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 第39章

作者:屿岚烟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成长 穿越重生

  孙嬷嬷松了一口气似的,这才道:“府中人手有些不够了,我想再采买些丫鬟回来,特来讨夫人同意。”

  岑听南道:“这样大的宴会,缺人手采买自然是应该的,嬷嬷约莫要买几人?记在账上叫琉璃去买就行。”

  “约莫六个丫鬟便够了。”孙嬷嬷踟躇着,“只是这采买一事,能让琉璃那丫鬟通个方便,买些河北一带的丫鬟来么。”

  岑听南这下是真的好奇了:“为何要指定地域,是那边的丫鬟心灵手巧些么。”

  “夫人有所不知,七月到了,如今黄河发大水,河北那一带遭了涝,流民们正往京城来……现在买人比前些日子便宜不少。”孙嬷嬷一张瘦脸,此刻看起来愈发苦了。

  岑听南一愣,想起顾砚时这些日子几乎忙瘦了一大圈……难道为的就是这事?

  只是前世有这样的大涝么,她怎么不记得了?

第35章 灯火下楼台(6)

  岑听南在记忆中搜寻了许久,实在想不起爹爹出征这一年,是不是发生过洪涝了。

  孙嬷嬷说有灾民在往京城一路来,人牙子手头也多了河北一带受灾的难民,比平常买人便宜一半都有多。玉珠在一旁搭话,提起幼时家中会在夏汛来时把田地都围起来,再挖地窖藏粮食,还会在粮仓和田地周围加筑篱笆,养狗巡逻。

  “难民们抢起粮来可凶了,伤人毁屋的。”

  玉珠从小就见过这些,说起来脸上都是骇色。

  岑听南听得脸色渐渐凝重了起来,这些事从前她真是一点都不知道。

  许是娘亲当家,没叫她知道这些百姓多艰的事,她镇日接触到的世家公子、贵女们,也不大将眼光放在这上头。记忆里只是那一年娘亲叹气的回数多了些,岑听南问起却总笑着说没事。

  是怕她担忧,更怕这些野草一样细碎而无辜的事,将一家人为她撑起的天空染上了阴霾。

  可再活一世岑听南却明白,无论旱涝,都会影响粮食丰收,而一旦缺了粮,各地就得开仓赈灾,这样的情形下,驻边打北戎的士兵们口粮不可能不短缺。

  那爹爹的仗还怎么打?

  前世这一段时间来,爹爹寄回家中的信的确也少了许多……

  岑听南在心头盘着时间,想起前世爹爹对阵北戎的第一场败仗,就在今年快要入冬的时节!

  不过那次小败并不伤及根骨,修养一段时日后爹爹又大胜一场将城池占了回来,阿兄小镇北将军的名头也是在那一役传了出来。

  是以所有人都并未太将这次微不足道的失败放在心上。

  此刻看来,时间离得这样近,难道真是受了灾害影响?

  岑听南心中不安愈甚。

  这不安持续到顾砚时下朝归府。

  顾砚时见她面色不好,只当是宴会出了什么差池,问琉璃:“可是宴会遇见什么麻烦了?”

  琉璃却不知在想什么,发着呆充耳未闻,破天荒走起神来。

  玉蝶重重撞了一下她的手臂,她才恍惚回过神来,对上顾砚时没有悲喜的脸,连忙跪了下去。

  岑听南将注意拉回自己这边:“没什么大事,孙嬷嬷说人手不够,想再买几个丫鬟,我已经允了。”

  顾砚时点点头,不再说什么。

  岑听南叫琉璃去厨房传膳,下午就说了想吃烤羊肉,厨房这会儿已经备好了,直接送上来就行。

  两人胃口都不大,后厨选用的是体型偏小的嫩羊,一点膻味儿都没有,抬上来时温度正好,肉还滋滋冒油,上面撒满了辣椒孜然一类的香料,肉香味儿能传出十里地去。

  顾砚时挑着眉问:“今日胃口这样好?”

