要留着,王宝兴果断拒绝。
驴皮算好东西,在外面的用途同样很广泛,比如制成驴皮帽子、熬制膏药、亦或做贵重一点的阿胶等等。
卖出去换银钱亦可自己留着花些铜子请人做成皮帽子或者衣裳都行,但一切前提是有水。
白天这样热,又没有足够的水清理,恐怕过一两日就能招惹蚊虫过来,放坏也不是不可能,所以王宝兴干脆扔掉它。
包括把驴肉分给车队里的人家,也是这个道理。
天气太过炎热,根本放不住东西,今天把驴给宰杀了,顶多放到明天晚上,然后就会变味,与其把肉放坏,还不如分给车队里的人做个顺水人情。
王宝兴家里驴个头不小,得有个七八百斤,就算剔除皮毛和内脏,剩下也还有五百来斤,队伍里一共才二十五户人家,每家分了大大的一块肉。
至于内脏,假如有水肯定不会浪费掉,然而现在人都没有水喝,肯定没多余的水清理它,所以王宝兴直接将内脏和驴皮一块丢掉了。
栓柱看着怪可惜,但现在天气热,就算放在车上也没办法放住,说不准还会招来更多蚊蝇虫豸,这般想来,族长的选择没有错。
说不出快活还是伤心,人人在做自己的事,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
木槿家分到的肉不少,得有二三十斤,肉是王宝山拿回来的,他手上还残留着血,所以并没有让其他人沾手。
王宝山说:“咱们烤着吃吧,一气把东西都烤出来,今夜吃不完,就留着当明天的饭。”
手上很粘糊,现在没有水能擦洗,王宝山想着反正脏都脏了,干脆一气儿把肉烤出来,然后再随便寻块布擦擦。
王宝山让王李氏把家里的盐巴拿出来。
现在本来就没有水清洗,烤肉再不放盐的话,压根没法吃。
王李氏把盐巴递给他时,说道:“就这么点盐巴了,你可得省着用。”
“晓得了。”
队伍里好多人家的盐早就用完,烤肉时真的就只剩下烤,又因为驴肉没有被清洗过,肯定会带着腥味,王宝山想着反正都要吃盐,还不如现在用了它。
随着各家各户纷纷生火烤肉,车队驻扎之处很快就飘满驴肉香味。
木槿家已经大半年没有尝到肉味,她家家境殷实尚且如此,其余人家只管更久,最长的一户人家已经快三年没有沾过正经荤腥。
他家里地少,光吃饱饭就能让家里人笑醒,荒年以前每隔一两年还能沾到点荤腥味。
平时吃肉都难,何况这两年还有灾荒在,当初倒吃过野狗肉,不过心里头到底不乐意,单纯为了填饱肚子而已,一家人都没有把野狗肉当作正经荤腥来吃。
现在有了驴肉,而且族长一下子给了二十来斤肉,可够一家人好好解馋了。
一家老小齐上阵,每人手里拿着一个串着肉的木棍,放在火上烤着,不时发出嗞嗞的声音,上头还泛着油光哩。
大人孩子皆馋到咽吐沫,大人能忍住,孩子却忍不住。
见到孩子迫不及待想要把驴肉往嘴里塞,她娘赶紧阻止她:“二丫,等熟了咱再吃。”
家里难得正经吃回肉,灾荒还没来之前,她家吃肉都是割半斤而已,还要留出肥肉来榨油,能让家里人直接吃的肉很少。
而且每回吃肉时还特地紧着儿子吃,闺女很少尝到肉味,所以今天见到肉以后,难免显得迫切。
等到终于烤熟,闺女不管肉烫嘴,居然直接把肉往嘴里塞,在嘴边上给烫出个泡来,可把大人吓了不轻。
烤肉的味道压根藏不住,就算车队特地寻人少的地方停下,依旧不可避免地让其他灾民馋到咽口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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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章 偶遇
我家就在这附近
木槿闻到肉香味, 不由自主咽了口唾沫,一路上风餐露宿,后面更因为缺水连杂粮饼都没得吃, 她肚子里实在太久没有油水了。
