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敲钟的紫藤
单是想象一下后果他就心头冰寒,不行!决不能泄露半点风声,死也要将这桩丑闻压下去,但凡涉及此事者必诛!赫舍里氏那贱人可以死,但是绝不能是因通奸罪名而死,否则他这个皇帝也不用当了,因为没脸!
康熙满腔憋屈无处发泄,像只找不到出路的骡子般在东暖阁里转着圈,余光扫过缩着身子躲在角落里梁九功,顿时皱起眉头,延禧宫上下必须灭口,这奴才也绝不能留了,虽然他相信再给梁九功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泄露丝毫风声。但是,这世上唯有死人才能永远保守秘密,此事既然是这奴才揭发的,那便随他彻底埋葬吧!延禧宫上下皆死于大疫,这是个很好的理由。不过在此之前,还需要做一件事……
康熙重新坐回炕上,抬手揉着自己抽痛的额角,沉思了半晌,决然道:“梁九功,朕给你调动暗卫之权,彻查这司琴之事,尤其在皇后掌权的那几年,究竟为皇后办了多少见不得人的事?都给朕一一查清楚。”
说着视线在梁九宫缠满伤布的额头停留了一瞬,很快便移开了视线:“你若能将此事办的漂亮,朕允你自择哀荣,下旨命临淄梁氏将你重新记入族谱,许你葬入梁氏祖坟,排位入宗祠享受香火祭祀!”
康熙此时已经顾不得许多了,梁九功伺候了他二十几年,忠心可嘉,也是他身边最得用之人,查宫中诸多隐秘实属不二之选。若非运气不好正好撞上此事,他还真舍不得弃了他。
梁九功闻言震惊地抬头,顾不得规矩地看向康熙,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像他这般自幼被卖入宫中的内监,早已不算是个完整的人,是不可能被宗族所承认的。
是的,现实就是这么可笑,他家当年已经沦落到卖儿卖女的穷困程度,但依然是有宗族的,而他从被卖入宫的那日起,名字就已被从族谱中划去,毕竟任何家族不可能允许一个阉人的名字出现在族谱内的。
这也是所有的太监都被称为无根之人的原因,不仅是说他们无有子嗣继承香火,更多的是指他们无家可归,死后也无法落叶归根,只能变成孤魂野鬼四处游荡。
如今康熙竟然许诺他认祖归宗,这等恩典确实称得上天大李。要知道地方上宗族势力极大,皇权政令基本不下了县城,这已经是自古以来的惯例,若朝廷强行插手地方宗族事务,必然惹来天下非议,尤其是为了一个遭人鄙弃的阉人,就连朝堂诸公也会群起反对,其中阻力之大难以想象,他根本不敢相信康熙会为他做到这个地步!
康熙低头直视梁九功不敢置信的目光,僵硬地扯了扯嘴角:“你这些年来的忠心朕都记得,既有功劳也有苦劳,若非废后之事已然危及社稷安危,朕不得不狠下心肠舍弃你,此事是朕对不住你,自然要补偿于你。朕乃天子,君无戏言!你无需担心身后事,朕会在梁氏族内选一孤儿为你承嗣,从此你也是有后之人了。”
梁九功呆愣住了,半响才如梦初醒一般,将头磕得碰碰作响,尚未愈合的额头上鲜血四溅,他痛得全身颤抖不止,泣声道:“奴才谢主隆恩。拼了这条贱命,定为皇上将此事查得水落石出。”
猛烈的磕头令他头晕目眩,梁九公只觉得额间伤口处传来钻心的疼痛,却不及心头的冰冷寒凉。自他五岁被亲生父母卖入宫中的那刻起,梁家人就与他再无瓜葛了,除了梁这个姓氏之外,他已经将一切都还给了生养他的父母,既然当年狠心将他推入火坑,如今他又为何要给那个冷血旁观的宗族带来荣华富贵?
是的,在梁九功看来,自己认祖归宗,给宗族带来的必然是荣华富贵,何来的耻辱?他这些年积累的财富权势堪称惊人,加上又是天子近侍。即使朝堂上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见了他都得低声下气的问候一声,他若是高兴了就给个笑脸,若是不乐意了,随便使个绊子,谁能不心惊胆战?
