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降噪丸子头
能和女儿们一同外出避暑,施母的心情很好,看着小女儿故意耍宝逗乐,脸上笑意不断,脸色都看着红润了许多。
施朝瑛坐在一旁,端丽雍容的脸庞上神情舒展,唇边含着几缕轻快的笑。
施令窈敏锐地觉察到,姐姐的心情还不错。
虽不知道为何,施令窈也很高兴,一路上扭着母亲和姐姐说话,直到外边儿传来一阵依稀像是车马相撞的动静,她脸上的笑僵住,昔日在大慈恩寺后山马匹发狂,车舆狂摇,颠得她恶心欲呕的记忆瞬间浮现。
施母察觉到小女儿的不对劲,想到当年那场人祸,忙握紧了她的手,把她拉到自己怀里,皱眉道:“外面发生什么事了?”
施朝瑛伸手掀开淡紫车帘一角,认出这是在出城门前必经的一段路,刚刚那阵动静虽然大,但百姓们并没有一窝蜂地围上去看热闹,再看不远处的那些侍卫身上穿戴的铠甲与所佩的金带长刀,她了然地放下车帘,低声道:“是护送康王前往封地的队伍,不知出了什么岔子。”
提及康王,施母叹了口气:“也是个可怜的孩子。”
生在帝王家,小小年纪便成了一颗棋子,如今脑子坏了,人又病恹恹的,孤零零地去往封地,之后路上还不知道要发生多少像这类的意外。
马车外的喧闹声倏地大了起来,除了百姓们突然高过一瞬的惊呼声,还有侍卫们兵刃相撞,大声呵斥百姓们退散的声音。
施令窈心念一动,把外甥女儿塞进母亲怀里,自个儿坐到姐姐旁边,掀开帘子往外面望——为了让女眷们一路上坐得舒服些,这辆马车一早便被施琚行拿去改造过了,他在这一道上颇有些天分,从前施父不喜他沉迷此道,但如今见老妻和女儿们都能得到好处,便也没有多加约束,任由施琚行借着改造马车的由头在自己屋里痛痛快快地研究了几日的器具之术。
托他的福,施令窈坐在马车上,视野比路旁的百姓都要高一些,自然也看到了被侍卫们挡着不让看的那一幕——一个衣着华丽的小郎君正在地上乱爬,时不时伴随着几声嘻嘻的笑声,像是痴了。
他身后的那辆马车不知怎地倾斜着停在了原地,施令窈又往正不知在地上胡乱摸索着什么的小郎君身上瞧了瞧,猜他应该是毫无防备之下被甩出来的,他头上破了一个口子,此时正汨汨流着血,却没有人管他。那些侍卫只一味地驱逐人群,却没有人想过上前带着他先去往后面的马车上处理伤口。
“康王出京,怎么就这么些人跟着?”
康王落水一事虽没个定论,但她心里已经把责任落到了昌王头上。这么想来,她和康王都是被昌王算计过的人,看着昌王受了伤,还无知无觉地在地上乱爬,浑然不知昔日的天潢贵胄成了旁人眼中的笑话,施令窈看得心头发闷,叹了一口长气。
施朝瑛按住了妹妹的手:“隔墙有耳,不要妄自议论天家的事。”
此时人多眼杂,马车旁虽有侍卫护佑,但也保不齐人群里有没有什么千里眼顺风耳。
姐姐说得有道理,施令窈闷闷地点了点头。
好在随着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一道惊怒的男声落下:“混账东西!圣人让你们护卫康王,你们便是这么当差的吗?!”
施令窈一怔,认出来人,是秦王。
马车外,早已被昌王买通的侍卫长低下头,说了一通认错陈情的话,秦王不耐烦听,翻身下马,大步走过去将躺在地上滑动四肢的康王给拎了起来。
看到他眼瞳中的空洞,秦王心中一痛,待他注意到康王额头上的伤口时,更是勃然大怒,手已经落在了刀鞘上,却迟迟没有拔刀。
……他现在责打了这些护卫,待到他无法护送之后,一路上他们说不定又会怎样慢待康王。
“去瞧瞧马车出什么问题了,为何马儿会发狂,我先带康王去后面的马车上处理伤口。”
说完,秦王转身,被他牵着站了起来的康王却死活不肯走,忽然,他抬手指向施令窈她们所在的马车,嘻嘻笑了两声:“美人!”
