珠宫贝阙 第24章

作者:小锦袖 标签: 宫廷侯爵 天作之合 穿越重生

  陈嬷嬷答:“说是忽然之间胸痛如同刀绞,郎中直接在院中架锅煮药,却还是来不及,也就不到两刻钟的功夫,人便没了。”

  天地间一下子黯淡了。

  停歇的风,湛蓝的天,灼灼的桃花,石桥流水的庭院,那一瞬间在傅蓉微的眼睛里,全部都模糊了。

  “姨娘……”

  傅蓉微已经看不清脚下的路,凭着本能奔回云兰苑。

  远远的,便听见了钟嬷嬷的哭声。

  一把推开院门。

  府中所有的郎中都沉默的聚在院中。

  钟嬷嬷在,郎中也在,可花吟婉还是死了。

  怎么会这样的?

  傅蓉微想不通。

  钟嬷嬷一见她,哭得更狠了:“姑娘……我的姑娘啊!姨娘闭眼前一直在念着你的名字,说给你留了好东西,您但凡早回一刻……最后一面都见不着,姨娘她死前都没闭上眼啊!”

  傅蓉微冲进了屋子里。

  花吟婉躺在床榻上,身上搭着春被,眼睛已被人抚上了,眉心微簇,仿佛有化不开的愁,忽略掉她口唇的乌紫,她仿佛只是睡着了。

  傅蓉微跪在床榻前,握住花吟婉露在被子外面的手。

  她的身体都还是温的。

  钟嬷嬷止了哭声,跟着傅蓉微进门。

  她站在门口,瞧着傅蓉微伶仃瘦弱的背影,一双漂亮的蝴蝶骨都透出了衣料。

  钟嬷嬷语无伦次,想什么便说什么,怔怔道:“姑娘,姨娘若是见到你瘦成这样,该有多心疼啊!”

  傅蓉微听了这话,不哭不闹,只是忽然身子一晃,当着花吟婉的面,呕出了一口血。

  ——“姑娘!”

  钟嬷嬷一声喑哑凄厉的呼喊,令院子里的人平白都立起了一身汗毛。

  傅蓉微抹去唇边的血迹,说:“没事。”

  她不用钟嬷嬷搀扶,回到门外,一眼见到了那位姓赵的郎中,上前一步,张了张嘴,却难以把话问出口。

  但赵郎中明白她的意思,低声说道:“姨娘是心疾,太快了,情志激荡之下发作,实在是来不及!”

  傅蓉微听懂了重点,逐字逐句道:“情—志—激—荡?”

  赵郎中点头:“姨娘一定是受了什么刺激,我赶来时,她还未恢复平稳,虽求生意志在,但无力回天了。”

  傅蓉微冷着眼神回头望向钟嬷嬷:“是谁?”

  就算她改变不了任何事情,一切都按照上一世的轨迹,花吟婉的病逝也应在半个多月以后。

  怎么还反倒提前了。

  钟嬷嬷说:“今日大姑娘来见了姨娘一面,在里面聊了些话,大姑娘前脚刚走,姨娘后脚就不好了!”

  郎中们一听这话,纷纷抱着药箱告辞,不想掺和进家务事中。

  傅蓉微皱眉:“蓉珠?”

  平阳侯得到消息赶回来时,傅蓉微已亲力亲为,给花吟婉换好了衣裳,擦净了身体。

  平阳侯一脸哀痛,进门便将傅蓉微推开到一侧,伏在床榻前,托着花吟婉的头,轻轻唤着她的名字,渐渐嗓子里溢出哽咽。

  张氏在前院中大发雷霆——“设灵?挂幡?她一个妾!一个奴婢!配吗?”

  玉瓷摆件砸了一地。

  平阳侯的意思是,将花吟婉以平妻的身份下葬。

  张氏仿佛吞了只苍蝇,当然不同意。

  但再恶心,张氏也驳不了平阳侯的决定。

  傅蓉微终于有时间,端了碗热汤给钟嬷嬷,拉她到了柴房僻静的角落,询问当日究竟是怎样的情形。

第21章

  钟嬷嬷说起今日的情形:“大姑娘来的突然,姨娘和我都很意外,在那门口徘徊了好久才进来……”

  蓉珠十几年不曾踏入云兰苑一步,明知十月怀胎生下她的亲娘就在此处饱受磋磨,仍冷眼而待,严冬天寒连口热汤都不肯舍予。

  傅蓉微自问做不到与她好好相处,即便是看在花吟婉的份上也不行。傅蓉微问:“大姑娘她说什么了?”

