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敲钟的紫藤
许嬷嬷她也就是一时气昏了头才敢当着康熙的面说这些话,换了平时就算借给她十个胆子,许嬷嬷也不敢这样顶撞康熙,此时被康熙这么一喝止,硬撑着的一股气顿时散了,满腔的勇气都随之泄了个干净,回想起自己刚刚的胆大妄为,背上的冷汗一下子浸透了衣裳,抱着赫舍里的手臂也跟着簌簌发抖起来。
赫舍里好不容易停住了撕心裂肺的咳嗽,一回过气就听到康熙无情的话语,顿时心如死灰,心头那股怨气难以纾解,目光从不甘怨恨变得阴冷决绝,她决不能就这样让对手如愿!
赫舍里用手按住抽痛不止的小腹,挣扎着从许嬷嬷怀里坐起身,决绝的目光对上康熙,扭曲着脸道:“臣妾知道皇上的意思,不就是想废了臣妾的后位好为那狐媚子腾位置吗?休想!臣妾宁可死在长春宫,也绝不会离开半步!皇上若要逼臣妾,臣妾大不了一头撞死!看皇上如何向天下人交待!”
赫舍里这是豁出性命在赌!赌康熙爱重名声的性子,绝不会愿意留下逼死发妻的名声,更是在赌康熙对马佳氏的看重,如果她死在这个人人皆知皇帝离宫远赴塞外的时候,恐怕人人都要猜测是不是执掌后宫的皇贵妃借机铲除异己,趁着皇帝不在除掉皇后这个绊脚石了,到时候不但皇贵妃这十年来积累起来的好名声毁于一旦,恐怕一辈子都摆脱不了心狠手辣的帽子,即使再不甘心,赫舍里也不得不承认马佳氏在康熙心中有着超于寻常的份量!
“你在威胁朕?”康熙闻言顿时眯起了眼睛,全身散发出一股肃杀之气,赫舍里竟敢用性命来威胁他!更该死的是她成功了,她确实不能现在死!这女人现在毕竟还是皇后,若无缘无故地暴毙,满朝大臣肯定要追根究底,至少在他下旨废后之前这女人决不能死,不然他岂不是还要依皇后之礼将她葬入皇陵?一想到死后也要跟这毒妇同葬一穴,康熙就跟吃了苍蝇一般恶心,
赫舍里嘴角流下一丝殷红的血迹。凄厉地笑了起来:“呵,咳咳,皇上说是就是吧!臣妾与其去延禧宫受那份活罪,还不如一死了之来得痛快!只可惜皇上的心肝宝贝只怕要被千夫所指,永远洗不去谋害元后的罪名了!哈、咳咳、哈哈~如此一来,本宫就算死了也不冤了,至少还能拉着马佳氏这女人当垫背,本宫就算死了也值了!哈哈哈——”
嚣张的大笑回荡在寝宫内,赫舍里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既然康熙已经铁了心废后,那她还有什么可顾忌的,她就是笃定了康熙不敢在这时候泄露行踪,尤其太皇太后已经不好了,若是她这个再有个什么好歹,肯定要有人为此付出代价,以堵天下人悠悠之口,到时候不管康熙再怎么不愿,留宫的皇贵妃肯定逃不了干系,她就不信眼前这个男人会舍得放弃那个女人!
许嬷嬷被赫舍里疯狂的举动吓得浑身哆嗦,若不是赫舍里还靠在她怀里,她恨不能抱头缩到角落里,只求皇上不注意到她才好,她怎么也没想到主子竟敢这么做,皇上是那么好威胁的吗?就算皇上真的一时投鼠忌器放过了她,但是以后呢?想要折磨一个人方法多得是,尤其是得罪了一国之君,就算不移宫也一样能让主子生不如死,主子这样做不仅毫无作用,只怕还会真正惹怒了皇上,从此再无转圜的余地了呀!
康熙气的脸色铁青,双手不停地反复握拳,青筋直往脑门上蹦,有多久没被人这样威胁过了,从鳌拜之后再也没人敢这样当面羞辱他,如今他终于又见了一个,还真是让他长见识了!好!果然好得很!不愧是索尼教导出来的亲孙女,果然有那老家伙的风范,连死都不让他好过,他还清楚地记得当初就是因为索尼的死,为了不激起索尼一系官员的反弹,他放了这女人一马,如今这女人倒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果然好见识!好手段!!
“好!皇后不愧是皇后,果然好本事,居然转眼间就能想到这样的办法,看来朕倒是一直小瞧了你呢!”康熙气极反笑,甚至还鼓了鼓掌,被赫舍里这话一激,康熙心中倒是冷静下来,不得不说赫舍里确实抓住了康熙的软肋,他的确舍不得宜敏,他不可能拿宜敏的名声前程去换这毒妇的一条烂命,不过若这毒妇以为这样就能逼得他就范的话,那他这个皇帝也未免太没用了些!
