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敲钟的紫藤
如今能光明正大地蹭御膳,保清、保成两人并肩而立,心情好了不止一点点,连彼此之间都觉得顺眼了不少。
康熙和宜敏起身出了东暖阁,一行人走向隔间的小花厅,里面摆着是一张长桌,上面已经摆满了各色膳食,零零总总有三十余种,大多数都用碳火煨着,上面还盖着金盖,以免跑了热气。但是还是有十分馥郁的食物香气弥散在空气中,令人闻了食指大动,口角生津。
康熙扶着宜敏一同坐在首位,四个阿哥分主次分别落座。承瑞和赛音察浑分别坐在康熙和宜敏的下手,保清坐在承瑞下手,而保成坐在赛音察浑一边,正好两两对望。这个客厅里的餐桌不大,大约只能坐下十余人,如今坐六人宽松有余。
见主子们已经就位,侍膳宫女们纷纷上前伺候,先将所有的金盖撤走,一盘盘色泽鲜亮的菜品暴露在眼前,虽然只有三十余种,但都是硬菜,没有那些瓜果蜜饯之类的东西凑数,看起来更为家常一些。
阿哥们等着康熙、宜敏先动筷,之后才习惯性地吩咐身边的奴才为他们布菜,顿时餐桌和膳桌之间犹如穿花蝴蝶一般都是宫女往来忙碌的身影,看着这热闹的景象,宜敏也没有再多此一举的给儿子们添菜。
因为今天上的都是硬菜,大鱼大肉,煎炒煮炸应有尽有,都是男子爱吃的重口味,加之从卯时正到午时排满了课程,早就饿的饥肠辘辘,无需旁人催促,这些阿哥们已经自动自觉的大快朵颐,虽然进食的速度不慢,姿态却十分的优雅,杯盘碗筷没有一丝一毫的碰撞声,一举一动尽显皇家风范。
这时康熙看了看满桌的菜色,命人为宜敏布了一些清淡的菜色,一边低声道:“敏儿手上有伤,不宜食荤腥,多吃些清淡的好。待伤势好了,再好好补补!”
宜敏微微点头,很给面子的将自己碗中的素菜吃了下去,才用低不可闻的声音笑道:“皇上,莫不是忘了妾身本就喜清淡?便是无伤也不常用荤腥的,这对妾身来说并不为难。”她看了看底下一心用膳的孩子,心中不由庆幸,自己伤着的是左手而不是右手,否则连吃个饭都得让人伺候,到时候在孩子们的追问下,免不了又要多番解释,又是一番麻烦。
承瑞他们没有察觉到宜敏的异常,相反故意忽视上首的动静,对于自家阿玛和额娘的窃窃私语视若未,实在是他们从小见多了这对天家夫妻的如胶似漆,对于再出格的举动都已经见怪不怪了。什么食不言,寝不语,在他们面前都可以忽略不计。
康熙看着儿子们吃的欢快,心中宽慰之下也是胃口大开,只觉得御膳房今日做的菜品特别合心意,很是爽快地大手一挥给了赏赐,躬身立于一旁的李德全闻言,立刻让人去御膳房宣读口谕,顺便送去赏赐。
康熙虽然是个严父,但同样也有慈父之心,他在每个孩子身上他都倾注了几分关爱,虽然有偏有重,但不可否认他对所有的孩子都颇为疼爱,只是这份疼爱表现方式不同罢了。他认为公主可以千娇万宠,因为未来会用她们与蒙古联姻,能够享受自由与娇宠的时间并不多,所以一般而言,康熙对于女儿都较为宽容。
当然这方面也是受到宜敏不小的影响,宜敏曾经交给他一份折子,上面罗列的是太祖努尔哈赤至今,爱新觉罗家所有外嫁的公主格格的婚姻状况以及子嗣情况,其中的种种数据触目惊心,出嫁后能活过十年的公主格格居然不足一层,拥有子嗣的则更少,这让康熙不由得对和亲政策的信心有了动摇,对自家女儿的怜惜之心更是大起,也就默认了宜敏后来对公主教养方式的各种改变。
但阿哥不同于公主,身为爱新觉罗家的男儿,他们必须挑起祖宗社稷的重担,为巩固大清江山出力,若不从小严格要求他们学文习武,未来岂不是要成为纨绔子弟,他岂能允许自己辛苦治理江山被败家子所累?幸亏到目前为止,最年长的四个儿子表现还算让他满意,不提被他视为继承人的嫡长子承瑞是何等出色,嫡次子赛音察浑更是天生的将帅之才,将来辅佐承瑞一文一武,大清何愁不能兴盛?
