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话虽如此,众人却都心知肚明,听着室内医官们的动静,陛下这次怕是凶多吉少。
他们现在等的,也不过是陛下撑不住,或是有人率先发难。
屋内才安静了片刻,崔竞走了进来。
他穿的不是甲胄,还是那身匆忙离家时不曾换下的圆领袍,很是低调,但衣襟袖口都沾着暗红的血,是一路打杀进宫时留下的,他一走进屋内,就带来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人证物证均已带到,相信诸位大人看过听过后,自有分辨。”
阿祥被两个士兵带过来,她跪在堂前,面对一群神色各异的高官,抖抖索索把当初的事情说了。
她还没说完,李国公就吹着胡子跳起来:“一派胡言!一个小小宫女,肯定是崔竞收买来陷害我女儿的!崔竞你狼子野心……”
崔竞:“请李国公稍安勿躁。”
他一挥手,一个士兵上前将李国公按在座位上。
“自然不只有她一个证人。”崔竞让人将人和东西一一送上来。
“这是当初处理过林才人尸体的嬷嬷。”
孟取善去说服阿祥的时候,崔竞也不曾闲着,他几乎让人翻遍了宫中,才把这嬷嬷找出来。
那嬷嬷擦着冷汗说,林才人死时确实不是刚生子的状态,而是生育过至少三个月了。
“林才人的尸体我让人挖了出来,就摆在外面,若让人检查,恐怕还有痕迹可查。”
有人往外探头看了眼,看到几个士兵抬着的担架,裹着布的白骨让人不忍直视地扭过头去。
“宫中但凡皇子公主出生,都有记录,但小皇子的出生,并没有宗正寺专人见证记录,本就存疑。”
这事确实在当初引起过不少人怀疑,只是陛下都没说什么,其他人更不敢质疑。
但放在现在,这就成了一个大问题。
屋内众人议论纷纷,交头接耳,各有不同的意见。
李国公被按在位置上扑腾,听到事态越发对自己这边不利,急得不行。
他入宫前才联系了另一个武将,让他去梁京郊外的大营带兵来支援,必须得拖延时间,不能让崔竞这厮把小皇子的身份盖棺定论了。
“诸位!听我……”
李国公奋力张嘴,外面忽然响起宦官略显尖利的一声:“宁郡王到!”
众人霎时一静。片刻,有人小声道:“宁郡王不是该在宁州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那岂不是无诏回京?但在场大多是聪明人,已经察觉不对,只静观着事态发展。
一个穿
着郡王袍服的男人走了进来,屋内的烛火高燃,照亮他那张脸,以及眉间标志性的朱砂痣。
果然是宁郡王!
李国公眼睛瞪得老大,他心知不妙,一把挥开旁边的士兵,抢先道:“宁郡王,你无诏回京,是想谋反吗!”
芳信举起手里的一张诏书:“我是奉陛下私诏回京。”
跟在芳信身后的宦官低头,将诏书送到老宰辅面前,老宰辅展开看了一阵,说道:“确是陛下私诏。”
“不可能!”李国公不信,“肯定是你假造诏书!”
有时候蠢人也能说出些一针见血的真话。这诏书确实是芳信假造的。
他进了梁京,便去了一座不起眼的小宅院,那是皇帝身边一个老宦官的外宅,而这宦官受过先太子恩惠,也是芳信的人。
许多关于宫中的消息,都是这人泄露给他的。
得知宫变,陛下昏迷不醒,芳信当即决定伪造诏书,先进宫稳住局势。
这封诏书上只有陛下私印,因为是刚才不久前才匆匆印上,一定要深究地话,确实能看出不对。
所以,芳信将诏书给了老宰辅。
没人知道,这位向来被人称作“老糊涂”的宰辅一直是支持他的。
他就算看出什么,也不会拆穿。而老宰辅既然这么说,其余人也会先入为主相信。
不过众人相不相信,其实已然不重要。
这个时候,宁郡王出现在这里,事情便已经尘埃落定了。
除了和李国公这样切身利益相关,没人会站在一个才三岁的小皇子那边,和背后站着崔竞这种大杀器的宁郡王作对。
否则就会像李国公这样——他喊着陛下,吵嚷不休地被士兵拉了下去。
芳信望向被医官包围的皇帝:“我去看看陛下的情况。”
皇帝的情况也没什么好看的,他没有因为自己的宠妃被关醒来,没有因为李国公大喊陛下醒来,自然也没有因为芳信坐在床边等待而醒来。
天快亮时,皇帝仍是气息微弱地躺在床上人事不知。
一众老臣们已经受不住了,纷纷找地方歇息去。
芳信走到蕴福宫的小花园,看见孟取善站在天将亮的未尽夜色里,正在专注地看一朵将开的花苞。
本不是这个时候开的花,但李贵妃想看,宫人就用炭炉暖房试图将花催开。
如今李贵妃落难,没人顾得上这盆花,于是它在寒风中瑟缩。
“二娘怎么站在这,崔将军呢?”