  钟嬷嬷仔细回忆着,将事情原本告诉了傅蓉微。

  蓉珠进门时,花吟婉正在准备绣另外一半石榴花的帷帐,院子里的玉兰花正当盛放,唯独傅蓉微窗前那株早早等不及便来报春的先行官,花期已尽,有了凋谢的迹象。

  许是觉得不吉利,花吟婉在那株玉兰的枝头上系满了红绸,瞧着倒是依然生机无限。

  蓉珠走进了檐下,瞧见花吟婉手下的绣工,很是勉强的笑了笑,说:“姨娘真是好绣工。”

  钟嬷嬷忙着去泡茶,花吟婉房中收了好多名贵红茶,平日里自己舍不得用,此刻都捧命钟嬷嬷捧出来招待蓉珠了。

  花吟婉手下正勾丝搭桥,说:“姨娘没别的本事,也就绣的东西尚能拿得出手,趁着身体还行,能多做点就多做点,等老来双眼昏蒙,就真成吃白饭的废物了。”

  蓉珠望着那一处繁花的石榴帐,说:“姨娘过谦了,只是三妹妹机缘非同寻常,您替她的准备的嫁衣都用不上了,怪可惜的。”

  花吟婉道:“有什么可惜的,平日里闲着也是闲着,权当无聊做点事情罢了。”

  蓉珠却道:“可我瞧着姨娘的心血白费,心里实在难平。”

  蓉珠的性子养的太委婉了,那几句话不过是反复客套,求个面子好看而已。

  可花吟婉却当了真,说了句:“大姑娘若真觉得我绣活好,又不忍好物丢弃,那我便赠与大姑娘吧,你拿去……”

  谁知她话还没说完,蓉珠当场就掉了脸色,冷言冷语:“在姨娘看来,我便只配用三妹妹剩下的物件吗,姨娘与三妹妹还真是母女情深,令人感佩啊!”

  钟嬷嬷端茶回来就听了这阴阳怪气的一句话。

  花吟婉足足愣了好久,才有几分无措道:“我不是那意思,我知你是养在嫡母膝下的姑娘,必不至于看上我这点东西,我是想说,你既觉得惋惜,拿去裁了剪了都可,随你的心意布置……”

  钟嬷嬷忍不住替主子说公道话:“大姑娘您可不能这么说啊,姨娘心里一直都念着您的,前些年得知您喜爱桃胶点心,便从书上学了做法,亲手试了几日,掌心都烫伤了,才做出最可口的味道,让三姑娘悄悄给你送去……”

  花吟婉出言呵止:“钟嬷嬷!”

  因着那一层割不断的血脉,钟嬷嬷也是真正为了蓉珠这孩子痛心。

  蓉珠看了看钟嬷嬷,又看了看花吟婉,挑眉说道:“我如何不知那是你做的?你以为你瞒的很好?那年三妹妹也才十岁,说句假话眼睛还到处乱瞟,我知那是你做出来的东西,再喜欢也不会动一口的,还是三妹妹孝顺贴心,不愿意见你难过,又舍不得你一片心意白费,才通通塞进了她自己肚子里,哪怕撑到吐也没剩下一点渣。”

  素来温和的花吟婉听了这话,猝然站起身,动作过于猛烈,无意带倒了绣架,红缎子沾了廊下的灰尘,金银绣线也洒了一地。

  不仅蓉珠吓了一跳,钟嬷嬷也从未见花吟婉这般激动,以为是动了火气急了,忙上前宽慰,却见花吟婉怔怔的站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眼睛里空落落的,却无声息的淌下了泪来。

  蓉珠被这一幕吓跑了。

  钟嬷嬷将怔忡的花吟婉扶回卧房中。

  花吟婉却不让她伺候,将她赶出了房门,只说要自己静静。

  钟嬷嬷叹着气,对傅蓉微道:“我听到了姨娘的哭声,却也没敢进,她哭的好难过,叫我听着心里也不是滋味,我一直守在门外的,过了半个多时辰后,忽然听到里面有桌椅碰倒的动静,于是急忙冲了进去,姨娘心疾忽发,捂着胸口,就缩在地上,疼的爬不起来,我谨记姑娘您的交代,立刻去找了赵医生来,可他说来不及啊,药丸子喂下去也没用,扎了一身的银针也没用,汤药刚煨在炉子上,姨娘就撒手了……”