最为凑巧的是,老三和老四同样是一武一文,搭配得恰到好处,两个小的之间虽然时有所冲突不和,但是在兄长的调教下,两人也只是会攀比竞技,并不伤兄弟感情,这更坚定了他把这两兄弟与各自额娘隔离开来的决心。
惠嫔和僖嫔在他看来都是头发长见识短,满心满眼都是后宫女子的嫉妒攀比,把他的儿子们都教坏了,弄得一个个小鸡肚肠,为了一点口角之争就大打出手,甚至差点毁了彼此,简直不可饶恕。只是禁足她们两年已经是看在儿子的份上了,否则她们的嫔位绝对保不住的。
宜敏对康熙的心里丝毫不知,她只是默默观察着底下阿哥们的互动,她注意到保清似乎承瑞更亲近些,对赛音察浑却颇为惧怕,两人眼神偶尔对上都会主动撇开,也不知道这臭小子又做了什么事,弄得保清这个有些心大的孩子都对他避之唯恐不及?
不过保清这孩子和上辈子一样酷爱羊肉,已经布过了三次这道菜,眼神还时不时扫过那盘孜然烤肉,却强忍着去吃其他肉食,毕竟按照康熙的规矩,事不过三,每道菜基本不吃三口以上,免得被人拿捏住喜好。这些儿子们平日里在阿哥所如何不得而知,但是陪着康熙用膳的时候都是自觉遵守这套规矩,以免惹得康熙不喜。
这时承瑞似乎注意到了保清的异常,不由得摇头一笑,抬头示意自己身边的侍膳宫女弄一盘孜然羊肉,然后不动声色地送到保清面前,这算是他这个兄长对弟弟的关爱,不是保清自己要的,也不算违反了康熙的规矩。
保清见了顿时眼神一亮,感激的看了自己大哥一眼,一口一口的吃起自己面前那盘堆得满满的孜然羊肉,心中欢喜不已,眼睛都乐得微眯了起来的。
康熙也注意到了承瑞这边,因为承瑞从小不爱吃膻味极重的羊肉,这会突然让宫女端了一大盆,自然引起了他的注意,也看到了接下来的举动,心中莞尔一笑,就视而不见地转过视线,兄友弟恭是好事,他只有高兴的份。
第249章 后宫之主(二十八)
宜敏同样把一切尽收眼底,心中暗叹这保清跟上辈子一样是个实心眼,否则上辈子也不会被明珠玩弄于鼓掌之间,他的耿直更适合当一个纯粹的武将,在战场上纵横驰骋,为妻儿挣得偌大军功,而非在朝廷里蹉跎岁月,用自己不擅长的权谋争斗消磨着英雄意气。
若非惠妃和明珠从小在他耳边不停地撺掇,形成了所谓的大阿哥党不停助推,以保清喜武厌文的性格未必会拼死去争那个皇位,最后也不至于落得那般凄凉的下场,就连保清的原配福晋伊尔根觉罗氏也是这场斗争最早的牺牲品。
保清夫妻二人原本感情极好,但就是为了一个莫须有的嫡皇长孙,伊尔根觉罗氏被惠妃明里暗里的逼迫,最后在保清妥协恳求的目光中,咬牙拼着四年连生四胎,不停的生产毁了她原本健康的身体,偏偏都是女儿,面对丈夫一次比一次失望的眼神,最终伊尔根觉罗氏不顾太医的劝阻警告,终于拼死生下一个嫡子,自己却撒手人寰。
四女一子从此失去了亲生额娘,那个千呼万唤才得来的儿子既不曾得到康熙的另眼相待,也没有额娘的保护,最终年不过23就卒了,连子嗣都没有留下,争来争去不过是竹篮打水一场空!而保清在大福晋去世后彻底自暴自弃,甚至把这一切责任都推到了太子身上,两兄弟开始有了几分不死不休的架势。
宜敏看着此时保清那一边吃一边用挑衅的目光飞向保成的嘚瑟模样,不由嘴角微微勾起,如今这样就挺好的,孩子就该有孩子的样子,还没长大就被逼得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明明是朝臣们自己争权夺利,偏偏要拿皇子阿哥当筏子,明明皇帝还处于壮年,臣子私底下却开始暗戳戳的明争暗斗,奢望着所谓的从龙之功,无疑是在戳皇帝的肺管子,不是找死是什么?
