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小锦袖
她好不容易劝说自己别老执念于上辈子的那段仇。
道理谁都懂,但做起来并不容易。
傅蓉微无情无爱无挂念,能在情感上绊住她的,也只有仇了。
难保她不会为了讨债,为了报仇,再卷入那深不见底的浑水中。
傅蓉微内心挣扎踌躇了很久,终是忍住冲动,随手将香囊挂在白石栏杆上,正在山门口的最显眼处,自己绕着偏僻的小路,悄悄躲回寮舍中了。
傅蓉微再次出房门,是在两日之后,山门口挂着的香囊早不见了,蕊珠长公主的春花宴就在明日。
傅蓉微例行给金佛请安。
佛祖总是面目慈和,悲悯地望着世人。
傅蓉微定定的仰视那座金像,忽听背后有人说道:“你的生辰八字已经递进宫中了。”
傅蓉微收了正放空的目光,转过头,清晨洒扫的僧人在院外埋头干活,扬起的尘埃浮在暖阳中,像一簇簇细微的光芒。
姜煦正站在其中。
傅蓉微眯了一下眼:“你来啦。”
话刚说出口,她自己先皱眉了。
这话说的不合适,暧昧,搞得像是两人有约似的。
姜煦没在意到这样细微的情感,他点头,说:“我来了,来找你。”
傅蓉微低了一下头:“你找我作甚呢?”
姜煦道:“皇上忌讳你的生辰八字,在迎你进宫一事上有些犹豫。”
傅蓉微听了,内心窃喜。
姜煦却狠狠的皱起了眉,他想不明白,为何一切都与上一世不同了,她竟连生辰八字都彻底颠倒了。
上一世,他知她的生辰八字是假的,觉得人不能那样稀里糊涂的埋葬过去,于是费了些心思寻访她的故人,可惜到处都打听不到她真实出生时辰,她的父亲和嫡母含糊只晓得大概,姨娘乳母过世,姐妹也都不知。
她有家如同无家。
世上没有爱她的人了。
傅蓉微早已习惯自己的处境,并不知姜煦心里正怎样可怜她。
姜煦下一句话,真情实感的说:“你放心,我已劝了皇上别太武断,命格卦象这种东西玄之又玄,信则有不信则无,他并未将你从选秀名单上剔出。”
傅蓉微心中刚活泛起来的春水,听着姜煦的这一番话,一寸一寸的凝结成了坚冰,透骨的凉。
……
再开口时,温柔客气的语调带上了咬牙切齿的意味:“姜少将军你一天天还真是闲得很呢,你对小女子的婚事如此上心,小女子受宠若惊,将来必投桃报李,帮少将军也择一个天作之合的娘子,到时还望少将军别嫌弃!”
两人互相瞪眼,陷入了沉默的对峙中。
姜煦惊恐的眼神不似作假,他能感觉到傅蓉微心情忽然间变得非常糟糕,他也意识到可能是自己说错了话做错了事,可又想不通问题的根本在哪里,成了一个瘪嘴的哑巴,有话不敢说。
傅蓉微张了张嘴,苦在心里,她没办法明白的告诉姜煦,她不想进宫。
一旦话说出口,便成了祸根,纸包不住火,馠都四处都有耳朵,保不齐哪日传进宫中贵人的耳朵里,欺君之罪是要问斩的。
而姜煦……本就是皇上的亲信。
傅蓉微在这转瞬之间想明白了一件事——是了,姜煦与皇上素来亲厚,他是皇上的臣,分皇上的忧,自然是处处帮着皇上……
姜煦怎么可能反过来帮着她呢?
第19章
傅蓉微百思不得其解,她怎么就招上这么一位冤家,想来是有得必有失,机缘难得,却也不是白得的,总得付出些代价。
姜煦就是那挨千刀的代价。
傅蓉微又恐是自己上辈子贪恋权势,薄情寡恩,负债太多,以至于报应追到了今生。
天赐了一个姜煦专门给她添堵。
傅蓉微望着他,问了一句:“你何时回边关去?”
姜煦答:“最多一月,等过了谷雨,不走也得走。”
傅蓉微:“你还是快些走吧,馠都不适合你呆。”
也不必等到谷雨了,最好现在就走……
傅蓉微还保持着最后的礼数和情面,没有把话说的太决绝。
少年一双眼睛清澈透亮,在她面前收起了所有的冷漠和狠戾,他不需要辩解,只是站在那里困惑的歪一歪头,都能令傅蓉微后悔刚刚说重了话。
想起上一世傅蓉微所受的苦楚,姜煦有苦说不出,心里莫名泛起难过。
他知道傅蓉微困在家中的半生,如同在孤岛上一般孑然无依。
他知道傅蓉微在宫中艰难求生,身畔的明枪暗箭无一日消停。
他想让她别再过的那么苦,傅家后院他插不上手,至少让她进宫后能得丈夫的尊重和照拂,不必再独自一人面对风霜险阻,不必独自守着儿子战战兢兢没个安稳觉睡,他尽所能想让她的前路坦荡如砥,恩宠加身,位及中宫。
可她好像生气了。
……
傅蓉微走了几步回过头,却见姜煦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她的背影。
忽然之间,傅蓉微生出了负罪感,觉得自己大大的不该。
他懂什么呢?