孟取善扭头:“去安排宫中布防了,他说这种时候最不能大意。”
“辛苦他了。”芳信走到孟取善身旁,也看着那朵花苞。
沉默片刻,芳信忽然叹一声:“你的胆子真够大的,就不怕被人发现吗?”
“我觉得,东窗事发被杀,好过坐以待毙。”孟取善轻声说。
做了坏事被杀,和什么都没做却被杀,哪个更好?
她当然想过,万一事情提前败露,自己在香上动的手脚被发现,不仅自己必死无疑,还会连累许多人。
不过她在博戏一道上运气总是不错,这次也赌赢了。
退一步来说,就算提前被发现,她也未必会输。
皇帝这个身体,受不了任何刺激,他若神智清醒,乍然知道小皇子不是他的血脉,稍一动怒,也会猝然死去。
只要皇帝一死,李贵妃没了倚仗,而她有崔竞,有姐姐姐夫,仍然赢面很大,既然如此,为何不敢放手一搏。
芳信想起梦中见到的那个成为颖王侧妃的孟二娘。
这样的孟二娘,令他都有些害怕了。不过同时,他也因为孟惜和有这样一个妹妹而感到放心。
未来他或许有身不由已,顾及不到的地方,孟惜和还有这样一个感情深厚的妹妹能替她着想,这很好。
“你姐姐有身孕了。”芳信说。
孟取善霎时笑了:“怎么不在信中告诉我,姐姐肯定很高兴!”
“是高兴,就是光顾着担心你,高兴也没高兴两天。”芳信说。
孟取善面带苦恼:“姐姐是太在乎我了。”
芳信:“……”炫耀什么呢。
孟取善朝他行了一礼:“求姐夫一个事,那位小皇子,虽说是罪人颖王血脉,但他毕竟无辜,放他一条性命,就当是给姐姐积福了。”
她就是不说,芳信也不打算为难一个三岁小孩:“之后让人将他送到老王妃那里去,老王妃会好好养育他。”
“希望他日后无病无灾吧。”孟取善声音很轻。
这个祝福是真心的,毕竟她对那孩子也有两分歉疚。
李贵妃或许以为皇帝没了,她还有小皇子,但是……胜兰香对身体健康的人没什么妨碍,赵氏皇族如皇帝那般患有头昏病的,却不能长期接触。
小皇子只要在李贵妃身边久一点,不一定能平安长大如她所想地继承皇位。
所以,还是活到最后的人能笑到最后。
芳信被一个来报信的宦官喊走了,孟取善站在原地,拨弄一下那朵垂头的花苞。
她孟取善可以死,但不能输。
第124章
芳信坐在皇帝的床边,看到他缓缓睁开浑浊的眼睛。
施针的医官收拾东西往后退去,外面有刚去休息不久又匆匆赶来的高官,匆忙得帽子都没戴好,进屋后就脚步悄悄地站到一边。
在皇帝弥留之际再施针一次,是芳信授意的。
此时看着皇帝张开的嘴,芳信凑近,轻声说:“皇叔,小皇子的身份我已经替你查明了,确实是颖王之子。但念在稚子无辜,皇叔又一向仁德,这孩子便只夺去皇子之位,送到老王妃处抚养,皇叔觉得这处置如何?”
“……”
“还有李贵妃,瞒天过海混淆陛下血脉,又在陛下病重之时试图逼宫,本该赐死,但念在她多年陪伴陛下的情谊,便让她终身囚禁在林囿宫不得出。”
林囿宫是整个宫中最为偏僻荒芜的地方,几任无子的太妃都在那里终老,因为无人照管,曾有一位太妃在那里死了两个月都没人知道,是名副其实的“冷宫”。
芳信语气平和地一一道来,皇帝嘴巴一张一合,发出细微的无意义的气声,像一条在岸上搁浅了许久的鱼,鱼眼睛都变成灰白的死色。
他到最后也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甚至可能都没听懂芳信在说什么,也没认出眼前是什么人,只那样微张着嘴巴彻底没了气。
“陛下驾崩了!”
天光渐亮,提心吊胆了一夜的人们才刚朦胧入睡,忽然被宫城内敲响的丧钟给惊醒。
这是代表天子崩的丧钟,洪亮的钟声从皇城往外传递,哪怕梁京城外也能听见,一时间,所有官员百姓,都知道当今陛下殡天了。
宫门处,一队士兵才从郊外大营赶到,忽然听到头顶丧钟,领头的将士面色大变,慌张地策马停下。
士兵们也是一阵惶惶,忍不住交头接耳。
陛下都崩了,他们还要不要听李国公派来的人调遣?
最重要的是,宫内丧钟能响起,说明宫中局势已经稳定了,这种时候冲入宫门,若被认定为冲撞陛下,搞不好要被杀头的。
来人正踌躇间,宫门城墙上出现一排举着弓箭的士兵。
殿前司的崔副都指挥使站在那说道:“陛下驾崩,宁郡王奉旨入京,即刻便要举行即位典礼,尔等速速返回大营,不得外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