保成是个绝顶聪明的孩子,没有了太子的身份和康熙无底线的纵容,这辈子是个知道进退、讨人喜欢的孩子,与两位兄长的关系都不错,不过他似乎更为崇拜赛音察浑,也许是因为他武力上总是被保清碾压,无形中就对于经常在武力上碾压保清的二哥更为向往一些,加上赛音察浑为人嫉恶如仇,奉行不服就干的原则,极为对保成的胃口。
宜敏垂下眼眸,有一搭没一搭的喝着碗里的羹汤,心中存着几分思量,目前最年长的四位阿哥性格鲜明,行事作风一目了然,几乎可以预定到未来的发展趋势了。
这辈子大皇子与太子之争已经不复存在,保清和保成之间虽然还是互看不顺眼,也不至于被逼迫到反目成仇的地步,这份压力如今已经转移到承瑞和赛音察浑身上,那些投机之辈为了所谓的从龙之功可不管他们兄弟俩是不是一母所出,他们只会觉得两个阿哥都是嫡子,礼法上比起其他庶出阿哥更有机会继位。
若非如今宜敏强势,两兄弟又从小在身边养大,如今他们周围恐怕早已被安插了无数不怀好意的探子,想要撺掇一出兄弟相争的戏码了,如今虽然还没有这个苗头,但是不代表底下的臣子没有这个投机的心思。
承瑞今年已经14岁,赛音察浑也不过小他一岁罢了,已经到了可以选福晋的年纪,一旦两人成婚就要入朝参政,立刻就会有臣子站队,各种利益诉求接踵而来,若是这兄弟俩心智不坚定,就会被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谗言所动,再坚固的兄弟情谊,也经不起水滴石穿的考验。
上辈子保清和保成也曾经有过好到同穿一条裤子的时候,但是水滴石穿,铁杵成针,最终两人早已忘记了儿时情谊,都恨不得将对方抽筋扒皮,打入十八层地狱。今生只要她还在一日,就绝不容许兄弟阋墙的事情发生。
不是宜敏太过自信,而是皇权帝位虽好,哪里有修行长生吸引人?皇朝气运加身就意味着修行之路断绝,她相信自己的孩子会做出选择,承瑞和赛音察浑都是从小修炼顶尖功法,品尝过实力强大的滋味,是选择放弃继续修行,继承皇位?还是一往无前、勇攀高峰?宜敏都尊重他们的选择。
一顿午饭吃得宾主尽欢,两个小的显然都吃的有点过量,都靠在椅背上缓了口气,康熙自然看在眼里,不过今日餐桌上气氛极好,康熙也没有对此过多苛责,毕竟是自己儿子,偶尔吃饱点难道还是错不成?他还没有严苛到那等地步!
