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照万里
宗令寻思,下次直接走后门回家!得躲开。
沈知澜看他答应的爽快,更生疑惑,从路上找了一个小孩帮他守着王府正门,自己躲在后门,同样守着。
心里升起一丝茫然,到底是什么样的大事能让宗令这么避如蛇蝎啊?还跟寿王,寿王世子无关,只跟沈与钰有关。
而最近唯一的大事就是跟青花教有关,难道沈与钰突变关底大boss,跟青花教扯上干系,成了青花教造反大业唯一指定继承人?
越是迷茫,他越是想弄清真相。
他反而不希望真在后门看到宗令爷爷,那说明这事连宗令也解决不了,沈知澜又能求助谁呢?
他低头思索着,突然想到什么,眼睛一亮。
他还有一道杀手锏,没有用过。此时不用,更待何时。
第241章
日暮时分,宗令终于办完公事,从外头回府,想起白天的事,他特意绕路到后门,准备低调回家。
却不想后门也蹲着一个人,见他回来扬起笑容,“宗令爷爷,您总算回来了。”
看模样,至少等了好几个时辰,宗令不禁哀叹,何必呢!何必要戳穿真相,打破砂锅问到底呢。
“您这副表情,就足够让我察觉到,我做了一件错事。”沈知澜慢慢走进,“但您眼里的错事,在我眼里就未必了,我只是再做我认为正确的事。”
“但这件正确的事,在我这里未必就正确。”宗令终究还是不忍心斥责他,“你回去吧,别问了,对你自己不好。”
“过些日子关于你功劳的赏赐就该下来了,那可是前所未有的优待,好好拿着,别轻易弄丢了。”
沈知澜默不作声,就这么眼巴巴看着宗令,宗令险些反悔说上一点软话狠狠心跺脚,人进去了。
不能看不能想,再冷淡一点,早晚他会想明白的。
宗令嘴上这么说着,心里还是挂念,坐立不安一个时辰后,又让沈岩亲自去看。
沈岩回来说,“还在门口等着。”
“唉,这孩子怎么这么倔呢!这是他能掺和的事情吗!”宗令生气了,或者说他在对自己生气,“不管了,睡觉!”
宗令捂着耳朵,假装无事发生。
沈知澜守了三日,从早到晚,从王府到宗人府,也不说话,也不提问,就这么跟着宗令。
宗令视而不见,装了三日瞎。
第四天,他没见到守在门口的沈知澜,心想这孩子总算是回过味来,明白这不是他能插手的事,回家去了。
也好,就这么过去也好。
却不想沈岩急匆匆的过来,“爹,不好了!沈知澜他递了牌子,去求见皇上!”
宗令大吃一惊,这孩子是属倔驴的吗?!牵着不走,打着倒退,到底要准备干吗!
*
沈知澜没准备干嘛,就是想知道沈与钰到底犯了什么错,需要用性命来偿还。
他怎么想也想不通,这错还是沈与钰一个人的错,而不是寿王父子的问题,沈与钰再厉害也就是少年,能闯出什么滔天大祸?
他见宗令不松口,严防死守,半个字不肯多说,就知道这事最终还是要落到皇帝身上,索性鼓足了勇气,去求见皇帝了。
也想过皇帝不会见他的可能性,但至少要试试任何可能。
牌子递上去后,徐海亲自来宫门口见他,含笑说皇帝正在忙着处理国事,有空闲才能见他,如果有什么为难的事,可以让徐海代为办理。
“徐公公能请到治心病的神医吗?治一治我好友沈与钰的心病,他已经卧病在床,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沈知澜说着说着,开始替沈与钰委屈起来,他能犯什么错!