赫舍里本来已经准备好迎接康熙的雷霆之怒,没想到康熙竟然会是这样不温不火的反应,但这样的态度比起暴怒更让她害怕,她眼睁睁地看着康熙慢慢走过来,她退无可退……康熙却没有做什么,他只是蹲下身平视着赫舍里,面容和煦却眼带杀意,硬生生让赫舍里打了个冷颤,忍不住把自己的身子缩了又缩,紧紧地靠在许嬷嬷的怀里。
“赫舍里芳儿,若是你安安分分的,朕不介意让你在长春宫过着锦衣玉食的日子,但是谁让你太不识相呢?你可以不在乎自己的命,那么赫舍里一族的命呢?你若是敢死,朕就让你所有的族人为你陪葬!你说……可好?”温柔得宛若耳语的声线述说着满满的血腥味,听在赫舍里耳里竟如雷霆霹雳一般震耳欲聋,让她一下子呆若木鸡,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微微勾起的薄唇带着冷酷嗜血,那样轻描淡写地说着决定着成百上千条性命的归属。
赫舍里目光惊惧,身体害怕得剧烈颤抖起来,她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努力想在康熙面上找出一丝破绽,但是她失望了,眼前这个男人是认真的,他真的会说到做到,他真的想毁了赫舍里一族!不!这怎么可以!赫舍里氏是她玛法索尼一辈子的心血,家族能有今日是无数祖辈用血肉堆砌起来的,何况那里还有她的阿玛,她的额娘,她的兄弟姐妹和无数族人,那是数千条活生生的性命啊!
“不!不可以!你不可以这么做!”赫舍里激动地扑过去,想要抓住康熙的衣襟,却被康熙避了开去,狠狠地扑在了地上,她不死心地仰头看着那个冷眼俯视的男人,用尖利的声音叫道,“赫舍里一族是大清的功臣,玛法服侍大清三代帝王,鞠躬尽瘁死而后已,难道皇上忘了,玛法为了您能够亲政,拖着年迈之躯与鳌拜周旋,阿玛为了您的安全,守在乾清宫门前三天三夜没合眼……”
赫舍里厉声数着家族的功绩,字字句句铿锵有力,掷地有声,软弱惊惧的目光变得坚定明亮,她的家族是大清功臣,康熙能够登基亲政,赫舍里氏居功至伟,她不相信康熙会冒着名声受损的风险除掉赫舍里一族,他只不过是吓她的而已,他肯定只是说说而已……肯定不会的,她不要成为覆灭家族的千古罪人!
康熙勾着嘴角很是耐心地听着赫舍里滔滔不绝地说着家族的丰功伟绩,眸光却越发阴冷幽暗,窥一斑而知全貌,从眼前这女人的表现来看,恐怕整个赫舍里家的人都是这样的想法吧?他们都认为赫舍里氏是皇帝的恩人,所以他就会无限度地容忍他们,就会任他们予取予求了?人心不足蛇吞象,他的皇阿玛对索尼许以高位,而他将皇后之位封给了赫舍里氏,若非皇后落到这步田地,指不定这家子连未来的皇位都惦记上了吧?
“说完了?怎么不继续说下去?”康熙背着手漫不经心地立在不远处,抬头看着窗外的风景,直到赫舍里慷慨激昂的声音渐渐低落直至于无,才缓缓地回过头来,看着依然死死盯着他的赫舍里,忍不住轻轻摇了摇头,叹息道,“皇后果然能说会道,朕听了这么多,甚至觉得若不把爱新觉罗家的江山让给赫舍里氏,都有些对不起你们家族的功绩了呢!”
莫说赫舍里家到底有没有那么大的功劳和脸面,就算真有莫大的功绩,这一家子依然是爱新觉罗家的奴才,奴才服侍主子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奴才做得再多再好也不是恩德,只是本分!若是安分守己的奴才,当主子的自然不会亏待,若是自恃功高,进而忘乎所以,连上下尊卑都忘记的话,天底下又有哪个主子能容得下这样的奴才?赫舍里好歹做了多年的主子娘娘,对于心大的奴才是个什么下场是心知肚明!
赫舍里的脸色瞬间惨白如雪,康熙这样诛心的话语让她心中冰冷,她真是昏了头了,竟然在康熙面前提功劳,没有人比她更清楚眼前的男人是如何地痛恨功高震主这句话,只因当初的鳌拜就是如此,所以鳌拜的下场无比凄惨,她从未如此刻这般清醒地认识到眼前之人不仅是她的丈夫,更是大清的主人,是万里河山的统治者,手掌千万人性命的主宰!
