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江如琅猛地抬头。
出了正中念经的和尚们,两侧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又惊又喜,也有麻木。
江如琅先是大喜,猛的一下站了起来,眼前一黑,勉强扶住柱子这才没一脑袋栽下去,好不容易回过神来,刚走了几步,突然捏着经书停了下来,敏锐问道:“谁来接我?”
小沙弥低声说道:“是一位老妇人,江施主这边请吧。”
江如琅却突然不走了。
周笙不会来接他的,她恨透了自己,连带着下面两个小崽子也没良心。
曹蓁,这人好端端怎么会来,曹家人最不是东西,只怕现在江家所有钱财都被她们卷走了。
“有没有说姓什么?”江如琅后退一步,继续问道。
小沙弥脆声说道:“拿着曹家的帖子。”
江如琅脸色大变:“我不走,我不走。”
——曹家怎么会这么好心!
小沙弥为难,扭头去看师父。
老和尚眉眼低垂,眉眼留着长长的白须,眉眼低垂间好似有着背后神像高高在上的慈悲。
“诸行无常,生灭为性。有生必有灭。其静乃是安乐。”他看向江如琅,眉目沉静,“江施主,欲知前世因,今生受者是,去吧。”
江如琅脸色大变,坐了回去,紧紧抱着边上的柱子:“什么因果,放屁,我不走,我不走!”
老和尚又是念了一句佛号。
第一排的武僧立马起身,准备把人拖出去。
“我不走,你们佛家不是最讲慈悲,曹家会杀了我的,我不走,放开……”
武僧直接把人提溜起来,面无表情拖走。
江如琅垂死挣扎,脸色憋得通红,用力蹬着腿,想要挣脱开束缚,稻草做的蒲团也都被踹坏了,露出下面密密麻麻的划痕。
大殿内的和尚全都目不斜视,可两侧被关押在这里多年的人却都一个个看了过去。
“阿弥陀佛。”
直到江如琅被拖出大殿,老和尚这才继续闭上眼,合掌念道。
正中的和尚们也跟着齐齐念了一声。
声音庄严肃穆,佛像高大悲悯,连带着江如琅的惨叫也都被那佛声吞没,冬日的风呼啸而过,也不知怎么卷进一片枯黄的落叶,两侧的人齐齐打了一个寒颤。
—— ——
曹家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得益于当日蒋凌云断尾求生,曹家虽然被抄家,但也留下一大笔财富,至少能维持三代人的生活,只要三代人中有一人重新出息,曹家会有重新辉煌。
蒋凌云想得极好,她也是这么做的,大门一关,死磕年轻人读书,奈何她实在是年纪大了,底下心思浮动,她也没有心思解决了。
“那还见一下小辈吗?”沈好雨握着她的手,低声问道。
“不见了。”蒋凌云低声说道,“只怕他们也巴不得我早些死呢。”
沈好雨红了眼睛,恶狠狠说道:“一群没良心的东西,若不是姑娘,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做乞丐呢,一个个的,狼心狗肺。”
蒋凌云平静说道:“罢了,还是没有长生的消息吗?”
“小姐被抓了,长生失踪,其他孩子也不知到底在哪里。”沈好雨拧眉,“但我听说江芸,江芸放出来了。”
蒋凌云眉心微动。
“她,她竟然是女孩。”沈好雨至今还有点不可思议,“这,这人也实在太厉害了,能瞒这么久,做这么多事情。”
蒋凌云睁开眼:“那你不高兴吗?”
“什么?”沈好雨不解。
“女孩好啊。”蒋凌云又想起了第一次见面时的样子,那个时候她就想着,这要是曹家的孩子就好了,“只可惜了这个女孩是江芸。”
“姑娘说什么,我听不懂。”沈好雨犹豫说道,“难道姑娘高兴?”
“她现在也是生死未知,高兴也是应该的。”
“没什么。”蒋凌云叹气。转移话题,“我也管不了这么多事情呢,只是有些担心我的孩子。”
沈好雨愤愤说道:“大小姐真是长大了,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也不和我们商量一下,这明明是一个很好的把柄,也该我们拿捏一下江芸才是。”
“定然是有事才会这样的。”蒋凌云摸索着被子上的花纹,喃喃自语,“今年冬日太冷了,也不知道长生到底怎么了,宝玉心思重,苦心伤神,要好好纾解的,还有宝珠,我也有些想他了,也不知长高了没有,平安也该好好读书,和他哥哥一起撑起江家了。”
沈好雨垂泪:“说这些人做什么,也不知道回来看看您。”
蒋凌云笑了笑:“看什么,我也给不了她们庇护了,早些长大才是。”
沈好雨反反复复捏着自家姑娘冰凉的手,来来回回说道:“不说了,不说这些了,厨房今日磨了豆浆,我端一碗给姑娘。”
“不吃了。”蒋凌云已经很衰老了,满脸疲惫地看着头顶的花纹,“我只是有些舍不得我的幺幺,若我走了,今后受了委屈这可如何是好?”