今日饭后例行的散步消食,宜敏并未参加,毕竟她如今手上有伤,不宜过多动弹,走动间也容易被孩子们看到手上的纱布,康熙对此自是心照不宣,带着四个儿子迈步走出了乾清宫,沿着御道在前三殿缓缓绕行,顺便询问孩子们一些课业上的问题,不过与平日里正式严厉的考教不同,不过是闲聊谈心而已,几个孩子心态颇为放松,显得对答如流。
“保清、保成,你们也都长大了,将来娶了福晋就是大人了,朕打算给你们取个大名,你们觉得如何啊?”康熙走着走着,突然想到之前和宜敏商量给阿哥格格重新序齿的事,毕竟早年康熙有不少孩子夭折,到如今称呼有些混乱,例如承瑞是大阿哥,但是按照排行却是皇三子,再如皇七子万黼康熙十八年夭折,不过两岁年纪,序齿便不算其中。
保清和保成闻言一愣,抬头看向康熙背着手向前走的身影,心中慢慢地浮起了喜悦的泡泡,皇阿玛终于想起来给他们赐名了吗?保清和保成说到底不是正经入玉碟的大名,只是出生时康熙随口赐下的乳名,不像承瑞和赛音察浑早早就入了玉碟,从一出生赐下的就是正经的大名。
康熙走着走着,发现背后没了动静,不由得回过头来,看着有些怔愣的两个儿子,有些奇怪地道:“怎么了?不想要大名?”难道是保清保成叫习惯了,都把这个当成大名了不成?只是编写玉碟不能草率,一个个儿子都得重新赐名,为了取个吉利又有意义的字眼,他可是绞尽脑汁。
保清如梦初醒,连忙摇头又点头,急道:“皇阿玛,儿子没有不想要大名,儿子想着呢!”他做梦都想呢,怎么可能不乐意呢?他翻过年都十二岁了,居然还被叫乳名,别提多尴尬了。
保成这会也顾不得跟保清闹别扭,连声附和道:“没有的事儿!皇阿玛,恳请皇阿玛赐名。”保成这种俗气又没格调的乳名,如今即将长大成人了还被这么叫,简直羞辱感满满好吗?
康熙哈哈一笑,他也没有卖关子的意思,而是直接道:“保清赐名胤禔,保成赐名胤礽,皆是福安之意,如何?可还喜欢?”他目前还活着的有八个儿子,他决定给阿哥们重新序齿,承瑞和赛音察浑以外的儿子赐名,取‘胤’字辈。
保清和保成大喜,立刻对着拜倒谢恩:“儿子谢皇阿玛赐名。”他们终于等到这一日了,每年祭祀祖宗之时,唯独承瑞和赛音察浑可以陪着皇阿玛进宗祠,因为皇室玉碟上正式刻录的阿哥只有他们二人,而其他阿哥出生后入的都是爱新觉罗宗室族谱,无论是否年幼夭折,都会记上一笔,但也仅此而已了。
承瑞和赛音察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微笑着道:“恭喜两位弟弟得皇阿玛赐名,以后该称呼你们的大名胤禔和胤礽了。”阿哥们有了大名之后,一般乳名也就弃之不用了,顶多长辈偶尔表示亲昵是才会称呼,其他人若是用乳名来称呼某某阿哥,那就是拿大,甚至是僭越了。
胤禔和胤礽喜笑颜开,连连拱手回礼,略带矜持地道:“谢大哥、二哥,两位兄长还是称呼乳名即可,莫要生分了。”长兄如父,尤其是嫡子地位更是高于庶子一大截,除非是庶长子这等有特殊地位的人物,否则嫡庶之间的差距大如鸿沟。
