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黑糖茉莉奶茶
“切小块一点,不然煮不熟。”江芸芸虽然不会做饭,但是派头不小,叉着手,下巴微抬,慢条斯理提醒着。
朱厚照低着头没说话,吭哧吭哧继续砍肉,动静不小,砧板被敲得哐哐直响,原本整齐切口的一条腊肉也跟着四分五裂。
等蔬菜和肉都被剁好了,整个灶台已经一片狼藉,朱厚照却完全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一脸满意地拎着刀:“怎么样还行吧!”
江芸芸笑眯眯说道:“这顿面的架势不小呢。”
朱厚照感觉自己被阴阳了,但一看江芸那笑脸盈盈的架势,眼波也跟着闪动了片刻,冷哼一声,决定宽宏大量原谅了她,只是他盯着那一堆东西,忍不住挠了挠脸,好学问道:“怎么煮面来着?都放进去一起煮吗?”
“先把火烧起来,再倒水,等水开了,把这些东西外加面都放进去就可以了吧。”江芸芸摸了摸下巴,提出最后一个问题,“但你会烧火吗?”
朱厚照和她四目相对,感受到了嘲讽,紧接着不高兴地反问道:“难道你会?”
江芸芸哎了一声,也跟着挠了挠下巴,唉声叹气:“那我肯定是不会啊,我刚才不就是烧不起火来,还把面掀翻了吗?”
朱厚照一看原来一向无所不能的江芸也有不会的时候,立刻生出无限的信心,拍着胸脯,大声说道:“我之前训练士兵的时候,看过他们烧火,我会。”
他撸起袖子,捡起一根柴火,来来回回看了几眼,然后塞到灶膛里,没一会儿就塞得严严实实的。
江芸芸一眼,就摇了摇头,许是白日那上千坛美酒隔着空气也有些醉人,她今日也难得有了兴致,笼着吉服宽大的袖子,姿态闲适懒散,倚靠在门框上,歪着脑袋,看着他蹲在灶台前,一个人来来回回折腾着。
到最后,眼睁睁看着那张小白脸染上了灰尘,变得灰扑扑起来。
“是你家柴不行!”倒腾了好久还没生火的朱厚照扔了手里都要烧成炭了,还是没点着火的木柴,开始大声甩锅,又气又急,“乐山开了店,怎么就不管家里了。”
小花猫脸一动一动的,头顶的碎发都落了下来,跟个小猫胡须一样说起话来也跟着颤颤巍巍的。
江芸芸盯着他看,最后胆大包天捂着肚子笑了起来。
朱厚照先是茫茫然然地看着她,后来回过神来发现她是在笑自己,恼羞成怒,风风火火上去,就要把人拉起来,骂骂咧咧道:“笑我!江芸!你是不是在笑我!”
江芸芸看着他大红色的衣摆也都黑漆漆的,整个人跟在泥地里打了一个滚一样,笑得更开心了。
“别笑了!!”朱厚照制止不了,只能用手捂住她的嘴巴,瞪大眼睛,企图非常威严地呵斥道,“我是皇帝!你怎么笑我!!大逆不道,太大逆不道了。”
江芸芸笑得眼泪都出来,但是一抬头看到他板着个小花脸就又想笑,眼看朱厚照真的要急了,最后只好伸手,随意抹了一把他的脸,免得自己一看就忍不住发笑。
原本还怒气冲冲的朱厚照猝不及防闻到一股淡淡的香味,大红色的宽袖在眼前一闪而过,艳丽复杂的花纹第一次如此清晰的出现在他眼前,只是他还未细看,就感觉到那只手在他脸上一闪而过,随后被她触碰过的地方瞬间滚烫发红。
他僵在远处,却又在江芸芸抽手离开的时候,下意识去抓她的袖子。
谁知江芸芸顺手往后退了一步,抱着手臂,姿态随意,神色平静,站在屋檐下,任由头顶的那点阴影笼罩着脸颊。
“还是等乐山回来做饭吧。”她含笑的声音隔着夜色传了过来。
朱厚照只能顺着声音,企图看清不远处这人脸上的表情,那张脸哪怕在斑驳的烛火下已经能看到灼热的红意,偏他已经无暇自顾。
他今日看到朱厚炜大婚,看着一对新人在他面前如胶似漆,目光在人群中扫视,却只看到站在人后角落里的江芸。
