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心腹也不问什么原因,得了命令就下去了。
跟着崔竞的人大多如此,这些人都是他从边关带回来的,随他出生入死多年,对他死心塌地,不管他们将军要做什么,听从吩咐就好。
忙到深夜,陛下已经移驾回宫,光华门这边的热闹归于寥落。崔竞站在城墙上看一眼下方各府的灯棚,也准备回府。
他换了身衣服,随从早牵着马等在那。
“将军,您让我盯着的人,半个时辰前进了颖王府,现在还没出来。”
“走,去颖王府附近等着。”
已经夜深了,崔竞在昏暗无光的巷中等待,终于等到林府的马车缓缓驶过。
他伸出手示意了一下,身后站着的两个随从就扑出去,跳到马车车辕上将马夫蒙住眼拉到一边。
对马车里的林渊来说,就是马车忽然颠簸了一下,他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一阵风吹开车门和帘子,马车内外的灯笼全部熄灭。
张口想问怎么回事,眼前蓦然罩上了一个麻布袋,接着被人堵住嘴拖出了马车。
林渊被崔竞的随从粗鲁地拖到他面前。
崔竞接过这个还算镇定的林御史,毫不客气地先揍了他两下。
此时此刻,他身上的稳重伪装全部消失,更像个流氓兵痞。
崔竞很清楚要打哪里才最痛,最难以启齿,能让人受更多的罪。
这位一开始还很镇定,似乎很有文人风骨的林御史,受了两下后就忍不住了,一边挣扎想要还手,口中还断断续续开始威吓。
但对崔竞来说,他的反抗就像是三岁小孩一般不值一提。那些威吓更是可笑,崔竞没理会,只是又给了他一脚。
这一下,痛得林渊蜷缩起来,刚才在颖王府喝的一肚子苦茶都吐在兜头的麻布袋上。
崔竞停下来思索了一下这样够不够。
他上一次做这种给人蒙麻布袋敲闷棍的事,还是在十五六岁的时候。没想到十几年过去了,又做起这档子事。
不过,他现在成熟稳重装得好,也没谁能想到他堂堂一个指挥使会亲手做这种事。
想到孟取善提起姐姐都挂着笑的样子,崔竞又给了林渊两下,这才收手让人把他提回马车上去。
车夫蒙着头在一旁吓得发抖,忽然被人提回了车辕上,再睁开眼时,只看到两个黑影朝着颖王府的方向跑了。
他赶紧去看车厢里的郎君死了没有。
全身都在痛的林渊,红着眼睛扶着车门爬起来,看向外面寂静的街道,问车夫:“可有看到贼人的模样?”
车夫战战兢兢摇头:“瞧着,那两个人,往颖王府那边跑了。”
林渊目光阴鸷,车夫小心问:“郎君,我们是否要去报官抓人?”
“……回府。”林渊甩上帘子,咬牙切齿说。
今夜,因为他和黎霜的事,他不得不对颖王卑躬屈膝,再三赔罪。
方才,他还去颖王府,空等了许久才见到颖王,又赔上了林家大半家财。
颖王看似大度,实则记恨上他了,方才在颖王府让他等了那么久,也是在故意羞辱他。
甚至,还有两个小宦官,在窗外故意谈论,说后院一个妾室被王妃责罚了,以此来警告他。
林渊确信,刚才那一遭,也是颖王让人做的。
刚才那两人训练有素,身材强壮有力,绝不是普通人,很有可能是颖王身边的护卫。除了颖王,还有谁敢在天子脚下如此明目张胆殴打一个官员。
颖王要泄愤,他便是报官又有何用,只会让事态再次扩大。
他只能隐忍。
今夜,注定是许多人无眠的一夜。
元宵的灯会有好几日,但实际上,人们游乐看灯,要一直到正月二十多才会收灯。
在元宵节后这几日,仍然多得是可以去玩的地方和可玩的东西。
除了光华门看灯,元宵节的寺庙也是个必去之处。
就连皇帝,也会前往相国寺。
陛下御驾前往相国寺这一日,官员大臣们就不会特地扎上灯棚了,女眷们更爱随意在周围闲逛。也难得参与相国寺内外那些关扑博卖。
这是一年里难得不禁关扑博卖的时候。
孟取善去年就在这里赢了不少香料,今年一个摆出香料药材的博卖摊子都没有,她只好带着芪官和五味,在各色摊子里寻找好吃的。
今年她真是难得的自由,前些年家里长辈们还以她有婚约为由管得很严,她想出来都是偷偷的,走马观花玩一会儿就赶紧回去。
但今年,祖父竟然说不拘着她,只要带上侍女就能在相国寺里随意逛。
“陛下圣驾在这里,相国寺内外都有禁军守卫,能出什么事。”祖父说的这话,好像话中有话。
孟取善不管他在暗示什么,难得的自由,当然是抓紧时间去吃去玩。
她举着黄家的牛肉干躲在角落里啃着,身后忽然响起崔四叔的声音。
“牙齿好了?怎么吃这么硬的东西。”
崔竞一眼就认出孟取善手里拿着的小食。黄家的牛肉干做了十几年了,他从前也是吃过的,不过他咬起来没有孟取善这么费劲,看她咬半天,那根牛肉干不过轻伤。
“喜欢吃牛肉,下次给你送些新鲜牛肉。”崔竞随口说。
朝廷不让宰杀耕牛,好些的嫩牛肉也不是那么易得的,但崔竞这些年在边关,那边的人习惯吃牛羊肉,那边的牛也与这边的耕牛不同。
不过崔竞今日过来找孟取善,当然不是为了牛肉。
“前两日,林御史夜间出门被打了,这消息你应当还不知道。”
孟取善确实不知道,林府那边就没有声张。
但知道林渊不好,她立刻高兴了,凑近问:“伤得怎么样?”