凭什么自己伏低做小了一辈,战战兢兢伺候主子,拼死拼活立了功劳,却要把死后恩荣留给那些所谓的族人?当年若非宗族袖手旁观,他如何会被父母卖掉?明明有那么多门路,他那对父母不过是为了多得几贯钱,就把他卖进了宫,活生生叫他变得不人不鬼,他恨透了那些所谓的家人,他这些年没有去报复已经是天大的善心了,还要把拿命换来的富贵送给他们?呸!想都别想!
第184章 阴阳错乱(三)
梁九宫额头贴地,脸上表情似哭非笑,他还记得康熙少时养过一条爱犬,后来被董鄂妃下令打死了,当时还是三阿哥的康熙为此哭了好几天,伤心的吃不下睡不着。如今看来,再怎么贴心的奴才终究也只是奴才,对主子来说还不如一条狗值得心疼,他梁九功混得还不如一条狗!
二十几年的朝夕相处,他的主子却能这样冷静地许下利益送他去死,根本不曾关心过这些东西究竟他想不想要?也对,高高在上的天子肯低头施舍点零碎已是天恩,如何能够真正懂得他这等卑贱奴才的心思呢?更容不得奴才推脱拒绝,否则就是取死之道。
梁九功心中大恨,从这一刻起对康熙再无任何歉疚之意,也许在高高在上的天子眼中,这已经是对他天大的补偿了,奴才该感恩戴德地去死。可在梁九功看来,这份买命钱未免太过廉价了些?他的主子想要送他风风光光、心甘情愿地去死,可他梁九功却宁可选择蝇营狗苟地活着,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人活着才有未来!
康熙目送梁九功艰难地爬起身,踉跄着离去,面上叹惋的神情渐渐冰冷,漠然道:“盯着他,看他有无与外人接触,另外将那贱妇身边的几个奴才拿下,严刑逼供,不许遗漏任何细节,朕要知道那对奸夫**的一切事情,尤其是谁在背后给他们撑腰!”
他相信梁九功这奴才不敢拿这事欺骗他,但是也相信赫舍里府绝对不敢拿全族的性命开玩笑!当年索尼乃是四大辅臣之首,府邸戒备何等森严,赫舍里身边却能出现男子假扮的侍女,还能瞒天过海这么多年,若说背后无人帮忙遮掩,他是绝不相信的。
寂静的东暖阁突兀地传来一声唱诺,声音仿若从四面八方传来,叫人分辨不出具体位置,谁能想到聆听这等隐秘的时候,康熙身边竟然还有人在暗中待命,比起梁九功知道就得死的下场,暗中这人显然才是康熙的真正心腹。
梁九功摸着自己额头上重新渗出血迹的白布,脚步不稳地缓缓走出乾清宫,眼神冰冷刺骨,心中发狠,万岁爷!奴才伺候了您这么多年,鞍前马后忠心耿耿,如今竟然落得如此下场,既然你不仁,就莫怪我不义!
“滚!”梁九功一把推开欲上前搀扶的李德全,狠狠瞪了他一眼,这个蠢货,这个时候接近自己,怕不是嫌自己命长了?
他踉踉跄跄地独自回到自己的班房,捂住自己额头崩裂的伤口,狠狠倒吸了几口冷气,想起昨儿皇贵妃最后说的那番话,以及康熙刚才第一眼看见他时眼底不及隐藏的那丝冰冷杀意,他忍不住机灵灵打了一个冷颤。
还真被皇贵妃说中了,皇上这个人刻薄寡恩,猜忌甚重,对他根本就不可能心软,若非他今日回禀的消息太过震撼,扰乱了皇上的心神,他根本没机会实行自己的假死计划,就会被康熙找个借口当场处死了!
