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顾四木
当时李治望着这两个名字,当真是整个人都不好了。
不得不提的是,因‘强买永田’之事被罚做同州刺史的褚遂良,只做了三个月的刺史,就被长孙无忌几次三番上书给调了回来,其速度之快——姜沃当时还在吐蕃没回来呢,褚遂良就已经回长安了,与其说是贬官,不如说是去同州公费旅游了三月。
褚遂良回京后,皇帝一直压着不肯再给尚书右仆射之位,只给了同中书门下三品——即虽非宰辅位,也可以参知三省事,权职和待遇都与宰辅相同。相当于比起真正的宰位,只少个名头。
然而长孙无忌显然是连名头也要给褚遂良拿到,以示其太尉之威——他要保的人,哪怕犯了错被贬出京也不过三月即回,依旧是宰辅。而弹劾他的人,日子可就要难过了,详情参见韦思谦。
李治当时气的要命,便非在褚遂良和柳奭中,选了柳奭做中书令。
当然,这个选择做完,长孙无忌没怎么气到,倒是看着柳奭戳在那里,皇帝自己心情更差。
最惨的是,很快,李治再次面临了痛苦的抉择。
就在柳奭任中书令后还没俩月,他的半个老师,一向与长孙无忌不来往的宰辅张行成也不在了——这次不是致仕,而是直接病逝。
李治伤感不已,亲去祭拜张行成,追赠北平县公,予谥号定。
还没伤感完,就又得面对舅舅送上来的‘痛苦选择题’。
关于张行成空出来的门下省侍中位候选人,这次长孙无忌提交了三位——褚遂良、韩瑗与崔敦礼。
李治看着这三个人名,心中升起一个荒谬的想法:舅舅莫不是照着他的黑名单选的人?褚遂良和韩瑗这两个一直是舅舅的人也罢了,怎么还有崔敦礼?
这次李治再也不肯做这种破选择题了。
他直接不理这三个选项,直接破题而出,定了江夏王李道宗举荐的宇文节做门下省侍中。
长孙无忌自然很不满,与皇帝谏过多次宇文节不如褚遂良等人,然而这次李治咬死了不松口,非要如此。
大约是见皇帝如此‘任性’,长孙无忌索性也不在这件事上跟皇帝争了,横竖门下省原本也有他的人——门下省另一位宰辅于志宁便是他的好友。
出乎李治意料的是,舅舅居然转头动了尚书省!
尚书省左仆射李勣很快来到皇帝跟前,固求解职。
李勣苦笑道:“臣原就是武将,这尚书省左仆射实难担起。”尚书省下辖六部,之前这个职位是房玄龄一做二十余年,可见何等要紧。李勣自问在打仗上没问题,但在辅政庶务上,与房相当年实相差悬殊。
“臣只觉举步维艰,便是留在尚书省,也只能保自己不出错,并不能为陛下做什么。”
他之前多年驻守并州,论起朝堂事,哪里论的过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不犯错被他们抓住就不错了!
而李勣也感觉得到,自打上回褚遂良被弹劾,长孙无忌示意他求情他没有接过那个眼神后,长孙无忌待他,就颇为冷淡。
如今张行成与高季辅两位宰辅又不在了,李勣觉得,自己要再占着尚书左仆射的位置,就太扎眼了。
说不定一个疏忽被人抓到——那就不是请辞了,而是被人赶下尚书左仆射的位置了。
彼时李治望着眼前坚持要求去职的李勣,只觉得肺腑冰凉,失望道:“英国公去意已决,朕再难留,由着你吧。”
“陛下。”李勣望着面前年轻君王,坚定道:“臣并非退却。”
“当年陛下为晋王时,臣曾说过愿为守并州。那如今,陛下为天下主,臣自为陛下守天下。”
“若是陛下信得过臣。”李勣屈膝跪地道:“臣愿替陛下掌京畿之师!”
与其在朝上被人盯着寸步难行……他该回到他最熟悉的军伍中去了!
