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听旧时雨 第58章

作者:屿岚烟 标签: 宫廷侯爵 先婚后爱 天作之合 重生 甜文 成长 穿越重生

  “左相大人日理万机,怎么会突然间有空将目光放在这等妇人事上。”郁文柏顿了几秒,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问,“是你同他说的吧,岑听南。”

  岑听南想了想,觉得这股说不清道不明应该是某种认真、严肃的情绪。

  只是这样的情绪同刻意作出一股风流劲儿来的郁文柏,有些不搭,所以显得突兀。

  她迎着他的目光,直问:“这等妇人事?郁大人口中轻飘飘一句妇人事,害了多少性命,平白毁了多少女子一生?听郁大人的口吻竟好似再寻常不过。”

  岑听南语中带了怒,对自己的生气并不做掩饰。

  那日顾砚时指着窗边那沓山一样高的卷宗说郁文柏帮他看了一半。

  既然看过一半,他应当也深刻地感受过那些寥寥数行却字字泣血的载录。

  那里头是无数女子含着血泪的痛,这痛藏在黑暗里藏在地底下藏在最幽深的记忆里,甚至不敢被拿至太阳底下晒一晒。她们将这伤这屈辱藏在心底,沤烂了捂馊了又在无数个无人的夜里独自翻出咀嚼。

  终此一生。

  ——又怎么是一句妇人事便能轻易带过的。

  岑听南执着茶杯的手都在颤。

  郁文柏终于渐渐收起笑意。

  正襟危坐,肃穆半晌,缓缓朝她轻声道了句:“抱歉。”

  岑听南却摇头。

  “左相曾说你是个胸中有沟壑的,也说这罪名条例的变革有你五成功劳。是我要替天下女子谢一谢郁大人才是。”她吸着气,平复情绪。

  她信郁文柏能当上大理寺卿,一定也怀揣过某种澄澈的甚至是一腔孤勇的愿景。

  只是如今,不知这愿景还剩几分。

  岑听南希望能多剩几分。偌大庙堂之上,该要有人陪顾砚时同行才是,否则独木总是难支。

  郁文柏从胸中长久地舒出一口气。

  趁岑听南不察,唇边笑意却深了点。

  这些日子他赋闲在家被圣上责令思过,过得的确乏味。听说顾砚时又在朝上大刀阔斧改了不少东西,连根拔起一些黑的污的烂泥,惹了不少老东西不痛快。

  他也不痛快。

  老东西们为利,他为名。

  什么清正的,为民的事都被顾砚时一个人干完了,他却落了个擅用私刑、重刑、屈打成招的臭名声,这算什么?

  郁文柏心里透着点憋屈,又听说顾砚时好几日没回府,岑听南更是直接搬回了将军府住。

  闲散的脑子一激灵,嗅着点有趣的味道选择跟过来。

  也不是没想过顾砚时知晓了会如何,可郁文柏猜他那性子,大不了也就是使使手段让他多在家呆些日子。

  要是能换他气一顿,也挺好。

  不想却先被小姑娘劈头盖脸训一顿。

  她就坐在那儿,望过来的目光铮铮,扬着脖子,背脊挺得也直,诘问他。

  那模样有趣极了。

  他和顾砚时不一样,他其实不是个多关心什么百姓死活的,做官是为了名,行什么事之前最先思量的也是这事儿能不能为他添点乐子。妇女如何他不在乎,也没觉得一句妇女事说得重了还是轻了。

  可装一装自己知错了,哄她玩的这个过程在他这里……实在有意思。

  比扮女装,或是同顾砚时作对,好像都还要有意思。

  郁文柏呷了口茶,通过漂亮的茶汤去看岑听南的脸。

  秋日午后日头高朗,光折在她脸上,一寸寸描绘过乌浓如云的鬓发和一双清澈坚定的眸子。

  不施粉黛、不簪珠翠,却美得晃人眼。

  的确是神清骨秀,独得上天恩宠的一张脸。

  还有着这般心怀天下的性子。

  ……若不是个女子。

  ……若是年纪再长一些。

  如今乏味而庸腐的庙堂上,定然会更有趣些。

  他的目光追着岑听南黑白分明的眸子走,满山枯黄的叶子落在春水一样的眼里,有些唐突。

  她是正升起的春景。

  也不知究竟什么样的名山,才能盛得起这春景。

  “走了。”岑听南抿下一口热茶,抬起眼,撞上他灼灼目光,轻声说了句。

  郁文柏收回思绪,将目光落在碳炉上热着

  的蟹:“若是真不恼我,就陪我用点再走吧。”

  “我独个在家,可寻不来一个郁二妹陪我吃蟹。”郁文柏换上点可怜的神色,冲她眨眨眼。

  岑听南被他逗笑。

  -

  顾砚时终于忙完了朝事。

  颀长身影椅桌,如玉指节正揉着眉心不语。

  一连多日的雨终于停了,北边传来攻城拔寨的大捷战报,李璟湛喜不自胜,连道了三个好,开了私库将流水一样的好东西赏去将军府。

  这会儿,她大约已经收到了。

  她会喜欢么?还是会娇滴滴地说这些太重了,要戴得她脖子都疼?