如今他别无选择,只有跟着皇贵妃才能保住自己这条小命。尤其皇贵妃手段了得,布局更是奇思妙想,居然在一夜之间就找到了完美的替死鬼,更让人拍案叫绝得的是,这替身无论样貌还是身材都与司琴如出一辙,唯独性别变了,硬是让司琴这位大宫女变成了男儿身,这等匪夷所思的事情叫皇帝心神大乱,才令他逃过一劫。
在此事上,梁九宫并没有欺骗康熙,当时他确实用尽各种办法查验这具替身,都看不出丝毫破绽,这替死鬼真的就是这幅长相,没有丝毫变装易容的痕迹,就连与之朝夕相处的许嬷嬷、司棋等人都难以分辨,在最初的不可置信之后,只能选择相信身边朝夕相处的姐妹竟然是男儿身。甚至七嘴八舌之下,竟然纷纷提出司琴平日里的可疑之处,像是从不与人共浴啊,自小不喜与人有身体接触之类的,叫人越听越像那么回事儿。
若非梁九功一开始就知道这具尸体是皇贵妃命人弄过来的,怕是连他都要以为这司琴真是自小男扮女装了,毕竟原身的形迹真的很可疑,从小就有各种怪癖,如今看来简直就是生怕身份暴露的铁证,他不知道真正的司琴去了哪里,不过这不是他需要操心的事情,没准这会本尊已经被毁尸灭迹了也说不定?
就在梁九功思绪乱飘的时候,班房的门悄无声息地开阖了一瞬,宛若一阵清风吹过,一个黑衣身影出现在房间的阴影处,过了良久都没有被梁九宫察觉到,直到毫无情绪波动的声音突兀响起:“金风奉命听从梁总管调遣。”幽灵般的语调飘忽不定,叫人听不出来处。
梁九功猛地被吓了一跳,他竟然丝毫不曾察觉有人进入房中,他抬头四顾,蓦地锁定房间角落的阴影处,那人不知已经那里站了多久,如果这人想要他的命,恐怕他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那人出乎意料的并非他想象中的黑衣装扮,而是一身普通的太监服侍,相貌是那种看过即忘的平凡,眼神微微垂下并不与人对视,存在感微薄到能让人对其视而不见。
梁九功心中惊叹,原来这就是皇上手中最为亲信的皇家暗卫,他也是只闻其名未见其人,听闻这只皇家暗卫始建于顺治年间,取名为【蝉】,意为“金风未动蝉先觉”,专用于打探各种情报隐秘,原是为了对付多尔衮而设,其后更是成为与太后针锋相对的利器,在后宫势力之深难以想象,当初索尼传给赫舍里氏的不过是其中的九牛一毛而已。
在康熙亲政之后,“蝉”的发展更是肆无忌惮,宫内宫外遍布蝉蛹,为破壳之前无人察觉,一旦鸣动便是雷霆一击,是康熙暗中震慑朝野的利器之一。蝉无姓名,从上至下均以编号称之,唯有立下大功的首领级人物方能得皇上赐下名号,获得对外的身份和地位,寓意金蝉脱壳,重获新生。
梁九宫面前之人能以金风为名,可见其在“蝉”中地位之高,尤其能让康熙放心托付此等私密大事,恐怕也绝不仅仅是一名蝉卫首领那么简单。
金风微微抬眼,深深地盯了梁九功一眼,黝黑盯眼珠转向他手边的案桌,垂眸冷淡道:“六宫之中“蝉”名单已送于总管,只要凭借手中信物,这些“蝉”听凭差遣。至于宫外的调查由在下负责,需要任何消息都可吩咐于吾。”
梁九功微微一愣,连忙低头去看,只见一本薄薄的册子连同一块令牌静静地躺在案几上,顿时一个激灵,这些东西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此人在他眼皮子底下放了东西,竟然能让他毫无察觉,简直深不可测。
“原来是金统领,咱家倒是失礼了。”梁九功心头惊骇,迅速收敛起自己小心思,尤其是眼神更不敢泄露丝毫怨愤,面上却带着七分难看三分客气的勉强笑容,毕竟谁也不能指望将死之人心情能有多好不是?