她刚刚竟然在康熙面前讨公道?赫舍里氏就算再强大也无法斗得过一国之君的,何况随着玛法过世和她的失宠,家族的势力早已大不如前,若是再被清洗一番,恐怕真的要消失在八旗的姓氏谱中了!
也许她真的做了一件此生最为愚蠢的事情……一想到家族即将面对的局面,赫舍里感觉连血液也为之冻结,所有的倔强瞬间化为乌有,挺直的脊梁垮了下来,难道这真的是她的劫数吗?
看着眼前这个从第一天嫁给他起就倾心爱恋的男人,赫舍里发现自己从未真正了解他,抹去了感情的一叶障目,她第一次看清了康熙眼底的情绪,那是一种不容违逆的霸道,那是一种毁灭一切冷酷,帝王的杀伐决断和冷心冷情被演绎得淋漓尽致,可笑的是她竟敢爱上这样一个为了江山社稷可以牺牲所有的男人?她竟然妄图威胁这样一个冷血无情的帝王?
看来她这些年还真是输得不冤,只因她不是输给马佳氏,更不是输给其他女人,她只是输给了眼前这个男人,康熙这样的人是绝不会受人威胁的,无论对象是谁!试问若没有他点头,这大清有谁能动得了她这个皇后?也许从鳌拜倒台的那天起,她玛法索尼也好,慧妃的阿玛遏必隆也好,统统都成了他的绊脚石吧?
罢了!也许这一切都是命吧,命中注定她遇上了爱新觉罗玄烨这个魔障,怪只怪自己瞎了眼识人不清,才落得这般下场,怨天尤人又有何用?如今想来那日马佳氏说的话还真有几分道理,这样的皇后还真没什么可稀罕的,这些年她还真是白活了,到了如今才想通了这一切。
赫舍里颤抖着手整了整自己凌乱的鬓发,抹去自己脸上狼狈的泪水,在许嬷嬷的搀扶下吃力地站了起来,倔强地挺直了身体,缓缓蹲身行了个优美标准的礼节,口中平静地道:“是臣妾失礼了,在此向皇上请罪,一切但凭皇上发落,罪妾绝无异议!”此前她为了家族带来了太多的羞辱,如今她到了她该偿还的时候了……
第126章 真实
如血的残阳照射在紫禁城的琉璃瓦上,反射出一片金红灿烂的光辉,把紫禁城照耀得宛如仙境,遥远的天际挂着大片大片的火烧云,将整片天空烧得一片通红。看上去如同染血一般带着末路的绝美。
宜敏手执宫扇,斜倚在书房的窗棂上,静静地仰头观望着那瑰丽壮美的景色,漫不经心地听着长春宫的密报,由于康熙命人将长春宫团团围住,宜敏的耳目难以传递消息,但是大概的情况还是能够了解到的!至少康熙让赫舍里搬宫的事情,宜敏就第一时间得到了情报。
“主子,这下可有好戏看了,谁让皇后总是明里暗里地针对主子,如今被迁入延禧宫,还只能享贵人的份例,这下面子里子都没了,看她还有脸端着那个皇后的架子!”伺候在一旁的莺儿掩不住兴奋地道,要不是长春宫那女人一直占着皇后的位置,自家主子早就是天下最尊贵的女人了,哪里需要屈就皇贵妃这个头衔?等皇上下旨废后,主子肯定是铁板钉钉的皇后娘娘,她们这些奴婢也跟沾光不是?
宜敏闻言却没有露出喜色,只是淡淡地一笑:“你这丫头还是这样口无遮拦,当皇后有什么好?长春宫那人的例子摆在眼前,不过是明晃晃的靶子而已,本宫可不想成为众矢之的呢!”
自古以来后宫的女人都以凤座为最高目标,她也是女人,也曾对此心向往之,但是重生一世的她更明白皇后不是那么好当的,历朝历代的皇后能有几人得善终?嫡出之子又有几人能登上那高高在上的九五之位?所谓高处不胜寒,赫舍里的前车之鉴近在眼前,她岂能不引以为戒,尤其坐在皇位上的是康熙在这样一位精明厉害的帝王,就更是难上加难了!
