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糖瓜子
“这些不够吗?”宋卿时佯装坦然回答,却挡不住长睫毛不停颤动,暴露了她的紧张不安。
“不,够了。”谢氏轻声道。
宋卿时心下一松。
“但是我不能如你的意。”
“为何?”这次换宋卿时难以置信了。
谢氏不动声色地移了下视线,看向那双厅外的深邃黑眸,可惜,对方神情专注,一直盯着厅中央的女子,并未注意到她早就已发现了他。
上次是顶嘴,这次是偷听。
愈发长进了。
谢氏理了理袖口的褶皱,懒懒换了个姿势,靠着椅背重新睨向她:“有人与你意见相左,我拗不过他。”
“……谁?”宋卿时低声喃喃,黛眉皱成一团,不由想究竟谁能够左右谢氏的意见。
可谢氏并未留给她思索的时间,冷着脸教训道:“更何况,哪有女儿家自己来商讨婚事的?你的规矩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
“可是……”
“念在你是恩人之女的份上,我才耐着性子好言相劝,我儿子这般好,你还嫌弃他不成?”谢氏冷哼一声,声线骤然变冷。
宋卿时面露苦色:“我没嫌弃他……”
抛开别的不谈,魏远洲确实很好,可她选择退婚又不是因为他人有问题。
眼见这条路说不通,谢氏话锋一转,“这世道的女子若不嫁人,其后果你想过没有?若是你今日退婚成功,出了魏家的这扇门,有谁敢娶你?”
“我……自有斟酌。”宋卿时咬唇。
见她一副嘴硬不妥协的模样,谢氏隐隐瞧见了几分魏远洲的影子,心口顿时窝起一团无名火,她怎么尽教出了些不撞南墙不回头的执拗性子。
缓了口气,谢氏闭眼沉声道:“杳杳啊,三年过去,你怎么还这般天真?”
蓦然被骂,宋卿时一噎。
“且不说,你一个无依无靠的弱女子能不能承担得起退婚的后果,就单论这门婚事,你以为是你想求就求,想作罢就能作罢的吗?”
谢氏鼻尖轻笑一声,未尽的语境颇有些意味不明的意思。
门外的身影动了动,眉宇拧起,似是听不懂这话外之意。
什么叫求来的?
宋卿时嗫嚅,魏伯母的话堵得她哑口无言,将她内心深处不可言说的秘密剖露出来,于是那到嘴的话便碾碎在舌尖,再无反驳的余地。
人人都说是魏家家主擅自做主定的遗言,却无人知这一切其实都源自她的私心。
每每回忆起此事,她都会不可避免地想起那一双不厌其烦把她高举于头顶的大手,以及那温柔醇厚的嗓音:“杳杳莫怕,魏伯伯给你撑腰。”
魏伯伯外表威严肃穆,生来不爱笑,看起来总是凶巴巴的,哪怕是对亲儿子魏远洲也没个好脸色,但是唯独面对她时总是挂着笑脸,疼爱异常,能够轻易看穿她的想法,然后在背后满足她的一切需求。
于她而言,养育之恩大于天,魏伯伯弥补了她缺失的亲情,对她犹如再造父母,她早就在内心深处将魏伯伯看作是亲生父亲一般敬之爱之。
所以当魏伯伯立下那出乎所有人意料的遗愿,只有她懂得魏伯伯的用意。
明面上是为了还她父亲的救命之恩,其实也是为了让她得偿所愿。
成全她的私心。
她喜欢魏远洲这件事,除了她自己,唯有魏伯伯知晓。
所以他才会在弥留之际,用仅剩的力气摸着她的头说:“杳杳,魏伯伯只能帮你到这儿了。”
那时候的她沉浸在悲痛之中,未能理解魏伯伯的深层用意,直到后来才明白过来,她往日对魏伯伯所说的一句无心之言,竟会成了她与魏远洲之间摆脱不掉的枷锁。
魏伯伯死后,魏氏全族几乎都对这桩莫名的婚约持反对的声音。
魏家能接受她做魏家一辈子的座上宾,却不能接受她当魏家的长媳,两者的性质相差太大,不能混为一谈,更不能交叉捆绑,可偏偏这是家主死前留下的唯一遗愿。
反对的声音,无法生效。
怨气无法消散,便会转移,因此魏氏族人对她的态度,发生了改变。
不满和怨怼在暗处堆积,身为当事人如何察觉不到?她在魏家长大,不想让魏家人为难,于是主动向魏伯母请求废了婚约,但是很多事情并不是她能够轻易左右的。
说出的话,也没那么容易收回。
如若贸然解除婚约,就会有人借题发挥,在暗中推波助澜,魏家会遭受的口诛笔伐远比娶一个孤女要严重得多,毕竟魏绪应去世后,希望魏家倒台的不止一个。
再后来,如愿嫁给自己心悦之人的欢喜雀跃之情,很快就掩盖了以亲情之名捆绑婚约所产生的愧疚。
年复一年,她自欺欺人,沉浸其中。
可偷来的幸福,长久不得,婚后无论如何也得不到他的爱,对她来说便是罪有应得。
名分,她能强求;爱,她强求不来。
重生前她就想明白了,所以确定重生后,她才执着想要解除婚约,彻底还彼此一份自由。
原来,魏伯母什么都知道。
谢氏见她一副丢了魂儿的模样,只当她是心里不舒坦,似笑非笑地把脸一板,接着道:“有些话明着说就没意思了,但是不说你又不懂。”
“我的确想将婚约作废,容之再娶高门贵女巩固门楣。”
“前段时间你被人算计的那件破事算是一个突破口,但是可惜了,我那蠢儿子偏要自作主张,帮你脱困脱险,就连跪在祠堂时,都在替你说话,如今没了理由,婚约也就做不了废了。”