随着皇帝扶起他的手,李勣的心也落下来。
李治深深颔首道:“朕信得过大将军。”
这一年六月,尚书左仆射李勣请辞,皇帝准辞。
因嘉其多年战功,册为司空。
自此,满朝宰辅,除了被皇帝强塞进去的宇文节格格不入外,其余都与长孙太尉交好。
连皇帝自己都曾在朝上道:“太尉,朕之元舅,先帝所定辅政大臣,凡有所言,朕无不嘉纳。”[2]
姜沃回想这永徽三年的上半年,也能够理解皇帝此时的郁闷。
这半年,除了媚娘的身孕,真是没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儿了。
因媚娘待产中,也没有人陪皇帝看奏疏,开解他看到‘某些人’奏疏的不快,皇帝索性把奏疏都推开——反正只需要他朱批‘准奏’即可。
“太史令陪朕下一局棋吧。”
“朕原来总与子梧下棋,好像从未与太史令对弈过。”
君臣二人在窗下对坐。
皇帝敲着棋子道:“朕已经给媚娘的孩子取好了名字。”
姜沃做恭听状。
“李弘。”
姜沃轻轻放下一枚白子,开口道:“臣敢问陛下,此名可是源自道经中《太上洞渊神咒经》。”
李治点头:“太史令师门渊源,所知不错。”
姜沃等到皇帝落子,并且吃掉一片棋子后,才道:“陛下,《咒经》中有云‘真君者,木子弓口,王治天下,天下大乐’。”[3]
木子弓口,正是李弘二字。
此谶语流传之广,跟隋末那句‘李氏当兴’也差不多了。因有此语,乱世中许多造反首领,都会自己的其名李弘,以彰天命。
她抬眼望着眼前的皇帝:“此名甚重。陛下若赐下此名,只怕会引人猜测,陛下有立储之心。”
皇帝专注望着棋盘:“朕也并非没有。”
摩挲着手里的一枚黑子:“况且朕若是无立储之心,旁人也会让朕有的。”
君臣二人再不言语,专注下棋。
直到窗外起风,姜沃才转头去看,夏末,似乎要下暴雨了。
*
八月初一,武婕妤生下一子。
皇帝大喜,晋武婕妤为九嫔之首昭仪。
为子赐名李弘。
八月初十,太尉长孙无忌、中书令柳奭、尚书右仆射褚遂良、侍中于志宁等,于大朝会上请立皇长子李忠为太子。
姜沃立在朝上,听完了请立储君事,下朝后来到了立政殿。
媚娘正倚在靠枕上看书。
姜沃坐在她旁边,先劝道:“姐姐别累坏了眼睛。”然后才道:“朝上太尉中书令等人提起了立太子事。”
媚娘搁下书:“长孙太尉到底迈出了这一步。”
他终于走过了那一条线。
第89章 陛下躺平了
永徽三年。
中秋佳节。
白日皇帝于甘露殿大宴在京诸宗亲、群臣。
席间又特赐御用月饼瓜藕并玉箫金管单与长孙太尉。
长孙无忌原就性傲重颜面,独得御赐便也欢喜,执杯上前谢恩并贺皇帝再得一子。
皇帝举杯笑应:“舅舅实不必多礼。”之后一饮而尽。
见皇帝今日喝的又快又多,此时面上已经泛红,长孙无忌不由劝道:“陛下虽兴致好,却也该饮酒有节。”
李治闻言便搁下了酒杯:“好。”然后揉了揉额头:“朕是有些醉了。”
长孙无忌原本还想借着今日中秋佳节就太子事再劝两句——前几日诸臣上书请立太子,皇帝只道立嗣乃国本大事,要细细思量两日再与宰辅们议此事。
然而接下来几日皇帝却根本没动静,连他都不肯见。
长孙无忌便想着今日佳节再提醒皇帝一句,但见皇帝今日喝的有些多了,倒是不好提了,免得皇帝酒后任性倒是将话说僵。
又道:“若是陛下有些醉了,不如早散了宴回去歇一歇。”
李治也点头:“就如舅舅言,少顷便散了吧。”之后便伸手捏了一枚案上的盐渍青梅,似是喝多了酒要压一压。
含在口中后,大约是觉得梅子味道不错,就很随意地举起彩瓷碟:“舅舅也吃一个吧。”
长孙无忌伸手拿了一枚。
姜沃遥见上方舅甥和睦。
不单她在看,宗亲群臣俱看在眼里。
*
是夜,中秋月圆。
皇后随宫中往年例,于紫薇殿设宴,邀皇帝与后宫赏月——除武昭仪产子未足月不能来,其余妃嫔都到了。
李治原想留在安仁院陪媚娘的,就听媚娘劝他去赴宴:“皇后娘娘设宴,陛下岂能不去?陛下只管去,不必管我。”
“朕还是……”说了三个字,李治忽然反应过来:“莫不是太史令要来吧。”
媚娘莞尔:“她是来看弘儿的。”
李治不由笑了:“来看弘儿?好吧。那朕去看看,宫宴上有什么好的,给你们送了来。”
边说又边走到栏车旁,
低头戳了戳孩子的腮,这才走了。
李治才走没多久,姜沃进门,又把李弘小朋友戳了一遍。
*
皇帝到紫薇宫时,第一眼看到的便是跟在皇后身边的长子李忠。
皇长子今年已有八岁,此时正乖巧中又带点拘谨的在同皇后说话。
孩子长大的就是这样快,五六岁时看着还是孩童,没两年便有了些小大人的模样。
皇帝入座,诸嫔妃起身行礼。
“刘宝林未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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