莺儿不解地看着宜敏:“可是主子,这后宫的女人谁不想当皇后?那可是全天下最尊贵的女人,无论哪个家族能出一位皇后,都是光宗耀祖的大事儿,若主子能够登上凤位,不但能够母仪天下,成为大清名正言顺的女主子,就算几位小主子的身份也能更进一步,而且封后可是会必然会加恩,萌及父母兄弟的……”
莺儿扳着手指历数当皇后的好处,看得宜敏忍俊不禁,终于忍不住抬手阻止了莺儿的滔滔不绝,目光落在从述说完长春宫的情报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雀儿身上:“雀儿,你说呢?”雀儿是个心思灵透的,总是能提出一针见血的意见。
莺儿和雀儿这两个丫头一直是宜敏的左膀右臂,这些年也陆续接触了一些暗部的事物,只是莺儿更为八面玲珑些,待人接物方面很是圆滑妥帖,但是大局观却比不上心思细腻的雀儿。
雀儿面露犹疑之色,看了看宜敏才慢慢地开口道:“莺儿姐姐说的固然不错,但是坏处也是显而易见的,有句话说得好,那就是过犹不及,主子本就家世显赫,膝下更是儿女双全,若是再登上皇后之位,恐怕将成烈火烹油之势,定会引来无边的嫉妒和冷箭,何况……何况奴婢总觉得主子并不想坐上皇后之位!”说着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宜敏的脸色,生怕引起宜敏的不悦。
宜敏却只是和颜悦色地微微颌首,不但没有生气的迹象,甚至还颇为满意,这丫头果然聪颖敏锐,得到示意的雀儿鼓起勇气接着道,“奴婢私以为主子如今的位置就很好,皇贵妃虽不如皇后名正言顺,但论尊贵却不差什么,除了皇后的名分之外,主子享受的待遇皆比照皇后,凤印更是早就握在主子手心里,有没有皇后的虚名根本无碍大局。
即使未受封皇后,这宫里宫外又有哪个敢对主子不敬?反之若是真当了皇后,固然外表光鲜,行事却势必诸多顾忌,稍有行差踏错都会引来无数人的攻歼,久而久之恐怕连皇上都会有所不满,还不如如今这般过得自在呢!”
宜敏听了这话,欣慰地点了点头,对着一边听得脸色不停变换的莺儿笑道:“莺儿,这下你可明白了,处在本宫如今这个位置上,可谓进可攻退可守,做得好是本宫贤惠能干,做的不好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是当了皇后可就不一样了,做得好了是本分,做的不好可就是罪过了!”
何况皇后是正经嫡母,对所有的皇子皇女都要一视同仁,光是这一点就让她难受!作皇贵妃多好了,乐意了就对那些阿哥格格关照一二,怎么也能得个宽和慈爱的好名声,不乐意了可以撒手不管,反之还有亲额娘在,也没人敢说她不对!她可不愿花费心思去关照其他女人生的孩子,她自己的孩子还顾不过来呢!
莺儿有些羞愧地蹲身一礼:“是奴婢想差了,有负主子的栽培!”枉费她跟在主子身边这么多年,竟然连这样明显的事情都没注意到,若主子真想要那个位置,这些年机会多的是,何需等到今日?
宜敏对此并无怪罪的意思,她培养这些心腹就是为了让她们将来能够独当一面,尤其这等大方向的意向还是要让自己的心腹之人了解清楚的,以免底下人行差踏错打乱自己的计划!
其实宜敏并未提起自己不愿登上后位的最重要原因,那就是为了家人!当了皇后固然能提高娘家的地位,但是也制肘了家族子弟建功立业的机会,尤其是自己的几个亲兄弟,一个个正是征战沙场的大好年华,一旦成了皇后亲族,从此建功的机会少了不说,就算他们明明是靠自己的本事搏取前程,在外人眼里也难免有靠裙带关系上位之嫌。
加上外戚从来都为帝王所忌,康熙自不例外,前世三个皇后的娘家有哪个能讨得好果子吃?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反正皇贵妃的娘家除了没有定例的恩封之外,论尊贵也不下于皇后娘家,而且不在其位则可以不谋其政,她又何苦为了一点虚名,去坐那个吃力不讨好的位置呢?
正在主仆三人各自沉思的时候,尚嬷嬷突然匆匆走了进来,对着宜敏小声回报道:“主子,长春宫的探子回报,皇后与皇上大吵了一架,后来皇后以自戕为威胁,声称宁可死在长春宫也绝不移宫!”
闻言书房里的人都吸了口冷气,即使宜敏也难掩惊讶地挑起了长眉,没想到赫舍里居然如此刚烈,很快就明白了赫舍里敢这么做的原因,不由得皱了皱眉,没想到自己也有被这个死对头拿来当筹码的一天,不过思索了片刻,宜敏又很快舒展开来,无声地笑了下,康熙可不是那么容易受威胁的,这位从来都是吃软不吃硬的性子,赫舍里恐怕讨不得好!