因着康熙这突如其来的惊喜,父子兄弟间的气氛一时颇为和谐,康熙的心情也是前所未有的愉悦,不由得心中感叹,果然严父慈母才是一个正常家庭的模式,即使是皇家也不例外,幸好宜敏经常给他支招,告诉他不少孩子们的心事,他才能与儿子们交流得如此轻松自然,而非像君臣奏对一般刻板僵硬,他满腔慈爱无从发挥,最后只能硬生生地憋着。
康熙虽是皇帝,但是他同样是个父亲,有一颗慈父之心,希望享受父子间的天伦之乐,只是他自己从小就没有享受过父爱的感觉,完全不懂得该如何与儿子相处,反而总是端着的架子,用严厉的态度,紧迫盯人的课业,来体现对儿子的望子成龙,却让父子间的关系越行越远,最终只剩下君臣间的上下尊卑与虚伪客套。
宜敏不介意偶尔调和一下康熙的父子关系,毕竟孩子们都还小,还没到剑拔弩张的时候,这时候让康熙多慈爱一分,未来他的软肋就多一分,不至于早早成为那个冷血无情的帝王。那样的康熙是孤家寡人,私欲极重,对皇权利益绝不会作出任何退让,就连儿子也不会手下留情,几乎毫无破绽,这是她不愿意看到的。
第250章 后宫之主(二十九)
康熙和儿子们走出乾清宫,宜敏也很快起身从小厅慢慢踱步到了东暖阁,此刻东暖阁里空无一人,伺候的奴才没有得到康熙的允许,并不敢随意进入,因为这里是康熙批阅奏折的所在,多少国家机要大事都在里头放着,谁敢多瞟一眼都会被拖下去打板子,连日常打扫都是李德全亲自做的,只有康熙在的时候,才会偶尔允许奴才入内伺候。
东暖阁唯独对宜敏是完全开放的,从康熙八年入宫到现在,整整十四个年头,宜敏待在乾清宫的时间仅次于康熙,已经远远超过一个妃嫔该有的限度,所有人从一开始的惊奇不忿到现在的习以为常,甚至宜敏看书入神时,康熙突然需要召见臣子,还会特地跑到西暖阁去,免得打扰宜敏。
平日里康熙若是政务繁忙,没有闲暇入后宫的时候,都会将宜敏请到乾清宫伴驾,这间屋子里有几架到顶的书柜,上面的书籍都是宜敏一一整理并标注书签的,她和康熙喜爱的书籍有一部分重合,她日常会拿来翻看,至于她自己的爱书则主要放在钟粹宫的书房,这里只有一个小角落用来临时放置一部分,时不时就会进行置换。
对宜敏来说,这乾清宫已经熟到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地步,进东暖阁就跟自己的书房一样自在,底下的奴才也都已经习以为常了,并不觉得宜敏独自进康熙帝书房有何不对。
不过宜敏在入东暖阁前,特地抬头看了李德全一眼,然后才自顾自地走了进去。李德全很快心领神会,甩着拂尘默默地守在通往东暖阁的门厅处,他所站的位置十分巧妙,既能够看到乾清宫正殿入口处的动静,又能借着旁边的巨大立柱遮掩住自己的身形。
宜敏此时正盘腿坐在炕上,快速翻阅着康熙批复过的奏折,她可没忘记封后是必须大赦天下的,她要知道康熙借此恩赐和赦免的人员名单,各部递上来的名单很多都是例行公事,只有康熙的朱笔单独圈出来的才是需要注意的目标。
能够得到康熙另眼相待的绝对是人才,未来必然是他的心腹重臣,前世那些深受康熙信任的忠臣良将,宜敏都心中有数,今生虽然早早对这些人进行了布局和谋划,但是她有些担心这样的动作会不会引起一些不可预知的后果?