徐海赔笑着:“这心病当然也要病人自己想通,外人是帮不了他的。”
“可我觉得,皇上是世间大能,无所不能,心病也能治,至少能去了病根。”
这话说的,皇帝真的可以吗?徐海腹诽,又不能翻脸,只能说,“那还要等到皇上有空闲的时候才行。”
所以您就别犯倔了,赶紧回家吧。
沈知澜坐下了,“那我再等等,今日不行就明日,明日不行就后日,一直等到皇上有空闲的时候。”
“还麻烦徐公公,替我通传。”
徐海见到他面露哀求,软语相求,思来想去一边是往日的交情,一边是沈知澜肉眼可见的锦绣前程,狠心跺跺脚,还是去通传了。
不过他也不敢去触皇帝的眉头,硬生生等到皇帝处理完事物,心情不差的当口,才小心提了提。
刚提了个话头,皇帝的脸色唰一下沉了下来,可见此事惹的皇帝也不痛快。
徐海心头惴惴,正要倒退着离开,皇帝一声叹息,“罢了,你让人进来吧。他是个驴脾气,平时都藏的好好的,一旦犯起来,谁拉不住。”
徐海松了一口大气,赶紧让人通传,至此,沈知澜已经等了两个时辰,从早上等到下午。
他终于可以面圣了,沈知澜想起这两个时辰内他反复准备的说辞和理由,准备先软后硬,一定要问清楚缘由,再替沈与钰求情。
他本做好唇枪舌剑的准备,一踏进皇极宫,却发现徐海把他往左边引,再走几步,发现正是他先前养伤时住过的暖阁。
昔日种种,如在眼前,他跟沈与钰劫后余生,也在这暖阁里一起畅享未来,挥斥方遒,如今另一个已经快要天人永隔。
皇帝正在暖阁内的矮榻前,穿着一身家常服饰,面前摆着一副棋局,见他过来轻声招呼,“来,陪朕下一局。”
刚才的感慨烟消云散,沈知澜打起全部精神,陪着下了一盘棋,过了五十招后,他遗憾落败。
皇帝捡起黑子,“你的心乱了。”
“我的心没乱,我本来就是个臭棋篓子,下的不好,再学个十年,没准能多招架几招,让您也能过过瘾。您本来就是高手,和我过招,下的也是指导棋。”沈知澜捡起白子,轻轻放进棋钵中。
“我在您的面前,好比那水缸里的一尾小雨,清澈见底,一举一动,一言一行,都被看的透透的。”沈知澜把姿态放的很低,目带希冀的望着皇帝。
装模作样没意思,他的心思也瞒不过皇帝,还不如开门见山,哀声求情。
皇帝也叹气,“你啊……让朕说什么好呢?你以为别人不知道此事?别人面子不比你大?为什么别人不来?不敢开这个口?”
沈知澜笑了,“因为钰哥不是他们的好友,而钰哥是我的好友。好友之间守望相处,彼此扶持,又有什么错呢?他若是作奸犯科,我第一个把他绳之以法,助他改邪归正,他若是没犯错,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吧?”
“你真的想知道?”皇帝笑得玩味,“这可是皇家密辛,知道了,这滩泥坑可就把你陷进来了,挣脱不得,宗令一个字都不跟你,才是为你好。”
沈知澜坚定道:“宁愿死的清醒,不想活的糊涂。”
皇帝见他坚定,于是三言两语,就把沈与钰的来历说了个清楚。
皇家私隐,果然是私隐。沈知澜听完,呆住了。
他是万万没想到,居然是这样的缘故!沈与钰竟然不是王府公子,而是普通农夫的孩子,而无瑕姑娘,更是那个跟他不小心调换的孩子。
这么离谱的故事,真的不是谁刻意计算吗?谁能粗心到这个程度。
“也带着三分故意吧,那照顾孩子的仆人先前被主母斥责过,所以做事不上心,才酿成大错,已经判了腰斩弃市,在场所有人都判了问斩。”皇帝漫不经心说:“只是沈与钰终究不是皇室血脉,还要各归各位才好。”
沈知澜脑子急速转动,他之前想好的求情说辞要改一改,该说点什么好呢?
他组织好措施,慢慢说,“钰哥是既得利益者,享受了王府多年富贵和教养,回归本家也是正常,另外他还要多补偿无暇姑娘,她吃了多年苦头,拉下许多王府教育,更要精心养育。一切都该各归其位,才是正理。”
先承认错误,再但是。
“但是当时,钰哥只是襁褓婴儿,懵懂无知,更不是他的爹娘心怀恶意,刻意调换,为什么要用他的性命来补偿呢?他亏欠无暇姑娘的,也该留着命慢慢补偿啊。”沈知澜目带哀求,“就让他脱离王府,以后做个平民百姓,不好么?”
皇帝不说话,就这么定定看着他,室内一片沉默,这种极端的寂静之下,沈知澜背上开始冒汗,紧张捏住手心。
皇帝不愧是皇帝,他平时宽以待人只是自己乐意,一旦拿出威严,没人能招架住。
沈知澜现在也不能,但关系到钰哥性命,不能轻易退缩!他顶着战栗和后背寒意,没有轻易退缩。
皇帝收起气势,突然换了另外一个话题,点了点脚下的金砖,“知道这砖叫什么名字吗?”