莺儿拧着眉毛气道:“这皇后还真是不知好歹,难道她以为赖在长春宫就能没事了?主子,依奴婢看,您就是太心善了,才让皇后这样有恃无恐,要是换了宫里的其他女人,皇后哪里能有今天的好日子过!居然还威胁上了,这分明是拿主子的名声作伐子,太可恶了!”雀儿也在一旁点头附和。
宜敏轻笑一声,离开了铺满晚霞的窗边,轻移莲步在太师椅上坐了下来,端起茶盏呷了一口:“本宫的性子你们还不清楚么?好吃好喝地供养皇后这么多年,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皇上的心意……”若说这天下最恨赫舍里的人是谁,宜敏认第二还真没人敢称第一,固然此生的赫舍里与宜敏并无多大仇怨,但这是因为赫舍里早早被宜敏设计失宠失权,没机会做什么而已。
倘若赫舍里一如前世那样稳坐后位,宜敏可以肯定自己和孩子们只有重蹈覆辙一条路可走,甚至比前世还要凄惨无数倍,端看她初入宫那会钟粹宫的狠毒布局就能看得出来,赫舍里绝对是狠得下手的人!宜敏从来就是偏激固执之人,前世弑子之仇刻骨铭心,无数次恨赫舍里死得太早,让她无法亲手报仇!此生有了机会,又岂会真的错过?
两个大宫女疑惑不解地看着宜敏,这宫里谁不知道皇上不待见皇后,当年为了废后更是闹得满城风雨,若说皇上不想废后,这话说出去也没人信啊!莺儿性子活跃,忍不住问道:“主子这话是怎么说的?难道是皇上授意不能亏待了皇后吗?可是,当初是皇上金口玉言要废后,更是亲自下旨将皇后拘于长春宫,怎么会……”
宜敏用茶盏盖子轻轻地刮着茶沫,嘴角微翘勾起一个讽刺的弧度:“废后?也就骗骗外人罢了!皇上的性子素来坚定执着,若他真的一心要废后,没有什么理由能够真正阻止他,即使迫于形势一时妥协,事后肯定会找机会再次废后,可是这十年来,皇上可曾提过这事儿?这些年本宫好吃好喝地捧着皇后,为了皇后挡了多少明枪暗箭,皇上可曾阻止过?人人都道本宫不计前嫌,谁又知道本宫不过是顺势而为罢了?”
康熙虽然没有明着说不能亏待赫舍里,但是宜敏当初出于谨慎起见,试探了几次才发现康熙并没有表现出来的那样决绝,相反还有种补偿心理,这才让让宜敏不得不改变初衷,不但不对赫舍里下手,反而对她好得没话说!
但是宜敏心中却是恨极的,眼看着报仇的机会摆在面前,她不能下手报复,还要违心地护着赫舍里那个仇人,她心中的不甘只有自己知道!
宜敏实在太过了解康熙,她知道这个男人绝不是那种感情用事的人,若说一开始她也觉得康熙是为了两个儿子的死才决心废后,但是康熙此后一连串的反应让宜敏生了疑心,她前世看了太多这个男人狠辣无情的一面,典型的爱之欲其生恶之欲其死,凡是让他厌弃的人从来难有翻身的余地,若没有特殊的原因,康熙绝不会对赫舍里一再姑息!
为此宜敏殚精竭虑,最后只能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康熙的废后之举不过是为了试探世家大族的反应罢了,尤其是为了削弱索尼这位四辅臣之首的势力和影响力,于是皇后成为了最好的棋子,皇后失宠却没被废是最好的办法,足以极大地打击赫舍里一系的同时不至于引起反弹,还有比这更划算的买卖吗?。
于是皇后成为了康熙收拢皇权的牺牲品,康熙心中难免对皇后有所愧疚,否则这些年来皇后小动作频频,甚至多次设计陷害她,就连她将计就计昏迷了三天,依然没能让康熙出手处置皇后?不过是雷声大雨点小,不痛不痒地申斥两句,这样的表现若宜敏还看不出猫腻,那才真是白活了两世呢!
莺儿和雀儿面面相觑,怎么也没想到事实的真相竟然是如此,尚嬷嬷也听得惊讶不已,忍不住问道:“主子,既然皇上本意不愿废后,为何今日如此对待皇后?密报上说皇上在长春宫可是动了手的,皇后伤得可不轻呢!”