  这顿岑听南其实是给顾砚时准备的,她不大能吃辣,但听平安说他喜欢吃羊肉且时不时都想着辣的。岑听南想着他最近奔波瘦了不少,便哄着他能用一点是一点。

  听他的意思还以为是自己嘴馋,岑听南还是点头含糊应了:“突然想吃了,不过我吃不下多少,剩下的都是你的了。”

  顾砚时不置可否,拿起一根羊腿骨,慢条斯理将上面的嫩肉剔了下来,堆了满满一碗,放到岑听南面前。

  “吃吧,能用多少用多少。”

  岑听南也不同他客气,顺势问他:“听平安说,你近些日子没回府中的时候都没怎么好好用过饭。”

  顾砚时淡淡道:“就他话多。从前教他的,我看他是全忘了。”

  “也不怪他,是我瞧左相大人瘦了好几圈,站在我边上好像风一吹就能倒似的,随口问了一句。”岑听南面不改色道。

  不过这话实在违心,顾砚时虽然看着精瘦,可岑听南一抱就知,那底下全都是硬实的腱子肉,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肉的健壮身材。并不像普通文人。

  那双手臂,抱着她拍屁股的时候,格外有力。

  一想就脸红,岑听南连忙埋首吃肉,不叫自己注意力放在这上头。

  顾砚时不紧不慢,噙着笑道:“娇娇儿愈发长进了,说起违心话来也不羞涩了。”

  岑听南被他一噎,气焰弱了几分,总不能直接说自己在关心他吧?怪奇怪的。

  只好直入主题:“孙嬷嬷买人时说,人牙子那儿多了许多河北来的难民,可是夏汛来了?有涝灾了么?”

  顾砚时有些惊讶她会关注这事,沉吟半晌正色道:“是涝了。目前看来灾情还不至于太严重,前些日子地方有不少折子上来,都是请求开官仓赈灾的。这些日子就是忙这事,陪你陪得少了。”

  岑听南连忙摆摆手说她又不在乎这个:“正事要紧。所以你后面要去地方巡视开仓赈粮么?这灾情会影响到前线士兵们的口粮么。”

  “可我在乎。”顾砚时慢悠悠夹了一筷子羊腿肉,“官仓不能轻易开,我也不走。地方开仓若引来流民冲击粮仓,届时内忧外患,镇北大将军才真是腹背受敌。”

  岑听南张嘴又阖上,有些无力。

  可总得做点什么吧,难道就看着流民们被饿死?

  顾砚时见她脸色,便道:“若心头难受,就多买些难民回来吧,府中还养得起这么些人。赈灾的法子我和圣上已经商议好了吩咐下面的人去做了,但更多的,还是得看老天给不给一条活路。”

  岑听南深深地叹了口气。

  两人草草用完膳,顾砚时又回宫里去了,岑听南见他折腾,叫他明日不用回来也行。顾砚时没说什么,径直走了。

  等他走后,岑听南叫来琉璃,直入正题:“你今日在相爷面前,怎么这样失态。”

  不像平日的琉璃,失魂落魄的。

  琉璃跪下去,头深深伏地,带上了哭腔:“姑娘有所不知,奴婢……奴婢家乡就在河北一带。”

  岑听南愣了,这三个丫鬟从小跟着自己,自打她记事起,琉璃便像个大姐姐一样照顾着她,天然地将一颗心系在她身上,是以她从未想过她们的来处……

  “你起来回话,可是听见嬷嬷说的话,担心家中了?”岑听南温声细语问着。

  琉璃擦掉眼泪,摇摇头:“家中已经没人了。只是同乡有个小姐妹,也是多年前发了涝举家逃难一路往上京城来,同我在京中重逢后,又有了联系。今日乍听嬷嬷提起,想起这小姐妹,心中悲愤难自抑,在相爷面前失了周全,还请姑娘原谅。”

  琉璃一席话说得岑听南恍惚不已。

  又是一件前世她全然未经历过的事件。前世琉璃似乎的确有一段时间情绪十分低落,岑听南没放在心头,后来不知怎么的琉璃自己就好起来了,难道这背后还有什么曲折?

  岑听南忙问:“可是这小姐妹遇到了什么为难事?”

  琉璃咬牙,抬首借烛光看岑听南的脸,在朦胧灯火里切实看到了其中的关切与耐心,犹疑半晌,终于下定决心似的,扑通一声跪下,将头狠狠磕在青砖的地面上。

  “咚咚咚”三声便是一个大包。

  “姑娘慈心,能不能赏我这小

  姐妹一条活路!”