她穿的衣服是宫内特质的大红色吉服,衬得她面如美玉,眼似秋水,腰带勾勒出纤细的腰身,偏两侧落下两个宽大的袖子,原本雅致富贵的气质便又多了分璀璨从容。
肩膀上用金丝银丝勾勒出一龙一凤盘绕的造型,羽毛和鳞片栩栩如生,唯有那双眼睛是用大红色的宝石点缀着,初看并无异样,只是当她行走间,在亮如白昼的烛火下就好似一对偎慵堕懒的龙凤终于在人间缓缓睁开眼,平静威严地注视着今日的热闹。
明明此刻的文华殿人群喧嚣,声音鼎沸,但他还是一眼就穿越人海看到了念念不忘的人。
这是一场浩大的,足以载入史册的婚礼,他的弟弟牵着他的新娘为他敬酒,他的娘笑得合不拢嘴,所有大臣终于松了一口气,历代藩王难有这样的辉煌,但他看着悄然离开的背影却开始坐立不安。
——他想去找江芸。
——这身大红色的衣服明亮鲜艳。
可现在他真的见到站在自己面前的人,万千心绪却又无法宣之于口。
随着两人的沉默,小院也跟着陷入安静,小小的灯笼逐渐变暗,连带着厨房这一块的光照也只能看到一个隐约的轮廓,。
外面热闹的欢笑断断续续传了进来,今日彻夜狂欢,不知是谁家放起了烟花,照亮了半边夜空,连带着两人的脸上也有一闪而过的阴影。
“是烟花。”朱厚照仰头,盯着不远处转瞬即逝的烟花,喃喃自语着。
江芸芸却没有回头去看,只是笑说着:“今日不禁烟花,大家自然是开心得玩。”
“不扭头看一下吗?”朱厚照想要面前之人的面容,可脚步却又格外沉重,不敢靠近她,“很好看的。”
江芸芸歪了歪脑袋,袖子便也跟着晃了晃,微光中的红宝石眼睛光影泯灭,却也沉默不语。
朱厚照喉结微动。
“回头去看的烟花,所以总是在错过。”她的声音依旧平静而温柔,
朱厚照不甘,终于往前走了一步,声音低沉,带着细微的请求:“你就回头看一眼。”
江芸芸没有说话。
她注视着面前的年轻帝王,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
朱厚照被那一口气点燃,压抑在心口多年的万千情绪涌了出来,想要把人拉过来,强硬要求她和自己站在一起去看烟花……
“今天也太忙了,我的老腰要断了……”
“好多南直隶的人都赶过来看热闹了,可不是人多。”
“别说了,休息去……哎,你怎么站在这里。”
众人说话间,大门咯吱一声打开,张道长等人手里提满了东西,叽叽喳喳涌了进来。
乐山一眼就看到站在台阶下的江芸芸,惊讶问道:“面吃了吗?怎么不去休息……陛,陛下……你,你你……”
乐山震惊地看着站在厨房门口,一脸狼狈的朱厚照,磕磕巴巴说道:“怎么,回事啊。”
江芸芸笑着解释道:“面冷了,想要热一下,面撒了。”
“伤到没?”乐山紧张问道,“厨房的柴火有些湿了,有没有熏到你啊。”
江芸芸摇头,欲言又止。
张道长带着两个小姑娘,凭借着多年练就的利眼,一眼就看出不对劲了。
——主要是陛下的脸实在是藏不住事。
“我带她们去休息。”张道长连忙把两个小姑娘拉走。
陈禾颖看了一眼自家老师,又看了一眼站在阴影处的朱厚照,还未说话,就被张道长拉走了。
“大人的事情,小孩别管。”张道长拉着两人走回内院,想了想还是压低脑袋,对着两个姑娘,严肃警告着,“你们不是你们的老师。”
“陛下为何总是深夜来找老师。”陈禾颖忍不住问道,“这对老师不好。”
张道长看着两个几乎是一手拉扯到的懵懂小孩,闻言只是叹气:“隔壁秃驴们说别的话,我都觉得不中听,但有句话说的对,多欲为苦,苦海无边,欲望其大无外,普天之人,无能为道者矣。”
顾知敏锐,摸了摸下巴:“你这话说的,我怎么觉得陛下是不是对我们老师有点……”
只是她话还没说完,外面突然传来乐山的尖叫声:“我的厨房!!”