金风见状倒是微微放缓了口气,带上几分虚浮的尊敬:“梁总管客气了,皇上命吾全力配合总管行事,一切行动由您调配。”对于这个倒霉的总管大人,他还是挺同情的,毕竟他既没有犯错,也没有不忠,只是运气不好而已,若论侍奉皇上的时间,怕是宫中也没几个比这位更长久了。
梁九宫闻言并没有露出什么喜色,而是淡淡地拱手谢过,将心中酝酿已久的计划娓娓道出:“还请金统领查探一番赫舍里府邸的老仆,最好是数代人皆为管事的家生子,尤其是二十年前的大管家更是要着重探查。还有……”身为大内总管太监,最重要的一项权力就是调配宫女太监的人事权,而外头王公贵胄的府邸自然也不例外,管家的权力是极大的,毕竟不能指望主子管理诺大府邸的各种琐事。
“废后曾经是赫舍里氏的嫡出大小姐,身份尊贵,她身边伺候的仆婢可不是随便选的,必然是千挑万选过的,这等能让家生子争破头的美差,普通管事怕是连沾手的资格都没有,那可怀疑的对象便不多了。若真有人从中动手脚,免不了要打通大管家这一关,所以从这里入手是最直接有效的,再通过各种手段排查一番,幕后黑手大概率便水落石出了。”
金风听完梁九功的调查计划,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暗暗惊讶,不愧是能在主子身边伺候了二十多年的人物,若非这次运气太差,遇上了这种要命的皇室丑闻,以他这等滴水不漏的心思和精明干练的手腕,否则何至于落得这等下场,可惜了……
“多谢总管大人指点。吾这便着手进行查证,一有结果便来告知。”金风拱手一礼,便转身离去了。
目送金风推门而出的身影,梁九功心下一沉,这人竟是丝毫不过问宫中如何调查,怕是另外有人盯着自己了。
梁九宫起身仔仔细细地检查了一遍班房内外,确定再无可能藏匿他人之后,这才沉着脸坐回椅子上,身体猛地哆嗦起来,连打几个冷战,这才发觉内裳早已被冷汗完全浸透了,冷风吹过顿时叫人从骨子里泛起一阵刺骨的冰凉。
回想这短短半个时辰的经历,堪称鬼门关上走一遭,梁九宫不由得露出一抹苦笑,这等头悬利刃的感觉多久没经历过了。随着这些年地位权势的提高,倒是他自大了,如今死到临头才发现这宫里头的水比想象中要深得多。
尤其皇上比想象中更加深不可测,自己所谓权势在生死关头竟然如此不堪一击,自己当初所谓沾沾自喜的“假死”之计,如今回想起来简直是天真,若连全尸都留不住,谈何金蝉脱壳?尤其在金风这等人物面前,任何“假死”手段怕是都会被识破,最后都要变成“真死”!
第185章 阴阳错乱(四)
梁九宫伸出布满冷汗的手,在自己的衣襟上使劲擦了擦,这才拿起那份名单细细查看。这一看便是大吃一惊,这后宫的“蝉”简直无孔不入,除了钟粹宫之外,后宫大多数主位身边都有“蝉”的存在,越是高位越是被看得紧,这些女人的一举一动对皇帝而言简直就是透明的,若是自己昨儿选择去的地点不是钟粹宫,而是其他主位妃嫔的宫殿,恐怕这会早已经被皇上得知,连辩解的机会都没有,直接死无葬身之地了。
梁九功心底庆幸不已,看来他还不算倒霉到家,至少投靠皇贵妃这一点足够明智,根据眼前这份名单上的人员部署,不得不说皇上对钟粹宫确实另眼相看,那里面的“蝉”虽然不少,但都不是皇贵妃的贴身之人,唯有一个碧水地位最高,如今也跟在两位阿哥身边伺候,以这种放“蝉”的方式就能看出,皇上对钟粹宫重在对外保护而非对内防备。
皇贵妃之所以敢堂而皇之地行事,甚至在废后的事情上做手脚,显然对皇上手中的势力并非一无所知,光看皇上今日对他的态度,就知道对他私下里的作为懵然不知,窥一斑而知全豹,那位主子对钟粹宫的掌控力堪称滴水不漏。
皇上引为底牌的那些“蝉”恐怕早就被皇贵妃握在手心里了,他对钟粹宫主人的真正模样一无所知,而那位主子却对皇帝的心思洞若观火。如此一来,两者情报的不对等,注定了皇帝被玩弄于股掌之中。要知道他自小贴身伺候康熙,向来自认没人比自己更了解皇帝,如今算是被皇贵妃上了生动一课,今日皇上的应对几乎全在她的预料之中。