  岑听南起身拉她:“有话就直说,能帮的我一定不看着。”

  琉璃细细讲来,岑听南这才知晓,她那同乡小姐妹名唤春兰,八年前举家逃难来到上京城,机缘巧合下定居在郊外,父亲给人当佃农,母亲在家中做些针线活,勉强混口饭吃。

  可苍天弄人,两年前她爹突犯恶疾,失了耕作能力,两亩农田全落在了母亲和春兰身上,两个弱女子照顾庄稼,收成不好,一家三口日子一天天难了起来。

  “难就罢了。春兰同我说她是知足的,他们的家在大涝中被毁,颠沛流离却能在离京城这样近的地方,重新有了活路,她觉得很圆满。等到再过几年,给自己攒够嫁妆,便嫁给同村张家的大郎,日子本是很幸福的。可是姑娘……我那小姐妹生得貌美,竟被,竟被她家的管事给看上了!”

  “那管事仗着自己有收租子的权力,威胁她们,前些日子,若不是……若不是春兰她娘亲以命为胁,只怕春兰早被这管事的糟蹋了。”

  岑听南惊道:“青天白日之下,还有这样的事!怎么不报官?”

  “官府根本不管这样的事,那主家是个有势力的,是以连个小小的管事也能在村里头横行霸道,叫几个年轻力壮的打手,往村头一立,一屋子老弱病残根本出不去。”

  “春兰已经许久未同我通过信了,也不知,如今状况如何……奴婢心头实在忧心。”琉璃满脸痛色。

  岑听南听得心头又是一沉,她实在没想到天子脚下,也能有这样明目张胆的事发生。

  那其他离得更远些的地方,又该有多少不平?

  岑听南心底暗叹一口气,拍拍琉璃,安抚道:“我很高兴你同我讲这桩事。明日你带上平安和玉蝶,先去村里看看情况,除了春兰,还有没有别的姑娘受到欺辱的,尽量低调些,不要打草惊蛇。查探后再回来同我报告一声,若是遇上事也不必怕,记得你们是相府和将军府的人就好。”

  琉璃流着泪重重给岑听南磕了一个头。

  姑娘同从前,果然不一样了……还好她这次赌对了!春兰一定有救了!

  岑听南记着这事,却觉得这事不大好解决。

  若是那人还没犯下恶行,要以相府的地位打压、震慑他不去为难春兰倒是不难,可还会有别的姑娘遭殃。可若是等人犯了恶行,再去拿下,那少不得要有人就这么糊里糊涂被改写一生命运。

  到底如何才能两全其美呢?

  因想着这事,岑听南又是一夜没睡好。隔日见了顾砚时,也全将心事写在脸上。

  “不是叫你不用回来了么?”岑听南心不在焉地问。

  顾砚时:“也不远,回来用完膳回去,权当消食,刚刚好。”

  ……从宫头出来少说也得一个时辰的脚程,谁消食这么消的?

  岑听南看着顾砚时从容如春风的行止,突然想起一件事,直问了:“你是不是同大理寺卿格外相熟?”

  顾砚时扫她一眼:“是个行事诡谲的,怎么突然想起问他?”

  岑听南只是在想,她不知道这刑罚如何锚定,大理寺卿总知道了吧?

  想到这里,岑听南激动起来:“听闻他容貌倜傥,能同左相大人的清正风骨齐名,家中可有女眷?这次荷宴我似乎没邀约到?不过不打紧,若有女眷,这会儿下帖还来得及!”

  顾砚时却撂了筷子,盯着她,目光沉得要掐死她一般:“郁文柏没有女眷。”

  “娇娇儿是觉得他好看?”

  岑听南后知后觉察觉到他话里的情绪,恍惚地抬起头看了会儿。

  面前这人面容俊朗,神色平静地望过来,好似一块温润不染红尘的羊脂玉,清冷又骄矜。他今日没穿朝服,穿了件宽大的苍青袍子,松散的墨发倾泻在肩头,气质如华让人想到覆了雪的苍松。

  清清冷冷的好看。

  如若忽略他此刻情绪翻涌的一双眼眸——就像是被上苍偏爱的宠儿,什么大理寺卿,大约都不及这人一根手指头好看的吧,岑听南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