沈好雨双手颤抖着给她理了理被子:“不会的,不会有事的。”
“长生是她唯一的希望。”蒋凌云闭上眼,眉目平静,“若是他真的有事,我得帮一帮他。”
沈好雨满眼含泪看着她。
“去吧,你亲自送他去上路。”蒋凌云反手握着她的手,睁开眼,面容沉静,“就让一切回到最开始吧。”
—— ——
江芸芸得知江如琅死了的消息时,还有些迷瞪,有一瞬间没反应过来。
“怎么死的?”陈墨荷大惊失色。
“说是病死的,林家悄悄传来的消息。”乐山小心翼翼说道,“这可怎么办?”
一家人对视着,面面相觑,最后齐齐看向江芸芸。
“若我还是当官的,那我这个时候就要守孝回家了。”江芸芸还有心情开玩笑,“但我现在已经不是了,瞧着守不守也无所谓了。”
“那我们现在要回扬州吗?”乐山小心翼翼问道,“家门口最近总是有人在徘徊,我有点害怕。”
“有锦衣卫你怕什么,姜磊现在都蹲屋顶呢。”
张道长刚说话就被扔了树枝,屋顶上就传来懒洋洋的声音:“除了吃饭,平时别叫我。”
“你看他!”张道长停下磨药的手,立马大声告状,“江芸!你骂他啊!我干活呢。”
江芸芸只好和稀泥:“没事没事,锦衣卫嘛,他人就这样的,中午给你多吃一个大鸡腿。”
张道长满意点头:“那我吃两个。”
“行。”江芸芸自然是满口答应的。
屋顶上来传来不耐烦地啧的一声。
“那我们现在回去吗?”周笙和叶追喜一起正在给江漾和江渝缝衣服上的破洞,“平头百姓,也有守孝规矩的。”
“现在回去不行吧。”江渝小心翼翼说道,“也没个说法。”
“现在回去还不如待在京城安全点。”江漾也跟着说道。
“那就不回去了?会不会被人说我们不孝啊。”乐山择着菜,随口说道,“现在感觉做什么都是不对的。”
“回去是要回去的,就是……”江渝没说话,“反正现在事多,我们就当不知道呗。”
江芸芸躺在躺椅上,摇摇晃晃着,摇椅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京城的冬日实在冷得厉害,他们已经在院子里用布围了一块地方,但还是耐不住有风四面八方吹了进来,连带着隔壁说话的声音也能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周笙看了一眼江芸,随后也不说话了。
众人各自做着事情,江芸芸闭着眼躺在已经破破烂烂的躺椅上,大门突然被敲响。
“是宫里的人。”头顶的姜磊猛地坐了起来,声音骤然低了下去,但院中的人全都抬起头来,就连江芸芸也睁开眼。
来人是谷大用,他身边小黄门手中的托盘上放着一道圣旨。
江芸芸自己就在内阁多年,一眼就看出来这道圣旨出自内阁。
小巷子里不知不觉围满了人,全都好奇地挤在一起往里面看去,神色各异。
院中的所有人则都是站在江芸背后,一个个一脸紧张。
谷大用并没有踏入屋内,只是束着手站在台阶下,看着站在门口身姿修长的年轻人,轻轻叹了一口气,但还是面带笑意:“好久不见,江秘书。”
江芸芸抬眸看他。
谷大用微微一笑:“您有一个好徒弟。”
江芸芸眉心微动。
“接旨吧,江秘书。”谷大用终于抬脚入内,伸手接过圣旨,低声说道,“上天垂怜,您也该好好休息了。”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朕膺天命未满一年,忧危积心,日勤不怠,务有益于民。闻有怀瑾握瑜之士,偃蹇卒世,其子芸明德之风……着丁忧三年,锦衣卫护送归乡,即刻启程。”
谷大用收了圣旨,笑说着:“江秘书,总算是都结束了。”
江芸芸沉默着。
外面议论的声浪越来越大。
丁忧,那可是官员才能用的词。
这封圣旨代表着朝廷最高层最后的决定。
“怎么了?”谷大用见她不动,不解问道,“还不接旨,多大的荣耀啊。”
江芸芸嘴角微动。
——即刻启程,那就是第二日就要走。
“其归。”身后的周笙在大喜之后,察觉到她的犹豫,心思浮动,不由轻声唤了一声。
江芸芸感受着凌冽的风吹在自己身上,外面的议论声越来越大,这一场决斗,她江芸芸也算是平安身退,甚至还让内阁都为她退步,多大的本事啊,可现在这一刻,她却没有开口的勇气。
“其归。”外面突然传来一声疲惫的声音。
江芸芸猛地抬头。
黎叔站在人群最外面,和她对视着,张嘴,无声说道:“接吧。”
江芸芸茫然,沉默,痛苦,不甘,到最后只能闭眼叩首,声音平静:“微臣,谢主隆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