梁九宫一边振奋于自己没有选错新主子,一边惊叹于“蝉”的无孔不入,这么多年对皇帝鞍前马后,结果对【蝉】不过是影影绰绰地知道些皮毛,即使偶而借助【蝉】的情报,也只能接触到一些传递消息的小角色罢了,核心成员根本没机会触及。
若非废后的胆大妄为,叫康熙彻底乱了方寸,让他得不亮出自己的底牌收拾善后,这才叫他梁九宫因祸得福,拿捏住足以翻身的把柄。
梁九宫兴奋得几乎忘记了头部的疼痛,迅速起身走到角落里,撬开一处墙砖的暗格,拎出来一个药箱,翻盖取出一个不起眼的白色小药瓶,幸亏自己早有准备,否则只能眼睁睁看着机会转瞬即逝。
他小心翼翼地将里面无色无味的药水倾倒出来,均匀地涂抹在这份名单上,又取来一卷包裹伤口用的布条,均匀地覆盖在名单上,用手掌自上而下缓缓压按,神奇的一幕发生了,白色的布条上竟然慢慢地浮现出字迹,竟与底下的那份名单别无二致。
片刻后,梁九功拿起那块已经拓满字迹的白布仔细端详,不过片刻,那上面的字迹便随着药水干涸缓缓消失,完全恢复了片刻前的洁白无瑕,哪里还能看得出半点痕迹呢?梁九功扯下额头被鲜血浸透的布条,将手上这卷长长的白布条缠在了自己额上,一圈又一圈……
做完这一切,梁九宫嘴角缓缓拉开一个诡异向上的弧度,露出一个阴测测瘆人的笑。皇上啊皇上,奴才叩谢隆恩,您这是送给了奴才一个临别大礼啊!
也许是觉得奴才命不久矣,名单给了就给了,反正死人没法出卖您?可是对奴才而言,这条贱命可就因此价值千金了啊!本来心底还有点没底,如今有了这份名单,他对皇贵妃而言可就价值倍增了,若是这名单上的蝉被皇贵妃拿捏住,到时候您老人家可就乐子大发了,该!解气!
钟粹宫
当梁九功志得意满地自认为拿到保命符的时候,钟粹宫书房的桌案上,已经躺着一份大致相同的名单,宜敏白皙纤长的手指捏着面前这墨迹尤新的纸张,嘴角噙着一抹浅浅的笑容,由衷的笑了起来:“很不错,小德子!本宫没看错你,很该重重赏你——”
她是真的惊喜,没想到本以为是一步闲棋的李德全,竟然有过目不忘、过耳成诵的能耐,上辈子可从没听说过他这份本事,当真是深藏不露啊。
不过想来也是,这等本事若是叫皇帝知道了,如何敢让这种人留在身边?难怪上辈子李德全混的风生水起,伺候了两代帝王,成功在雍正年间得了善终,原来这是真正的大才啊!若非自己对他有恩,恐怕李德全不会冒着被忌惮的风险暴露出来。
李德全站在宜敏面前,面上全是恭敬和顺从,受宠若惊地道:“奴才这点微末技能,也就能派上这点用场了,能得主子赞一句已是大幸,如何当得起重赏?”
他是真的不觉得自己这本事有什么用?宫里头需要的是伺候人的奴才,又不是学富五车的才子,他也不可能去考科举入士,就算过目不忘又有何用?
“不!你当得起,若非你天赋异禀,本宫想要得到这份名单还需大费周章,甚至还要担起不少风险。你是立了大功的,无需妄自菲薄。”这份名单的由来很简单,是李德全提前藏在梁九功隔壁的茶室里,通过小机关窃听了梁九功和金风的对话,在两人离开后,潜入那房间迅速翻看那份名单,凭着过目不忘的本事,将上面的人名统统记了下来,这才有了如今宜敏手里这份名单。
“你先回去吧,小心保护好自己,莫要再沾染此事。待此间事了,本宫自不会亏待于你!”此时宜敏看向李德全的眼神已全然不同,从这一刻起,她已经开始重新摆放李德全的位置了,这等人才若是单单用来当做探子的话,委实太过暴殄天物了。这般天赋异禀,若能好好培养,未来成就不可限量,将来亦可成为承瑞的左膀右臂。
李德全有些手足无措,只能连连谢恩,带着满心欢喜地离开了钟粹宫。看着李德全那轻快得飘忽的脚步,宜敏不由得露出一丝微笑,微微放松地靠在座椅上,感叹道:“多亏了这份本事啊,否则梁九宫这人还真不好收场。”
以他那种贪生怕死的本性,后续还不知道要给她增添多少麻烦呢?偏偏这份名单可太重要了,她殚精竭虑,布局多时可不就为了这个么?