“他挨了家法?”宋卿时皱起眉头,注意力都放在了谢氏说他跪了祠堂这件事上。
除了犯错受罚,平日里没人会随便靠近祠堂,她前脚刚出事,他后脚就跪了祠堂,她不会傻到是因为别的事魏远洲才受的罚。
印象里,魏家祠堂的那把戒尺从未落在他身上。
却因为她,挨了打。
魏家的家法虽不伤及筋骨,但是免不了皮开肉绽,尤其是后续结痂,就像是密密麻麻的蚂蚁在啃食伤口,疼痛难忍。
可那日,他看起来就跟正常人一样,什么事都没有。
谢氏淡淡道:“他自己坏了家规,怨不得你,无需放在心上。”
一言讫,声音又低了几分,“你算是我教出来的,虽然人天生笨了些,但是也不会比那些所谓的贵女差多少。你与我那儿子,一蠢一笨,明明般配得很。”
魏伯母嘴上从不饶人,却没想到狠起来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骂。
能骂魏远洲蠢的,也就她这个亲娘了。
谢氏扫了她一眼,下了定论:“三日后,魏家会登门正式提亲,届时会与宋老夫人协商定下婚期,退婚的事,以后且莫再提。”
“伯母……”
宋卿时张了张嘴,却被谢氏一个眼神给制止。
谢氏摆了摆手,“我乏了,你去给你魏伯伯上柱香就回去吧。”
婢女会意,上前对宋卿时道:“小姐,奴婢带您过去。”
宋卿时敛眸说不出话,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氏起了身,离开了自己的视线。
第18章 往事
宋卿时从魏家祠堂里给魏伯伯上完香出来,久久未缓过心神。
魏伯母的反应出乎她的意料,魏伯母因为婚事而不待见她,丧期的三年里从未联络过她,就连她递到魏府的信件和消息也一律不回,她一直以为魏伯母是铁了心要退了婚事的。
所以她才会背着宋家所有人,贸然前来退婚,可结果却不尽人意,反而让婚事更加板上钉钉了。
澧朝本就对女子颇多限制,婚事,向来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若是真白纸黑字定了亲,就真的木已成舟,再无转圜的余地了。
三日,这么短的时间,她从哪里去另寻他法?
心绪紊乱,扭头的瞬间却猝不及防对上一双犹如黑玉一般的质润眸子。
那道目光,比屋外的烈日还要灼热。
就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般滚烫。
“见过魏公子。”
须臾。
她听到不轻不重的一声,“随我来。”
猜到他应当知晓了她来魏府的目的,想必有话想对自己说,默了默,还是抬步跟了上去。
过了一道偏僻垂花门,便进了一处院子,不算大,却收拾得干净雅致。
宋卿时落在魏远洲身后三步,望着眼前熟悉的屋子有一霎那的恍惚,她没想到魏远洲会将谈话的地方选在这儿。
“进来吧。”
魏远洲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书屋门口,站在那儿一如既往的清隽挺拔,深邃眸光像夜色一样暗沉浑稠,泛着摄人心魄的幽冷光泽。
宋卿时嗯了声,心里其实有些说不清的复杂,不知道是因为故地重游,还是因为眼前人。
提着裙裾,越过魏远洲率先进到书屋内,下意识停下来扫了眼周遭的陈设,怔在原地。
她突然发现魏远洲竟是个念旧的人,属于他的地界和东西,都喜欢保持着差不多的光景。
这间书屋,幼时起就长这样,多年前和多年后都没什么变化。
一排排的书架,分门别类,整整齐齐摆满了各式书籍,大多都保存的极好,但还是看得出它们的主人应当时常翻阅,遭受不住岁月侵蚀的痕迹,不可避免地出现了泛黄卷边。
魏远洲脸微微一侧,并未打扰她环视的动作,等她没了兴趣收回眼神,才领着她在矮榻上坐下。
日光竹影投射在木屋的窗棂上,在身前的桌面上落下杂乱的斑斑点点。
这里是小时候他们最常坐的位置。
脑海中不知为何突然闪过了一些还在魏府时的往事。
宋卿时年少时就与魏远洲是两路人,她平庸,他卓越,她话多,他话少,单论身份地位,他们已是云泥之别,更别提秉性做派,可谓是天悬地隔,相差甚远。
但是当初的她年纪小,并没有什么尊卑概念,初到魏府,身边只有他一个同龄人,自然倍感亲切,想同他打好关系,常常不知死活的追着他跑。
那时的魏远洲也不过八岁,书不离手,做派老成,日日待在自己的书屋里哪儿也不去,没什么东西能入他的眼引起他的兴趣,宋卿时也不例外,回回都在他那儿吃了闭门羹,书屋的那扇门从来没有为她打开过。
四岁小女娃受了委屈,除了大哭一场似乎也没有别的法子。
次数多了,魏远洲便被魏夫人逼着接纳她,甚至走到哪儿都需得带着她,可魏远洲哪里会轻易妥协,照样把她关在门外,任由她哭,只当听不见。
上一篇:她死后,冷冰冰的权臣一夜白头
下一篇:作精女配在七零躺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