  钟嬷嬷说着,忍不住抹眼泪。

  傅蓉微的心气也快耗的差不多了,她疲累的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夜里她守在花吟婉的灵钱,平阳侯办完公务,特意来看了一眼,见傅蓉微形容憔悴,顺口说了句:“你是个好孩子。”

  傅蓉微打起精神,见过了父亲,说:“听钟嬷嬷说,姨娘咽气前还挂念着大姐姐呢,父亲,女儿有个不情之请,让大姐姐来看看姨娘吧,姨娘生前温柔体贴,宁可委屈自己,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如今人都不在了,便成全姨娘这个念想吧,也好让她走的安心些。”

  平阳侯听了,皱眉问了句:“怎的?大姑娘没来?”

  傅蓉微打着机锋,不肯正面回话,说:“既然父亲同意,女儿这便着人去请!”说着,当即叫来了钟嬷嬷,命她马上走一趟蓉珠的院子请人。

  钟嬷嬷是个简单天真的人,傅蓉微怎么说,她就怎么办,披上件麻衣便去了。傅蓉微半句话没提平阳侯在此,钟嬷嬷也没心眼去多那个嘴。

  傅蓉微跪在蒲团上,凝视着花吟婉的灵位,闭上眼,端正磕了头,心中祈念:“我当着您的面,算计您的亲生女儿,您如今超脱苦厄,一定心如明镜,您会不会怪我?您若是怪,便托个梦给我,或打或骂都行,好让我再见您一面可好?”

  铜盆里又洒下一把纸钱。

  案上的香袅袅升高。

  钟嬷嬷匆匆去了,又匆匆而回,没耽搁太久,可她是一个人回来的,并未带来蓉珠。

  傅蓉微不发一言,望着她,等着听回禀。

  钟嬷嬷立在门槛旁,低声道:“奴才去请了,可大姑娘说今日身子不适,见不得风,改日再说。”

  傅蓉微扶着棺木,应了一声,关切道:“大姐姐病了,可请郎中看了?你有没有叮嘱她早些休息?如今倒春寒还歹毒着呢,莫要贪春着凉!”

  钟嬷嬷实诚地说道:“劝了,当然劝了,奴去的时候,大姑娘正带人在院子里,用新采的花陶制胭脂膏子呢,身上只着一件单薄的春衫,单是瞧着都冷!”

  平阳侯眉头又拧紧了几分。

  傅蓉微捂住嘴轻咳,用哭的有些喑哑的嗓音道:“那你把前段日子父亲给我做的狐裘送过去吧,顺便再与大姐姐好好说说,待明日天暖了,来送一送姨娘吧。”

  平阳侯终于出声了,他一掀袍子,站到了门外,对钟嬷嬷道:“你家三姑娘一片孝心,忍着饥寒给姨娘守灵,去把那件狐裘拿来,给你三姑娘披上。”

  他一句话也没说蓉珠的不是。

  但又像是句句都说了。

  钟嬷嬷听从吩咐回屋去了。

  傅蓉微闭上眼睛将头抵在棺木上,感觉到平阳侯走进了,在她肩头拍了拍,说:“你是吟婉一手教养出来的,随了她娴淑温和的性子,挺好,只是太容易受委屈了。”

  傅蓉微半睁开眼睛,泪涟涟道:“原来父亲都知晓……姨娘倘若得知父亲如此关怀,想必九泉之下一定会宽慰。”

  平阳侯道:“累极了休息片刻也无妨,再难过也别折腾自己的身子,听见了?”

  傅蓉微点头乖巧答是。

  平阳侯上了香,烧了纸,便离开了。

  钟嬷嬷取来了狐裘,正欲给傅蓉微披上,傅蓉微却抬手制止,嗓子也不哑了,泪也擦干了,说:“不用,不冷。”

  上一世,花吟婉死后,她悲痛欲绝,一时大意,叫蓉珠踩着她们娘俩,在平阳侯面前给自己裹了层金,谋求了半辈子的安稳。

  同样的一块绊脚石,重来一次,傅蓉微必得给她砸个稀碎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