宜敏这些年一直都在等待一个机会,一个康熙方寸大乱,动用底牌的机会,没想到他那么沉得住气,无论是赫舍里这些年的反复折腾,还是孝庄的野心勃勃,都无法彻底乱他心神,也没能逼出顺治帝留给他的底牌。
如今借着赫舍里氏遭遇后宫群起而攻的诸多算计,宜敏冷眼旁观之下,终于抓准时机在关键处偷天换日,完成了计划中最重要的一环。无论赫舍里氏有没有做出丑事,最终的结果都不会改变,只因司琴本就是她的人,早在赫舍里入宫之前就已然布好的棋子。
她重活一世,自然知道老对手的心腹之人都有哪些,自然要先手布局,一旦心腹成了心腹之患,自然想让她怎么死都可以!但凡前世后宫有名有姓之人,她都没有落下,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点先手。
当然连宜敏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时隔这么多年才动用到司琴这个底牌,其目的也不再是赫舍里氏,而是直接剑指康熙,这倒是意外之喜。
这个阴阳错乱的计划堪称天马行空,就连宜敏刚刚听到的时候都惊为天人,这么匪夷所思的想法,这么恶毒可怕的构思,到底是什么天才人物才能想得出来啊?
恐怕所有人都想不到,最初提出这个计划的人正是那个死去的替身,作为司琴而死去,倒阴为阳的那具尸体。为了这一天,那个人早已准备多年,身材相貌经过地狱多番针灸刺穴,已然移行换貌,与司琴完全一般无二,任谁来查都看不出半点破绽。
这名替身没有姓名,只让人唤他“无面”。他等死的这一天已经等了太久太久,当计划启动的那一刻,他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饮下鸩毒,带着十数年来第一个笑容,满足而逝,他在九泉之下等着仇人全族下地狱的那一天。
此人全族尽皆因赫舍里氏而亡,他孑然一身,抛弃姓氏,血海深仇未报,无脸见人,故称“无面”。他是被暗部收养的孤儿之一,十余年拼命脱颖而出,终于被吸收进暗部的核心成员之中,这个计划还是他提出来的,宜敏只是将其交给了地狱,而后再未过问此事,他求仁得仁,大仇得报,从来无需他人同情怜悯。
这个计划的狠毒之处在于洞彻人心,只要是个男人,就无法容忍妻子的背叛,尤其是康熙这等天之骄子,更是难以忍受这等奇耻大辱,果然康熙不出所料地大动干戈,明面上拼命遮掩,私底下却忍不住深究到底。
而想要暗中查探二十年以前的秘辛,难度之大可想而知,康熙唯有动用顺治留给他的暗势力才能办到,而宜敏等的正是此刻。若不把康熙遍及朝野内外的耳目找出来,若再给他十年时间,她怕是连站在康熙对立面的资格都没有了。
一国之君本就占据了权力至高点,康熙偏又拥有着近乎本能的帝王天赋,未来她只要稍微异动,怕是很容易会被察觉,届时她手中千辛万苦积攒的势力恐怕要付之东流,便是拼死一搏也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她的孩子们又该怎么办呢?她绝不容许重蹈前世覆辙。
第186章 阴阳错乱(五)
身为宫妃,地位权力皆源自皇帝,故而康熙对她有着地位上的先天压制,宜敏清楚的知道这一点,想要赢唯有另辟蹊径。
康熙身为一国之君,可以明目张胆地拓张手中的势力,她却只能暗中发展,两者的差距只会越来愈大,她目前最大的优势在于敌明我暗,既然靠自己无法追上,那就只剩下削弱对手,或者借助外力这两条路可走了。
“蝉”的势力遍布朝野内外,随着康熙掌权日久,这份势力甚至开始向全天下蔓延,但是再强的组织终究还是要靠人来运作,在想方设法弄清楚“蝉”内部的权力构架之后,她就产生一个大胆地想法,借鸡生蛋!