这傻侄子。
秦王此时哪有什么心情看美人,他近来心情都糟糕透了,没能赶上在皇城里为康王办的饯别宴,心中过意不去,这才骑着马追到城门口,想着能不能再送他一程、
他抬起眼,却看见不远处的马车上布帘微动,露出一张他魂牵梦萦的美人面。
施母看出她的犹豫,温声道:“康王身边伺候的人不怎么尽心,一时半会儿的恐怕连伤药放在哪个箱笼里都不知道。让银盘把金疮药送去给他们吧。”
施朝瑛带着家人出门时有个习惯,会将常用到的伤药和各类药丸子分成几份随着带着,这会儿刚好派上用场。
施令窈听着母亲的话,点了点头,从车舆角落的橱柜里拿出金疮药和棉纱递给了银盘,低声吩咐了两句,银盘点头:“是,婢这就去。”
直到车帘放下,秦王有些狼狈地扭过头,断开了视线。
他接过那个圆脸女使递来的伤药,低声道:“同我向你们娘子道谢。”
……
那场风波很快又过去了,马车骨辘辘地行驶起来,出了城门,吹进来的风里都带了绿意的凉爽,施令窈松了口气:“舒服多了。”
施朝瑛看着妹妹重又恢复那副没骨头的样子,眉头一抽,但转念想到这几日妹妹在她面前格外乖巧,生怕她生气的样子,又隐隐有些心虚。
罢了。
出来游山玩水,她怎么自在怎么来吧。
谢、施两家的侍卫护着几辆马车从小路上路过,出了汴京,几个孩子便嚷嚷着要骑马,施朝瑛点了头,好在他们也知道分寸,围在车队附近,没有撒欢儿跑远。
在农田里劳作的几个妇人羡慕地看向驶过的马车,有人笑着道:“贵人坐的马车,路过的风都是香的呢。”
“不知是汴京哪家的贵人,派头这样大。”她刚刚可数了,足足有二十个护卫呢。
妇人们说笑了一会儿,又继续弯腰干活儿,唯有一个衣衫灰扑扑,脸也脏得看不清本来面目的女人直起腰,死死盯着远去的车辆。
她不会认错,方才骑着马过去的,是她的两个侄儿。
那马车里坐着的,岂不就是施令窈那个贱人?
“喂,哑女,你瞧什么呢?又想躲懒是不是!快点儿干活!”
第67章
眼看着那妇人说着说着就要拔腿过来打她, 谢拥熙熟练地抱住头往下一蹲,粗布衫子被旁边的麦草一扯,露出一截枯芦苇似的手腕, 依稀还能看见白净的底色。
日头正晒, 旁边的几个妇人连忙拉住她:“熊大家的,算啦,别和这个哑巴计较,还不够晦气的。该回去做饭了。”
熊大嫂骂骂咧咧地收回了还没挥出去的巴掌,呵斥道:“你给我在这儿仔仔细细地拔草, 等我回来要是叫我看见还有一根杂草长在这田里,你就等着吃打吧!”
谢拥熙蹲在地上,点了点头, 熊大嫂这才气顺了些, 哼了一声,和旁的几位妇人上了田埂各自往家里走去。
有人笑道:“到底是熊大哥有本事,又会疼人, 怕你辛苦, 带了个哑巴回来给你帮忙,再调教调教, 你也能过上地主太太的日子哩。”
奉承话虽然好听, 熊大嫂还是意思意思地摆了摆手, 一副很是嫌弃的模样:“什么疼人啊,要我看, 当家的就是在故意折腾我。这个哑女又蠢又笨, 脾气还坏,刚来我家时砸了好几个碗,可把我给心疼坏了!”不过她话锋一转, 又道,“他日日在外奔波,我便想着把哑女留下来,多费几口饭罢了,就当是给家里积德。”
她话里多多少少还是带了些炫耀的意思,不过谁让她家男人担着在城里替大户人家跑腿的活计呢,前不久能捡个哑女回来,日后说不定还能搂到什么金银财宝之类的好处呢。
这么一想,几个妇人愈发殷勤地奉承起熊大嫂,几人说说笑笑的身影远去,谢拥熙慢慢从田里站了起来,不死心地沿着马车远去的方向看去。
她是高高在上饮金馔玉的谢氏女,不是在乡野间人人都能欺辱取笑的哑女!