若说善待皇后是皇上的意思,那么刚刚密报中显示出来的狠辣又算怎么回事?将高高在上的皇后打落冷宫,甚至连皇后的份例都夺了,这叫哪门子的念旧情啊?这分明就是要置皇后于万劫不复之地,叫皇后彻底无法翻身啊!要知道曾经被打入冷宫的皇后,是再没有什么脸面母仪天下的,这样的举动根本就是铁了心要废后嘛!
宜敏闻言眼神一冷,康熙对赫舍里动手了?这人还真是……心如铁石呢!低头看着茶盏中载浮载沉的君山银针,一如这后宫女人握在那人手中的命运,眼中带着深沉的阴霾:“为何?原因很简单,因为皇后已经没有利用价值了,平定三藩的皇帝已经彻底控制了朝政,更有了雄主之像,只要再**,那么皇上就将完成大一统的伟业,成为一代圣君,永载史册!而这样伟大的皇上岂能有一个身带污点的皇后?”
说到底康熙终究是个极为薄情的人,如今赫舍里一族已经是没牙的老虎,任由康熙摆弄,而且赫舍里氏的权势在朝堂而非军队,此后收台湾、平蒙古需要重用的定然是军中大族,宜敏背后有马佳氏和瓜尔佳氏两个大族,让宜敏当皇后自然更符合康熙的利益!
康熙对赫舍里的那点子愧疚哪里比得上名留青史的诱惑?既然当初他能牺牲赫舍里一次,如今自然能能牺牲第二次,在利益面前,什么结发之情都是虚的,唯有皇权才是他永恒不变的追求。
宜敏对着目瞪口呆的心腹们露出一个风华绝代的笑,语气中带着无比的讥诮:“皇后的下场你们也都看到了,如今本宫身后的势力对皇上助力极大,所以皇上一直都捧着本宫,但是若有一天本宫的家族碍了皇上的眼,恐怕也只能落得这样的结局吧?”
康熙需要的不是他平起平坐的皇后,而是一个有手段、有身份,够分量,能帮他管理后宫的工具罢了……
宜敏心中叹了口气,进入后宫的女人本就要有被当成棋子的觉悟,这一点她早就看透了,但是赫舍里的下场让她不免兔死狐悲,这个女人说到底不过是被感情蒙住了眼睛,有哪个女人能看丈夫的妾室顺眼的?她与她的仇恨固然不可解,但是罪魁祸首却是康熙这个冷眼旁观的男人!
尚嬷嬷和两个丫头被宜敏的话惊得半响无法反应,好一会才回过神来,尚嬷嬷连忙劝慰道:“主子是否太过多虑了?这些年来皇上对您的爱重是人人有目共睹的,两位小阿哥更被皇上放在心尖子上疼爱,便是普通人家也少有如皇上和主子这般如胶似漆的夫妻呀?主子岂是长春宫那位能比得上的?”
“是啊!以主子的本事,事情哪里就能走到那等地步呢?再说主子的阿玛和兄长都是明白人,又最疼爱主子,肯定会约束族人的!主子就放宽心吧!”莺儿和雀儿连连附和着,俗话说宠物养久了还有感情呢,皇上和自家主子的相处没有人比她们更了解,她们觉得皇上心中还是有自家主子的,不说这些年来从没对主子红过脸,平日更是恨不能时刻揣口袋里贴身带着,怎么可能视主子如工具呢?
宜敏一眼就看透了两个丫头的心思,不过她没打算再做解释:“罢了,但愿是本宫多虑了,从今儿起,你们要看好宫里的奴才,不许任何人对废立皇后之事乱嚼舌根,若是有一星半点的风声传到本宫耳朵里,可别怪本宫不教而诛!尤其是钟粹宫的奴才,你们几个可要给本宫看牢了,谁要是敢坏了本宫的事,看本宫怎么收拾他们!”
“嬷嬷,你继续盯着长春宫,依本宫看来,皇后是拧不过皇上的,这宫肯定是要搬的,延禧宫那边的人手可要交待好了,千万要看紧了皇后,可别让人寻了短见,不然他们就准备跟着殉葬吧!”赫舍里对康熙的心思有多重,宜敏心知肚明,这回康熙的作为可谓一刀捅进了赫舍里的心窝里,难保赫舍里不会想不开,她可不想事到临头才功亏一篑!
三人连忙应了下来,飞快地出门分头行事,宜敏独自留在书房中,静静地看着夕阳落入天边,心中不知是何滋味!这些年康熙对她的好,她看在眼里,若没有前世的记忆,说不定她早就沉溺在康熙的柔情蜜意中不可自拔了吧?可惜她偏偏是重生一世的人,太过清醒地知道康熙是个什么样的人,她不敢信他!