也许有些“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的人物会因着她的布局,结果阴差阳错失去了这个机会,也许有些原本不曾被康熙发现的人才,今生却因为自己的插手得到了机会,从此一飞冲天。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种事,宜敏已经经历的太多了,小心驶得万年船,她一边翻看着奏折的内容,一边默默记下与记忆中有所出入的人物。她并没有火急火燎极速翻看,反而动作慢条斯理,虽然一目十行,却带着从容不迫的感觉,她看完一本就按照原来的位置原样放回去,方向角度分毫不差。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她已经翻阅完近些时日来的所有奏折朱批,当她将手上最后一份奏折放下,御案上的一切和一开始完全一模一样,甚至连康熙偶尔掉落在奏折间的一根发丝都被她细心地夹了回去。
然后她起身走向书架,开始像往日里那样,挑选起自己喜欢的书籍,顺便等着康熙散步回来。康熙注重养生,每日里饭后消食,至少也要一盏茶的功夫,今日带上了几个孩子,应该会时间稍长一些,正好足够她做点小动作。
康熙是个心思缜密的人,更是疑心病极重,任何一点细节上的失误,都有可能导致功亏一篑,宜敏可相信那根头发丝是康熙故意为之,也不想因疏忽大意而阴沟里翻船。
“后宫不得干政”这个铁牌立在交泰殿中,始作俑者是先帝顺治,他原本的目的是为了警告自己的母后不要再插手政事,但是效果显然不怎么好,前世太皇太后历经三朝不倒,满朝文武基本都听从其懿旨行事,直到康熙除鳌拜、平三藩之后才真正收回大权。
今生康熙登基至今二十多年,三宫六院经过多番修整,内里早已经面目全非,唯独交泰殿这块铁牌不曾被撤掉。由此可见康熙心中的想法如何了?他因为除鳌拜、平三藩的过程顺利太多,拥有了极高的威望,得以提前收回了大权,无需再看太皇太后的脸色行事,甚至以皇祖母病重为由,将其软禁在慈宁宫多年,在宫廷内外多次剪除其党羽,可见他对于后宫干政有多么的忌讳。
宜敏多年来从不会主动过问政事,若是康熙拿来问她,她便据实以答,绝不多加评价,顶多旁敲侧击引导一二,就连两个儿子的教养她都很少再插手了,顶多就是关心生活琐事,引导一些待人接物的规矩罢了。
毕竟孩子们长大了,马上就到入朝参政的年纪路,她只能为他们铺好路,让他们走得更顺畅些罢了,却没那本事替他们去争去斗,在她看来,若不是靠自己本事抢来的皇位,终有一天还是会失去,到时候结局反而更惨。
随着一连串的脚步声慢慢接近,东暖阁的门帘被李德全掀起,鱼贯走入康熙父子五人,几人一抬眼就看见坐在窗边摇椅上的宜敏,手上握着一本薄薄的书册,翻开的那面朝下搁在小腹处,她微微阖眼躺靠在椅背上,显然是看书到睡着了。
午后斑驳的阳光透过镶嵌着透明玻璃的窗棂,落在她宫装的裙角处,随着摇椅轻微的摆动,形成一格格跃动光斑,显得格外温暖宁静。看着这一幕,众人都下意识地放轻了呼吸,康熙转头对着儿子们比了个噤声的手势,接着挥了挥手,显然是让他们该干嘛干嘛去!
承瑞和赛音察浑会心一笑,二话不说就转身离开,顺便拉走还愣在原地的两个弟弟。胤禔和胤礽顺着兄长的力道跟着走,直到离开了乾清宫两人才回过神来,面面相觑了一会,又看了看一副习以为常模样的两位兄长,最终只能默默低头,当作什么都没看到。
没看到皇阿玛那瞬间柔和的面容和气息,也没看到最后皇阿玛那拎起薄被往皇额娘身上盖的一幕,在他们心里,皇阿玛一直都是威严的代名词,即使偶尔会因为他们课业出色而露出一丝笑意,却也是转瞬即逝,更别提那种满目温柔的模样了。
想到皇阿玛好不容易抽出时间,想要亲自指导他们书法,结果一进书房看见那一幕就立马改变了主意,连句话都没说就把自己兄弟几个给赶了出来,难得亲近皇阿玛的机会就这么没了?
想到这里,胤禔和胤礽几乎压抑不住自心底涌上来的涩意,他们似乎有些理解后宫那些娘娘为何总是对皇额娘如此嫉恨了,就连自家额娘提到皇额娘时也总是酸溜溜的,直到如今他们体验到康熙瞬间翻脸的表现后,终于体会到了那种暴击般的对比伤害。
赛音察浑看着两个弟弟川剧变脸般的表情,忍俊不禁地拍了拍他们地肩膀,宽慰道:“你们也别想太多,皇阿玛一向如此,只要额娘在的时候,一向不怎么把其他人放在眼里,我和大哥小时候经常半夜被皇阿玛拎出额娘的寝殿,等再大一些就更过分了,直接把我们赶出了钟粹宫,背着额娘让人把阿哥所收拾出来,还骗额娘说是我们自愿的!”