谢拥熙低下头,看着自己短短几月便变得枯瘦粗糙的手,来到这里之后,她不敢收拾自己,甚至连基本的清洗都不做——那些肮脏下贱的农人看向她的眼神让她恶心到作呕。
只不过她不知道的是,在这个叫做郑家村的村落里,除了熊大嫂一家,还有谢纵微另外安排的人在暗处默默监视着她——谢纵微只是不想让她好过,却没下作到会漠视旁人用侵占她肉体的法子作践她的地步。
如今正值晌午,一轮骄阳洒下的光火辣辣的,谢拥熙紧紧咬住唇,任由那点儿铁锈腥气盈满唇齿间,她很想尖叫出声,哭诉着老天对她的诸多不公,但她的嗓子一点儿声音都发不出来,像一口年久停用的枯井,哪怕她努力到涨红了脸,也只能勉强发出几声嗬嗬的气音,细弱到风一吹就散。
谢拥熙瘫坐在地里哭得天昏地暗,浑然没注意到,有一辆马车远远停着,车上的人正在看她。
“大郎,咱们还是快些回去吧。”说话的是梁夫人身边的喜姑,她看着梁云贤死死望着农田里那个疯疯癫癫的农妇,清癯苍白的脸庞上带着几分扭曲又快意的笑,她看了实在是瘆得慌。
自从那日谢纵微命人将她们带到了此处,见识到谢拥熙如今的下场之后,梁夫人便老实下来了。
谢纵微心狠手辣至此,连老太君都拦不住他对自己的亲妹妹下手,对她们梁家这种昨日亲家,只怕下手更没有顾忌了!梁夫人歇了向谢纵微讨个说法的心思,却拦不住梁云贤自个儿生出了心思。
自从腿断了之后,他便整日阴郁,阴晴不定,莫说是府门了,连房门都不肯出。但那日见到谢拥熙之后,梁云贤便一反常态,爱上了出门,他也不做什么,只是让人把马车停在附近,他亲眼看到谢拥熙如今的狼狈模样,心情便能好上许多。
一个腿断了,仕途无望,从今之后都得靠着旁人照顾才能活下去。一个成了哑巴,从云端跌落泥地里,日日辛苦劳作才能换来几个粗面馍馍。
哈,可真是恶人自有恶人磨,看到相伴十年的爱妻如今过得也这么凄惨,梁云贤心里便舒服多了。
喜姑看着他唇边的笑,忍着不适,又劝了一遍,却被梁云贤反手重重打了一巴掌。
喜姑瞪大了眼,下意识捂住泛着火辣辣痛感的脸。她是梁夫人的陪嫁,也算是看着梁云贤自小长大的人,冷不丁受了这一巴掌,她心里自然委屈。
“我做事,何时轮得到你插嘴?”
梁云贤残了腿之后脾气很是阴晴不定,对亲娘尚且如此,遑论一个下人。
喜姑敢怒不敢言,只能捂着脸低下头,没再吭声,心中却在想,这样残暴的性子,腿又瘸了,指不定连传宗接代的本事也没有了,难为夫人还要精心养着他。
表姑娘当初走得狼狈,梁夫人亲自点了人绑着她送出汴京不说,更发了话不许她再进汴京,生怕她的命格克到了自己的宝贝儿子。当初知情的人都笑话表姑娘竹篮打水一场空,但喜姑如今转念一想,说不定还是件好事。
车舆内除了梁云贤和喜姑,就是一个小厮,他力气大,梁云贤上下马车时须得他扶着才能成行。
好不容易等梁云贤观赏够了妻子的狼狈模样,他心满意足地下令打道回府,不料马车却迟迟未动,梁云贤登时皱起眉,随手拿起桌几上的茶盏往外丢去:“都聋了不成?快走!”