如今康熙对赫舍里的作为只是更加坚定了她的心罢了,后宫的女人对康熙而言,不过是棋子而已,而皇后不过是更高级一些的棋子罢了,还是那种一旦没有利用价值就必然被牺牲掉的棋子!尤其前世康熙三位皇后上位和薨逝的时间太过巧合,几乎全都死在最恰当的时候,由不得人不怀疑。
仁孝皇后为辅臣索尼之孙女,在四辅臣全都过世之后,隔年就死于难产,留下一个初生的太子,让康熙轻而易举地将索尼一系的官员拢在了手心里。
孝昭皇后上位是在平三藩如火如荼之际,为了平定后宫各系人马的争斗,康熙封了钮钴禄氏为后,又让其亲兄长法喀承爵,再次借此收买人心,隔年三藩战场局势好转,孝昭皇后崩,康熙将遏必隆一系的势力收入囊中。
至于佟贵妃上位期间,正是汉军旗势力膨胀最为厉害之时,无论是平三藩还是收台湾,重用的都是汉人将领,为此,康熙抬举汉军旗出身的佟氏统领后宫,偏偏又只给了皇贵妃之位,借此安抚满洲大族,以免激起满八旗的不满。
而后台湾收复了,汉人的势力大涨,佟氏的存在逐渐动摇了满八旗的地位,所以佟氏很快消失在后宫的阴谋算计之中,并在死前封后抬入满洲镶黄旗,变相地打压了汉军旗的地位。
此后康熙再未立后,只因之后三征噶尔丹,平定蒙古需要借重的是蒙古四十九旗的势力,而康熙又不愿让蒙古妃子再度上位掌控大清后宫,是以后宫形成了以皇太后为尊,一贵妃与四妃互为牵制的特殊局面,满蒙汉势力在后宫势均力敌,谁也奈何不了谁,只能一切唯康熙马首是瞻。
若非宜敏经过前世四十余年的冷眼旁观,今生又经过无数次的反复推敲,亲身经历康熙对赫舍里态度一而再、再而三的转变,她恐怕也不敢做出这样大胆的猜测,那就是前世康熙的克妻之说也许就是他自己的手笔!而三位皇后之死纵然有巧合的因素在内,但他肯定是知情的,其中说不定还有他一手推动的功劳!
想通了这一切,宜敏就彻底收起了自己渐渐柔软的心,面对康熙那样不动声色间就把所有人玩弄于股掌之中的掌控力,面对那样瞒天过海、陷人于无形的帝王心术,宜敏不止一次的毛骨悚然,每次面对康熙她都要提起十二万分的警觉,再也不敢轻易在康熙面前耍手段,更不敢轻易表露真心,她努力扮演者一个手段厉害却心怀坦荡的女人,以直言不讳的态度面对康熙才是最安全的,毕竟只要不涉及切身利益,康熙还是极有容人之量的!
但是这样的日子过久了,对宜敏无疑是种巨大的折磨,有时候她宁可觉得自己太过疑神疑鬼,宁愿相信自己猜测的一切都是巧合,但是她的理智让她无法相信世上会有这样多的巧合!她不敢去赌,她也赌不起!纵使宜敏再多活一世,恐怕也难以匹敌康熙这种几乎是与生俱来的本事!
康熙天生就是做皇帝的料子,别人需要费尽心思筹谋的事情,对他而言却宛如吃饭喝水一般信手拈来,他不需要刻意去计划,却永远能做出对自己最有利的选择,而宜敏不同,她能够一步步走到今天,靠的是殚精竭虑的筹谋算计,靠的是那越来越不可靠的先知先觉,靠的是事事谨慎、步步为营,仗着两生两世对康熙的了解,更是占了康熙还不够世故老辣的便宜。
但是随着康熙年岁日长,他的威严日盛,心思也越来越深沉难测,宜敏也越来越如履薄冰,这些年康熙带给她的压力越来越大,她不知道自己哪一天就会崩溃,一旦露出破绽,那就是万劫不复!所以她唯有先下手为强,先除去孝庄和赫舍里这两个压在自己心中的魔障再说,这样她才能全心全意地应付康熙,只因未来的路还很长很长……
第127章 近忧
“凭你们这群奴才就敢阻拦哀家?谁给你们的胆?”孝惠冷冷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下,面对着以一副强硬姿态挡在御帐前的阿尔泰,不由得眯起眼睛掩住眸中的寒光,难道她这个皇太后已经没有威信到了这等地步,连区区一个禁卫副统领都敢阻拦她了?还是这其中有什么见不得人的秘密?