说到这里赛音察浑就满脸怨气,他们钟粹宫住得好好的,谁乐意去住阿哥所那么个小破院子,加上课业越来越重,弄得他们兄弟俩每日里除了请安基本见不着额娘的面,还得帮着皇阿玛圆谎,他至今还记得额娘当初那不可置信的眼神,想想就憋屈。
承瑞闻言眼神飘忽了一下,当初之所以会搬出钟粹宫,也有他心态出问题的锅,若非额娘察觉到了并默许的话,皇阿玛大概率不敢背着额娘干这种事,除非他以后想天天睡乾清宫,不过这种事就没必要让弟弟知道了。
胤禔和胤礽看着赛音察浑,勉强自己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二哥你这是安慰还是炫耀啊?您可是十岁才从钟粹宫搬出去,这已经是很不可思议了好吗?让他们这种六岁就住进阿哥所,和底下那些一出生就养在阿哥所的弟弟情何以堪?
胤礽抹了一把脸,将难看的笑容抹掉,表情重新恢复了自然,对着赛音察浑恭敬地道:“皇阿玛和皇额娘如此恩爱是大清之福,身为儿子只有高兴,哪里会有什么想法?”说着还用手肘怼了怼旁边的胤禔。
胤禔一阵吃痛,看到赛音察浑转过来的和善眼神,顿时一个激灵,连忙点头如捣蒜,他最敬畏的就是这个二哥,他自认在骑射方面还算有几分天赋,但是面对这个相差不到一岁的二哥却完全被碾压,不要说还手之力了,根本就是望尘莫及的那种。
见状,赛音察浑满意地放松了手上的力道,这两个弟弟还算不错,至少识相乖巧,除了一见面就斗生斗死,似乎天生犯冲之外,心性都还算不错,没有被各自的额娘教坏了。
他对那些个偶遇的后宫女人可真是腻歪死了,一个个明明都嫉妒的面目全非了,还特地摆出一张伪善面孔来套近乎,真正是让人恶心坏了。
“行了,趁着今儿时辰还早,你们俩赶紧回阿哥所歇一歇,不然下午的武课可要没精神头了。”承瑞打断了赛音察浑的表演,微笑着让奴才去抬来肩舆,赶着胤禔和胤礽回阿哥所去歇晌了,平日里都是一下课就回去的,如今已经耽搁了不少时辰了,骑射方面的训练可是不容许分神的。
胤禔和胤礽闻言,立刻恭敬地行礼告辞,上了各自的肩舆,被抬着往阿哥所飞奔而去。阿哥们都是寅时末起身,卯时正就要赶到无逸斋上课,几个时辰的课业下来,再好的精神头也磨没了,就算此刻赶回阿哥所只能小睡一会也是好的,他们都没有拒绝承瑞的好意。
看着远去的肩舆,承瑞回头没好气的瞪了赛音察浑一眼:“你没事说那些琐事做甚?皇阿玛跟额娘的事何需让他们知晓?”这些弟弟一个个都长大了,加上不是同母所出,别看现在个个乖巧懂事,等将来开府参政了,指不定要生出什么别样心思?
就算他们自己一时没有这个想法,但是他们的母族呢?他们的属臣呢?这些人个个都想着飞黄腾达、从龙之功,岂能容许自己辅佐的阿哥没有上进心?不然他们的荣华富贵从何而来?