“对不住了,姑爷,今儿啊,您怕是走不了了。”
车夫马六掀起帘子,露出一张正笑着的黑脸,他对着小厮使了个眼神:“行了,绑着咱们姑爷去和姑奶奶相见吧,就是残鸳鸯,那也得凑在一堆才完整不是?”
梁云贤浑身生凉,他拼命想往后缩,但他自从残废之后便格外抗拒旁人碰他的腿,梁夫人重金聘来替他按摩腿脚的大夫也被他打跑了,这会儿他的两条残腿软得像面条,哪里能派得上用场。
喜姑眼睁睁看着马六和小厮将不断挣扎,嘴里肆意咒骂粗话的梁大郎给拖了下去,吓得抖如筛糠——这两人何时被谢家收买了去?
他们梁家难不成真是个四处破洞漏风的筛子?
马六和小厮并没把喜姑这个体弱虚胖的老嬷嬷放在眼里,只按着吩咐将梁云贤脱下马车,像条死狗似的拖着往田里走去。
喜姑扶着窗,看着那一幕,犹豫要不要回去报信,但马六突然回头,迎上她的视线,露出一个阴恻恻的笑,吓得喜姑立刻放下车帘,慌慌张张地下了马车,往汴京城的方向跑去。
真真是骇死人了!
……
施令窈一行人去的庄子位于玉山半山腰上,山景秀美,后山还有一处瀑布,伴着一池子的水月风荷,很是怡人。
庄子上久不来人了,得了消息之后,管事秋娘很是激动,带着人将庄子里里外外都打扫了一番不说,又着人摘了不少山野鲜花放在各处布置,处处妥帖,让提前过来打点的苑芳看了忍不住笑,连连夸了秋娘好几句。
秋娘满面红光地站在门口,迎着几位贵人进门去,一路上察言观色,见着施令窈的目光在哪儿多停留了几息,她便开始笑着介绍。
庄子上建造得颇为古朴,没有时下汴京大家贵族们喜好的琼楼玉宇、十步一阁,而是兰径槐庭,佳木葱茏,三进的院子设计得很有几分朴拙之趣,与周遭水碧山青的景色融为一体,深深吸上一口,只觉得沁人心脾,很是清新怡神。
谢均晏和谢均霆一人一边扶着施父走在后面,听着女眷们在前面说说笑笑,谢均霆乐道:“我还没来过这地方呢!阿兄,待会儿咱们和述表兄他们出去爬山吧!”
谢均晏淡淡睨他一眼:“不成,我有约了。”
谢均霆顿时竖起眉头:“谁的排场能有我大?推了推了,先和我去。”他说这话也是玩笑话,来庄子上的统共就那么些人,谢均霆很了解他的阿娘,有外祖母、姨母陪着,她才想不起她还有两个臭小子呢。
还有谁会约阿兄出去玩?多半是他不想陪自己出去才捏造的借口。
谢均霆理直气壮地挺直了腰,看向玉面含笑的阿兄,慢慢地品出了些不对劲儿。
施父慈爱地看着小外孙:“是我想着让晏哥儿陪着我一块儿去钓鱼,霆哥儿也一起去吧。”
钓鱼?
谢均霆想摇头,但接触到外祖父温和包容的眼神,他又说不出拒绝的话,点头之余,他又把李述两兄弟给拉上了。
“咱们今儿就比谁钓的鱼多!外祖父做评判,您就等着喝鱼汤吧!”
少年人仰起的脸庞神采飞扬,那双明亮清澈的大眼睛里带着勃勃的生机,谢均晏看了,也说不出泼冷水的话。
小外孙总是很活泼,让他想起小时候的窈娘。
施父有些浑浊的眼里浮出一点儿湿润的光,笑着颔首,说好。
后面那群半大小子叽叽喳喳的,不知在说什么,蓦地爆发出一阵笑声,李珠月娇气地捂住耳朵,还不忘和阿娘她们抱怨:“比放炮的声音还难听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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