王宝山把肉串在树枝上,挨个递给家里人, 让他们自己动手烤。
如果只有他一个人烤的话, 不知猴年马月才能烤完, 反正现在他已经给众人把肉串上去, 大家不用担心满手是血污, 干脆递给他们。
看着自己手里的肉被烤好,木槿顾不得烫,先咬了一小口尝尝。
至于为什么不是一大口, 那是因为大口咬下去实在太烫嘴。
“真香!”木槿咽下肉之后感叹说。
王宝山道:“今日吃肉管够,等吃饱咱再多烤几块,留着明日吃。”
王宝兴给木槿家割的肉最多, 她家里六个大人, 就算许久不见荤腥, 一顿顶天吃十斤,这还特地算上崇文崇武两个胃口大的人。
现在把剩余的肉烤出来, 正好留着明早出发时吃, 还能省粮食呢。
假如运气再好些,放到明日晌午也是使得的, 至于再往后, 却不能打保证, 天气委实太热, 肉食很容易放坏。
听到父亲的话, 崇武开心地咧嘴笑起来。
遇到糯米砖以前, 就算爹娘念着他和兄长干活多特地多给他们吃食,但崇武依旧吃不饱,有了足够的糯米砖以后终于能吃饱,但天天吃冷硬的糯米块,肚子压根受不住。
今天有肉吃,还能管饱,这是荒年以后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与此同时,王宝山却始终无法开怀。
嘴里被肉香所充斥着,然而他的心思早已飘远。
王宝山想到了自家的牛,他是亲眼看见二哥家十来天没有给驴喂水、生生把驴给渴死的,他刚给家里的牛喂过水,这几日应当没事,但十来天以后呢?
假如到时候还没有找到水,他家的牛又该何去何从。
没牲畜的人家享受着难得的美食,有牲畜的人家与王宝山有着一模一样的担忧,他们可都是见证过族长家里驴是如何被渴死的。
木槿见到王宝山如此担忧,安慰道:“爹,你莫要太担心,车到山前必有路,再过些时日,说不准能碰到水呢。”
这三个半月,车队里众人的心态不断变化,其中包括木槿。
一开始出发,他们用水虽节省,其实心里头却不以为然,总觉得自己能再找到水;后来果不其然几次遇见水源,车队前两个月最担心的是土匪和食物;一直到后面,发现无论如何都寻不到水,勉强才在宗室宅邸里找到水井,大家才明白水源的难得,终于像珍惜粮食一样珍惜水。
或者说,对水的珍惜程度更甚于粮食。
旁边王宝根说:“但凡能喂饱畜牲,都不至于能眼睁睁看着它渴死。”
王宝山在旁边一个劲附和着。
王宝根还想过把人和牲口的尿收集起来,可以喂给牲口让它活命,他显然想的太过简单。
虽说晚上凉爽些,但白日里热的出奇,每天就那么一两口水,出汗全散出去了,很少出去解手,所以,王宝根一开始想的收集尿给牛喝根本行不通。
——
和其他人一拿到肉就猛啃不同,刘福贵拿到肉第一件事就是给各路神仙上供。
不光他不吃,家里其余人也不准吃,这个规矩在刘家已经实行了几十年,家人无一敢反驳他。
就连不懂事的小孙子亦是如此,眼巴巴等着爷爷去上供。
刘福贵找了距离车队十来米远的地方,跪下来,虔诚地祈求:“老天爷啊,看在信徒一心一意供奉您的份上,您再给些水吧,俺们几百号人能不能活下来就看您啦……”
他前面放着几十个空水桶。
自打上次祈水成功以后,刘福贵就多次祈水,每一次皆铩羽而归,他渐渐自我怀疑起来。
他自觉已经极尽虔诚,族人们也对老天的恩赐感恩戴德,不晓得到底哪个环节出错,后面居然没有一回成功求到水。
一开始还想再走远点,然而周边好多灾民被车队里烤肉的香味所吸引,眼睛直勾勾盯着刘福贵手里的肉,刘福贵实在不敢走远。
就在此时,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男人拉住刘福贵的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