承瑞从来都不会高看人心的可怕,所以他从来都对这些弟弟一视同仁,既不清楚也不疏远,仅仅是做好一个兄长的本分罢了。他会尽可能的了解每一个弟弟的心性和特长,但是却绝少暴露自己,这些年他一直在收敛自身锋芒,没人知道他的武学造诣还要高赛音察浑一线。
他不希望跟这些弟弟靠的太近,给他们了解自己的机会,毕竟知道得越多,未来越有可能成为攻击自己的利器,除了额娘亲生的弟妹,他不会轻易对其他人付出信任,即便是皇阿玛都需要保留三份惊醒。
至于赛音察浑他倒是不担心,这个弟弟性子天性冷漠,别看平日里跟弟妹们一副义气深重、言笑晏晏的模样,实则并没有真正把谁放在心上,就连当初保清和保成两人发生冲突的时候,明明以他的身手和距离是可以及时阻止的,但是他依然冷眼旁观,即使保清差点被射瞎了眼睛也没能让他动容。
终究还是他不想把事情闹大,这才一箭射偏了保成的箭矢,本来他也以为保成是故意的,想要观察一下,看看这个异母弟弟究竟能够做到什么程度?没想到中途却被惠嫔和僖嫔打断了,最后局面竟然演变成了两个后宫嫔位之间的互殴,更是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之外。他从没想过这些女人平日里总是一副雍容华贵的模样,打起架来也跟泼妇差不多。
也许是因此各自母嫔的惨状吓坏了,从那以后保清和保成倒是收敛了几分,也许是被他们的母亲耳提面命地交代过,也许是被皇阿玛的冷酷惩罚惊住了,总之,这两人此后的冲突对抗都从明面转为地下,而且还懂得控制在一定的限度内,自然也就没有引起皇阿玛的戒备和不满。
由此可见,这两个弟弟心里并不是真的傻,吃一堑长一智,至少他们已经摸到了一条底线,那就是兄弟之间可以不和,但绝不能自相残杀,这就是康熙容忍的限度。
如今两年过去了,显然他们已经大有长进,甚至懂得收买人心了,面对无逸斋的师傅们,教导骑射的谙达们,他们都在极力的表现自己,甚至还摆出不知哪里学来的礼贤下士的姿态。虽然动作还很稚嫩,甚至有些好笑,但是这是一个征兆,代表着弟弟们长大了,开始有了自己的小心思,打算拉拢属于自己的势力了。
赛音察浑面对兄长的不满丝毫不为所动,只是痞痞的一笑,漫不经心道:“大哥,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呢!这些事情本就是后宫里心照不宣的秘密,就算我不说,他们也会从他们的母嫔那里知道的。既如此,何不拿来用一用,看看这两个弟弟究竟是真聪明还是假把式?
如今看来,保成倒是在心机算计上更为敏锐一些,保清虽然有些小聪明,但是心眼直、脾气爆,容易被激怒失去理智。不过,保清这小子有些怕我,但我倒觉得他更对我的胃口,至少肠子里没有那么多弯弯绕。”
承瑞无奈的摇了摇头:“你呀,平日里说话做事少牵扯额娘,额娘如今身为皇后,万千目光都盯着她,以后怕是不能再如过去那般肆意了,行事需得一碗水端平,以免惹人非议。咱们唯一能帮助额娘的就是管好这些弟弟,不要让他们被身边的人蛊惑了,进而给额娘添些不必要的麻烦。”
赛音察浑耸了耸肩,对着承瑞挤了挤眼道:“大哥,你就不担心这些弟弟将来成了气候,跟你抢那个位置?为什么不趁着他们还小的时候压压他们?像之前保成那支箭你何必出手拦呢?叫他们两败俱伤多好啊,免得将来真的做了什么出格的事,咱们当哥哥还得下狠手管教,皇阿玛面子上可就有些过不去了啊。”
承瑞眼神顿时一利,狠狠的刮了赛音察浑一眼,沉声道:“你可真是皮痒痒了,什么话都敢往外说!什么这个位置、那个位置的?毛都没长齐呢,就开始想那些有的没的了?”
他环目四顾,发现四下无人,宽阔的御道上只有兄弟二人,那些奴才不敢走御道,只能远远地走两侧的小道跟着,这才松了口气,正色道:“赛音察浑,咱们从小形影不离,若说这世上最了解我心思的,恐怕连额娘都不如你,你突然说出这些话,究竟是怎么回事?”
赛音察浑停下了脚步,侧头定定地看了承瑞一眼,眼中慢慢地带上了厉色,他不紧不慢地道:“你是我唯一的兄长,无论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但是唯独一件事是我无法容忍的,你应该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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