  想起她的反应,顾砚时抿着唇,眼里浮出浅淡的笑意。

  若是知道大将军获胜,她会开心得哼起曲儿来吧?

  同岳丈信上说的占城时间不大一样,这场仗提前至少了两个月,但将在外,形势瞬息万变,这点主意还是能拿的。

  又或者,大将军是担忧信被人截去,走漏了风声,特意为之。

  顾砚时手指有一搭没一搭闲散地敲在桌上,思绪万千。

  不论如何,总算是能过个愉快的中秋。

  连顾砚时的心里都泛起松快。

  “还不回府?”李璟湛见他神色,又来催他。

  顾砚时凉津津看了他一眼:“圣上要去后宫,自便就是。”

  管他做什么。

  “哎。”李璟湛叹着气坐到了台阶上,“有什么可去的。瑶光总不给我好脸色,去了也是生气。”

  “永定宫呢。”顾砚时问。

  李璟湛神色古怪看他:“你也帮瑶光说话。”

  顾砚时不置可否“嗯”了一声:“又不是我同瑶光逼你上别的女人床。”

  李璟湛叹气,眼睛眯起来:“你不懂,西域女子的滋味……,盛乾朝的女子,到底还是守旧了些。”

  “不想懂。”顾砚时冷冰冰截断他的话头,“别和我说这些。”

  李璟湛却来了劲,拽着他不让走。

  “从前是为平衡朝局,不得不,但子言,有些快乐真得尝过后才知晓。你说,孤身为一朝天子,手上多几个玩物又怎么了?”李璟湛不知想起什么,眼神黯了黯,呼吸一重,“可孤爱的,当做夫人来敬重的,唯有一个瑶光,你们怎么就不懂呢?!”

  “不懂。”顾砚时拂开他的手,“我只知,你若真疼惜瑶光,不该做这么多伤她心的事。”

  李璟湛神色悻悻,变换几番,脸色猪血似的胀红起来。

  “你也别光站着说话不腰疼。”

  “孤就问你,如今你将岑家那丫头放心尖尖上,是也不是?若你放心尖尖上的人日日对你没个好脸色,你好受不好受?”

  顾砚时沉默不语,脸色难看几分。

  李璟湛觑见了,带着点得意继续道:“难受了吧?那孤又问你,若此时你身侧,有一身段曼妙,床术了得的通房温柔小意迎合你,处处叫你快乐,你还会想着岑家那丫头么?!”

  “是个男人都知道如何选吧?”

  “……何况孤也就幸了她几回。”李璟湛说着,终究是没底气,声音弱了些,“要不是瑶光不理孤……一个月三十天,孤能三十天都陪着她的,你又不是不了解孤……”

  顾砚时几乎被他气笑了。

  “我同你不一样。”

  “侍妾、通房,我都不要。”

  顾砚时带着点讥诮看他:“谁说不好受就得去别的女子那儿找好受了?”

  岑听南给他看脸色的时候还少么?他不也没找别人?

  说到底还是个人选择。

  他沉着脸告了退,许多年来头一回有些不屑这位曾经的旧友,自己亲手选下的君王。

  也许当年他选的,其实是有孟瑶光在身侧的李璟湛罢。

  “不一样?!你以为你能有多不同,哈哈哈哈顾子言你别太看得起你自己,咱们走着瞧!”李璟湛疯狂而执拗的笑声从殿里出来,带着歇斯底里。

  帝王气度被他远远甩开。

  顾砚时也将这糊涂帝王抛在了身后。

  天色明朗而高远,顾砚时叹出胸中郁结,唤来平安。

  “夫人此刻在何处?”

  什么温柔小意的女子,都比不过岑听南在他跟前盈着泪倔着身段跪下去那一瞬。

  他此刻就想见到她,好脸色、坏脸色都无所谓,只要她。

  不给好脸色他就折磨她,折磨得她哭,折磨得她颤,折磨得她软绵绵地喊他名字。

  多快乐一件事,哪里要什么别人?

  顾砚时正了正衣冠,眼里有浮云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