因为蝉的组织构架分为蝉首,蝉身和蝉翼三大部分,蝉首控制蝉身,蝉身与蝉翼相连,三者间都是单线联系,命令层层下达,蝉翼绝不可能知道蝉身所在,蝉身只接受蝉首的指令。蝉首之间互不统属,彼此并不知道真实身份,唯有康熙知道各大首领的身份,也只有皇帝能够命令他们。
本来这种架构是为了让皇帝更容易接手这个组织,并且无需花费大量精力来控制它,毕竟皇帝都是日理万机的,不可能在一个情报组织上浪费太多时间,因此蝉便有了一个无法避免的弱点,那就是一旦控制住那几位“蝉首”,就能轻易指挥数量庞大的下层人员,就相当于夺取了这个庞大组织的控制权。
当然想要控制“蝉”的高层并不容易,毕竟是皇家倾力培育出来的心腹精英,不是那么容易被算计的。但是宜敏别的不说,唯独手下精英的实力上她还是有点自信的,仙境出品的武学和丹药不是凡间所能比拟的,培养出来的高手自然更强,手段也更加诡异莫测。
只要能确认各大“蝉首”的身份,有计划的针对之下,成功的概率极大。一旦计划能够顺利完成,康熙就将变成了瞎子聋子,再强的帝王一旦闭目塞听,也只能任人摆布,永远屈居被动的境地。
宜敏从此就有了辗转腾挪的空间,才能真正给孩子们挣出一片施展拳脚的天地,而不是如前世一般仰帝王鼻息而活,束手束脚,动辄便有倾覆之祸。
此事关系重大,她自然不会把宝压在梁九功这种不稳定的人身上,他不过是个附带的收获罢了,李德全才是她在乾清宫真正的落子,便是没有此事牵连,梁九宫这个大总管也干不了太久,只因他太过功利,也极为惜命,这种人不适合成为心腹。
果不其然,梁九宫认为这份名单奇货可居,就想着以此为把柄保命,而李德全却毫不保留地将之奉上,两者间孰高孰低已经一目了然。本来宜敏是真的想要保梁九宫一命的,但是他太不安分了,尤其是他的自以为是很容易坏了大事。
他最重要的作用便是让康熙知道赫舍里氏所谓的“奸情”,进一步挑起康熙的怒气,进而勾出“蝉”的高层对赫舍里氏一族彻查,到时候自然会有无数证据线索出现在康熙面前,毕竟地狱当初作为神医可是索尼的“救命恩人”,在赫舍里府邸动点手脚还不是轻而易举?
眼前这份名单便是成功的第一部 ,虽然只涉及后宫,但东西十二宫大多数重要位置上的暗子都已经浮出,从此后宫对她再无掣肘,为并不遥远的未来做出许多准备了,至少在这一亩三分田上,她足以保证自己的孩子们平安肆意地长大。
“主子,既然名单已到手,那梁九宫该如何处置?”天枢默默地隐身在宜敏身旁的阴影中,他本来是打算亲自潜入乾清宫的,但是被宜敏阻止了,天枢确实武艺高强,学了不少秘境中的本事,但康熙身边也并非没有能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只要稍有不慎漏了行迹,必然引起康熙警觉,到时候可就成了一子错满盘皆输了。
“暂时无须理会,梁九宫如今被严密监视着,任何动作都会打草惊蛇。”当初她答应收下梁九宫,本就不打算食言,只是梁九宫似乎对她没什么信心,并未完全按照她的计划行事,反倒心存侥幸地执行着所谓的“假死”计划,简直可笑,莫不是话本子、戏台子看多了?后宫的奴才一旦被处死,都是往焚化炉一丢了事,难不成还奢望有方寸之地可以下葬不成?假死?怕不是连灰都给扬了!
“主子,观蝉卫种种布置,皇上似乎并未对钟粹宫有所防备,为何您……”天枢并未继续说下去,只因眼前女子的眼神瞬间冰冷刺骨,宛若利箭一般射了过来,叫他将剩下的言语统统吞进了肚子里,连忙单膝跪下,“主子息怒,属下不该多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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