沈知澜低头看着光滑的地面,缓缓点头:“知道,叫做金砖,民间都说宫里的地砖都是金子打造的,整个宫殿都金碧辉煌,其实不过以讹传讹,金砖不是金子做的,而是用秘法烧制的地砖,光滑平整,整齐美观。”
“这种小事都知道,看来学堂没白上。金砖只做上贡之用,只能铺在皇宫里,任何人只要私藏金砖,即视为造反,满门抄斩,绝不容情。”
“二十年前,有一户人家,就住在金砖窑厂的附近,捡到几小块被打碎的不合格金砖,觉得这是好东西,就捡了几块回家铺在院子里当铺路石,被视察的县令看哥正着,一路举报到刑部,你猜判了一个什么罪名?”皇帝说是猜,但根本没打算让沈知澜猜,自顾自说下来,“满门抄斩,一个不留!”
沈知澜呼吸一窒,从后脑窜出一股凉意,他无力解释着,“他们只是无知而已……”
“他们当然是无知,根本不知道自己捡了什么祸事回家。沈与钰本身也是无辜的,朕也觉得他无辜,但是皇室威严,不容冒犯!血脉更不容混淆,任何人只要沾到这种事,就只会有这么一个下场!”
“为什么啊?钰哥什么都不知道,先前您不是也很喜欢他,看重他么?为什么不能稍微容情?”
皇帝微微笑着,因为皇权啊!必须至高无上,必须不容侵犯。若不是维持这样的权威地位,如何震慑天下,威服四方?一旦少了这层权威,人人都觉得可以踩皇室一脚。
如同司马炎当街杀掉曹魏末帝,开创了对前朝赶尽杀绝的例子,自家的末裔同样被刘裕所灭,有的口子根本不能开!
这是一个游戏,一个必须站在最高处的游戏,不是最高,就死。
沈知澜从皇帝的眼神里,读出了这样的含义。他绝望的发现,皇帝认定了这个道理,还打算执行这个道理。什么公平正义,都不上皇室权威。
他劝不住的。
沈知澜绝望的再次求情,“您想要“沈与钰”这个人消失,那就消失好了,他的身份消失跟死了没区别!只是留着一条蝼蚁般的性命,还能为您效劳啊!”
皇帝只是看他。
显然是不答应,没人能够动摇皇帝的决心。
沈知澜只剩下最后一个理由,他如同抓住救命稻草,“当初您不是答应过我,可以答应我一个请求么?只要不违背律法,不违背道义,都可以,就让“沈与钰”死去,而“钰哥”活着,不行么?”
当初他发现上供了良种土豆,皇帝欣喜之下说要赏,但当时的沈知澜什么都不想要,就说把赏赐变成一个请求,暂时寄下,事后他也忘了。但是危急关头,沈知澜想起了这个约定,决心拿出来一试。
皇帝也想起这桩事,点头,“没错,当初朕是这么说的,答应你一个请求。”他话锋再次一转,“不违背律法,不违背道义,但是,朕的话就是律法,沈与钰对皇帝大不敬,属于十大恶之一,也就违背了律法,还是不能赦免他。”
旧唐书有云,又有十恶之条,一曰谋反,二曰谋大逆,三曰谋叛,四曰谋恶逆,五曰不道,六曰大不敬,七曰不孝,八曰不睦,九曰不义,十曰内乱。
沈知澜深深埋头,平缓自己的呼吸,这样他才能正常说话,而不是愤怒和悲哀到失去神志。
“来之前,我就知道,我身上没有任何筹码,我既无家世,又没有天赋,能够稍稍作为依* 仗的,也就是您先前的一点情分,否则连宫门都进不来。仗着情分予取予求,简直不是从前的我会做出的事情。”
“只是您,真的好残忍!告诉我可以在棋局上使用任何招数,我踩着边缘用了一招妙手,企图绝地求生,还是被您打败了,您甚至告诉我,不仅光明正大能打败我,还有掀翻棋盘的能力。”
“我能做什么?我什么都做不了。”
沈知澜缓缓站起来,五体投地,额头触碰到冰冷的金砖,他低着头用最卑微的态度,“我只能求求您,放沈与钰一条生路吧!”
沈知澜跪下了,他看不见皇帝的动静,只能听到衣袂摩擦的动静,那声音越来越远,皇帝走出了暖阁。
此时此刻,沈知澜格外冷静,他的灵魂和躯体分开了,身体还留在原地,灵魂冷冷观察着一切。
一秒钟,十秒钟,一刻钟,两刻钟,一个时辰……
直到徐海担忧的声音响起,“澜公子,宫门要下钥了,老奴先送您出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