阿尔泰单膝跪地,直挺挺地杵在孝惠面前,身后跟着一群值夜的御前侍卫同样如此,硬是将孝惠死死地拦在离御帐三十步远的地方不得寸进,阿尔泰面无表情地拱手道:“皇太后恕罪,不是奴才有意冒犯,实是圣命难违!皇上正与裕亲王爷及军中将领议事,颁下严令任何人无诏不得打扰,违令者杀无赦!”最后一句说得是杀气四溢,那股子血腥气镇住了孝惠身后蠢蠢欲动的宫人。
孝惠顿时一口气噎在胸口上不得、下不去,阿尔泰这狗奴才竟敢那皇帝来压她这个太后?难不成她这个皇太后给人的印象就真的这么好唬弄?什么皇命难为!什么议事不得打扰!她可是让人打听过了,皇帝已经一天没有出过御帐了,有什么议事能够议上两天一夜不出营帐半步?难道裕亲王和那些将领们全都夜宿御帐了不成?
想到这些日子自己心中隐隐感觉的不对劲,孝惠不愿就此放弃,反而更是坚定了要一探究竟的心思,她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冷声道:“既如此哀家也不让你难做,只要你去为哀家通报一声,就说哀家有要事与皇帝商议,请皇帝拨冗一见即可!”说着凌厉的目光盯着阿尔泰,似乎他只要敢说出一个不字就给他好看一样。
话说到了这等地步,即使阿尔泰再不动如山也不由得背后渗出冷汗,按理说皇太后身份尊贵,又是长辈,她亲自前来,无论如何康熙也该出帐迎接才是,只是阿尔泰很清楚此时御帐之内根本就没有皇帝的踪影,这让他如何敢进去通报?没有皇帝出面,他们这些个奴才又能挡得住皇太后多久?如果这位铁了心要闯一闯御帐,难道他们还敢动她一根汗毛不成?
就在阿尔泰这边正急上火的当儿,忽然听见身后的御帐中传来一声案几落地的巨响,然后兀地一声暴喝传来:“滚——!”短短一个字中包含的愤怒和狠戾让闻声之人身子都一哆嗦,很多人都听出了这分明是康熙的声音,孝惠也不由得为之一愣,难道自己猜错了?
不一会就见明黄色的御帐帘子掀了开来,裕亲王福全和一些将领几乎是连滚带爬地跑了出来,御帐中依然持续不断地传来瓷器落地声,显然康熙是气得狠了,将议事的人赶出来不说,还砸起东西泄愤起来。
突如其来的一幕让本欲发作的孝惠猛地冷静了下来,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被赶出来的这些人,裕亲王福全就不用说了,其余的几位将领都是康熙的绝对心腹,再加上康熙刚刚那声怒喝,孝惠心中不由得怀疑起自己的判断来,难道真是她太过多疑了,皇帝莫非真的是在与臣下议事?
福全一群人惊魂甫定地拍了拍胸口,互视一眼喘了口大气,一抬头就看见明晃晃地一群人立在眼前,不由得一副大惊失色的模样,连忙一溜烟过来给孝惠见礼。
“儿臣给皇额娘请安!”
“奴才等参见皇太后!”
“免礼!你们这是怎么了?这样一副狼狈模样?还惹得皇帝发了那么大的火气?”孝惠这时候已经重新挂起了温和的笑容,不着痕迹地试探起来,她自认对康熙的性子颇为了解,知道他素来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很少出现这样情绪外露的时候,还是对着心腹兄长和臣下发脾气,不由得好奇起来。
福全很是乖觉地上前搀扶孝惠,苦笑着压低声音道:“皇额娘有所不知,这几日皇上一直全力调查刺客一事,只是事情并不顺利,何况还查出……”说到一半福全突然警觉地闭口不言,惹来孝惠疑惑的一眼。
福全尴尬地笑了笑,连忙转移话题道,“总之许多事凑到一块,皇上难免心情欠佳,加上随行的大多是武将,商量了许久也没能拿个可行的章程出来,这才惹得皇上发怒,恐怕稍后皇上还会传召我等觐见!不知皇额娘有何急事找皇上?不妨跟儿臣说说,由儿臣去跟皇上讲讲,如何?”
孝惠闻言心中暗自怀疑,福全说了一半的话语让她心中一动,难道皇帝查到了什么不成?不会的,皇额娘早就跟自己说过了,皇帝没到草原之前决不会动手,如今京城肯定还没发动……那么就是为了刺客之事了?
孝惠不动声色地瞄了眼已经安静下来的御帐,她自然听出了福全规劝之意,明显是不想让她撞到康熙的火头上,这样的表现倒是让她放心了,毕竟康熙和福全两兄弟自小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对她素来孝顺有加,也这说明皇帝的怒气并没有针对她,不然以福全谨慎的性子,岂会这样大意地差点说漏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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