论上一世,他是豁了性命回都勤王的忠臣良将,一声救命恩人都难以道尽一世的恩情。
论此一世,她宥于侯府的泥沼中,寸步难行。是他给了她一线光明,是他出钱出力请了可靠的郎中想办法送进了侯府,解了她的燃眉之急,以助填补对花姨娘的亏欠。
身为一个素昧相识的陌生人,姜煦一片善心仁至义尽,怎能倍受她的埋怨?
更何况,他只是在皇上面前说了一句话而已。
定然是皇上先问他,他才会评点的。
而且那话本也没错,任何正常人都会劝皇上往宽了想,谁会在皇上面前添油加醋,引得龙颜不悦呢!
说到底,根本就不是姜煦的错。
她的迁怒太无缘由。
傅蓉微猝然转身,加快脚步,回到了姜煦的面前,道:“方才是我的不是,言语冲撞,冒犯了少将军,你……你生气吗?”
姜煦看着她盛满了愁绪的眉眼,摇头,说:“我不生气。”他略微弯了腰身,轻言细语问道:“你害怕?”
姜煦两辈子加起来没对哪个女人这样温柔过。
他说:“宫中水深,你是害怕吧?”
傅蓉微喃喃道:“受到保护的人才有害怕的余地,我身无可依,只能靠自己,害怕是最无用的情绪。有害怕的功夫,还不如想想……”
——还不如想想怎么先下手为强,把对方搞掉。
姜煦思量了半天,出言安慰道:“别怕,将来你有了孩子,我会扶他当储君,保你为皇太后,到时候,你就什么也不用怕了。”
傅蓉微听了这话,大惊失色,差点直接上手捂他的嘴巴:“你胡说八道什么?!”
姜煦丝毫不惧道:“皇上想迎新的女子进宫,打的就是这个主意,他该考虑国本的稳固了。”
傅蓉微道:“那也不能宣之于口!”
幸好此处僻静,没什么人路过。
傅蓉微一跺脚:“我不能和你再聊下去了,还是再见吧。”
她怕祸从口出,把项上人头给聊没了。
蕊珠长公主的春花宴于次日开席。
受邀的人除了适龄的姑娘,还有一些少年公子,男女分席,但又同在一个园子,姜夫人也接了帖子,本想带着儿子去凑热闹,奈何姜煦已经陪玩腻了,成日里不着家,在外面野个没完,她想和儿子说句话都逮不着人影。
姜煦虽逃得了他娘那关,但又迎头撞上皇帝了。
蕊珠长公主进宫与皇上喝茶时,不经意提了一句,皇上当即就派人递下话来,让姜煦卖长公主一个面子,顺便对自己的因缘也上点心,瞧瞧有无合眼缘的姑娘。
皇上递的话,相当于圣旨。
姜煦卖的不是长公主的面子,而是皇上的面子。
公主府的园子里,迎春玉兰正当时,另更有一些奇珍异草是御用花房专门培育出的,供给贵人们赏玩,如牡丹,海棠,杜鹃等尚未到花期,但已在温室中催开,也端到了外面,一园子的盎然春意。
姜煦一脸不情愿,到了男客的席位上时,正好见萧磐手中捧着一幅画从外面走来。
席中的几位公子爷起哄。
“王爷得佳人相赠的宝画,怎还藏着掖着啊,快叫我等也饱饱眼福,品鉴一番哪!”
“就是就是,方才那位是傅家小姐吧,平阳侯养女儿是有一套的,竟养出一个丹青圣手,王爷别吝啬,瞧瞧吧。”
萧磐满面春风,端的一副开心得意的模样,众人都以为他怎么也要推脱两句,不曾想他竟干脆答应,当即将画展开铺在了桌案上。
百蝶戏春。
在这场合,这时节,简直应景极了。
诸位宾客围着交相称赞。
姜煦站在人群的外围,目光从那幅画上细细的扫过,最终停在了画右上方的角落,一朵淡青色兰花叶间,藏着作画人的私印——栖桐君。
此印藏得很隐秘,得细细观察才能发现。
上一世,大梁国破后,曾从猗兰宫中查出了成箱的画卷,在宫中收藏了一段时日,后流传至民间,价格奇高,商人文人挣相买来收藏。画的技艺虽高,但还不至于到名家的火候,能名声大噪实在是作画人的功劳。
梁后傅氏,当年馠都城墙上的一跳,硬将自己跳出了青史垂名的贞忠烈性。
其画作亦成无价之宝。
那些画卷流到华京,收进了北梁宫中,皇帝抱着母亲遗物寄托哀思,姜煦也欣赏过那些画,它们都有一个相通点,便是右上角的私印总是藏在彩墨之后,隐秘的标注了作画人的名号——栖桐君。
非梧桐不栖。
其人的野心早就可窥见一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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