—— ——
十一月初。
某一日,朱厚照不知从哪里听人说西域有一个胡僧能知三生事,人称之“活佛”,突然来了兴致,让人去查找永乐、宣德年间候显入番故事。
礼部尚书毛纪吓得立马上折子劝解,谁知道陛下又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一定要派司礼监太监去往乌思藏迎“活佛”入京。
“陛下可是有什么心思,是打算算什么?”内阁中,王鏊震惊问道。
梁储板着脸,脸色难看:“定然是身边有奸佞蛊惑的,闻所未闻的活佛,如今倒要闹出在这么劳民伤财的动静。”
杨一清心思凝重:“听闻陛下已经选了司礼监太监刘允作为使者。”
靳贵神色严肃:“当务之急是让陛下收回成命。”
“从京师到乌思藏有三万多里,往返一次就需要三到五年,一路上供应烦扰耗费,不可胜言。而且从四川雅州出境,经过长河西部,向西到乌思藏,这几个月的路程所经之地全都是黄毛野蛮之地,一路上也没有州县驿递,市镇村落,全靠四川都、布二司和各土官衙门供应钱粮、护送军马。”王鏊茶也不喝了,捏着胡子心事重重。
“四川这些年连年用兵,流贼刚平定没两年,西部番蛮贼寇又来作乱,如今已经是财用缺乏,军民困顿,再加重这种负担,只怕会发生意外变故。”杨一清认真说道,“此事必然是要阻止的,不然我们这群内阁之人当真是无颜见人了。”
王鏊的眼珠子下意识往江芸芸身上瞟了一眼。
一直没说话的江芸芸察觉到众人隐晦的视线,笑说着:“此事还是二殿下去说的好。”
“说起这事,二殿下为何还未封亲王?”靳贵不解问道。
“折子上了一道有一道,又请拟国号的,有要求尽快就藩的,也有请求立二殿下为太子的,可陛下全都留中不发,不知是何意。”梁储也跟着为难,“从未有过成婚的藩王留在京城的道理,之前荣王妃有孕也强制就藩了。”
“还是先把活佛的事情弄好吧。”王鏊对这事一直有一个隐晦的猜想,但奈何实在是不可对人言,便只好扫了众人一眼,打断这件事情的议论,起身说回正题,“马上就要过年了,你们把手中的工作都弄好,准备休息休息吧。”
江芸芸含笑点头,第二个起身离开。
众人一看也跟着走了。
“上次二殿下大婚,你可是出了好大的风头。”杨一清跟在她身后,笑说着,“画像永流传啊,一两银子一副呢。”
江芸芸失笑:“都是给他们无聊的,少打趣我这些了,福建清丈土地的人选选了吗?”
“选好了,只是江西现在多匪患,一时还真找不到愿意来接受这个烫手山芋的人。”杨一清说起正事也跟着眉心紧皱。
“先绕过江西吧,这事不急。”江芸芸说。
杨一清眼神微动:“我听闻黎师侄如今就在江西任职。”
“江西现在乱得很,我叫他出门都要小心一些。”江芸芸站在自己的官獬门口,看向杨一清,微微一笑,“杨师兄不是也有很多学生在江西嘛。”
马上就要到新年了,内阁挂印的那一日,前几日二殿下把陛下堵在寝殿,两兄弟关起门来也不知说了什么,终于是劝好了一条筋的陛下撤回成命,打消了这个念头。
江芸芸是最后一个离开内阁的,得知周发递来的消息后,伸手接住终于飘下来的冬日雪花,轻轻突出一团白气。
“李府……李府请您速速过去一趟。”她刚出皇宫大门,就看到乐山撑着一把伞站在马车边,见她出现,快步上前,神色凝重,“张道长也过去了。”
第五百二十九章
李东阳确实一直体弱多病, 之前为国事强撑了数年,致仕后就一直大门紧闭,谢客养病, 之前听闻江芸受伤是他难得主动出门的一次。
那一次,李东阳身上的病弱已经很是明显,身形孱弱,面容憔悴, 坐在椅子上整个人都佝偻着,呼吸是不可抑制的沉重, 那一日,他强撑着病体坚持亲自来找江芸,用充满腐败老病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江芸芸的额头, 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叹了一口气。
——白发催年老,青阳逼岁除。
李东阳的年岁已经看到头了。
江芸芸赶到李家的时候,李家愁云惨雾, 李兆先失魂落魄站在门口,对面的朱夫人双眼通红,被人扶着才勉强坐稳。
空气中是挥之不去的浓郁刺鼻的药味, 屋内明明有不少人,却连着呼吸声都微不可闻,提着药箱匆匆赶来的张道长坐在李东阳身边, 摸着胡子, 眉心紧皱。
李东阳躺在床上,年岁垂垂, 起伏的胸膛都格外微弱。
“怎么样了?”江芸芸上前一步, 呼吸逐渐放轻, 低声问道。
张道长摇了摇头,抬头看她,片刻之后面容悲悯,但又有些平静:“年岁已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