“伤得应当不轻,还在床上躺着。”崔竞清楚自己下手的力道,林渊怕是得好好修养一阵。
他就是过来告诉她这事,免得这胆大包天的小娘子没听到消息,自己再去莽撞地做什么。
“崔四叔帮我,我要给四叔回礼。”
崔竞看一眼她手里的牛肉干,拒绝:“你那吃过的牛肉干就不必给我了。”
孟取善当然不会把牛肉干给他,她自己还要吃的。
拿出一个小盒子,孟取善说:“是这个,我刚在一个小摊买的香,香味很特殊,送给崔四叔当回礼。”
第51章
这份礼物与前两天吃剩下的糖渍梅子不同,是孟取善今天最大的收获。
香是她从一个西域过来的商人手里买到的,那商人说,香名为“楼兰”,来自一个已经灭亡的神秘国度。
据说这种香有极为特殊的功效,能让人记起最快乐的时光,还能让人做美梦。
孟取善自然不相信商人那些天花乱坠的自夸,她嗅觉灵敏,能分辨出许多种不同的细微气味,对于各种香料如数家珍,通常在街上闻到什么香囊药包,就能分辨出里面有些什么。
不过这个楼兰香,孟取善嗅不出里面的成分,而且这香味很特殊,让她印象深刻,这才买了下来。
本想回去细细分辨的,但崔四叔这样帮她,孟取善便将自己身上最喜欢的这个香当做礼物送给了他。
“香要记得点,不要浪费了。”孟取善还特地叮嘱了一声。
因为她的叮嘱,崔竞回去之后,换下衣服,从衣襟里摸出这一小盒香,便唤人拿了个小香炉。
他枕着这份馥郁的香气入睡,缥缈的白雾如梦引,眼前的黑暗逐渐变成朦胧的日光。
崔竞撑着额头,看见外面的藤萝累累。
一只素白的手捏着一块淡黄色的香料凑到他面前。
“闻得出这是什么吗?”她问。
崔竞沉吟许久 ,没有回答。
“那这个呢?”她早有预料,换了个黑色的小块香料。
崔竞听到自己苦笑求饶:“这两日风寒,鼻子实在迟钝,闻不出来。”
“哦,风寒啊,所以四叔是怎么不小心得了风寒了?”她明知故问。
崔竞讪讪,抬手摸了一下鼻子。
“是因为春寒料峭,四叔泡了冷水澡。”她说。
崔竞为自己分辨:“我常年如此,也不是只有今年……”
她打断他:“我听说蒙上眼睛嗅觉会更灵敏,不如四叔把眼睛蒙上再来分辨?”
崔竞知道她是在生气,只得听之任之,用黑布蒙上了眼睛。
她在一旁慢条斯理地整理她那些香料,崔竞等了一会儿,没等到她有动静,便侧头唤道:“二娘?”
眼睛看不见了,嗅觉有没有更灵敏且不论,听觉是更加灵敏了。她衣物摩挲,起身行走的动静,连呼吸都一清二楚。
面前忽然有一股苦味和热气冲来。
“闻得出这是什么吗?”
“是一碗药。”
“猜对了,是一碗毒药。”
崔竞笑一声,低头就着她的手,把那碗风寒苦药喝光了。
嘴里泛着苦,又嗅到一阵甜香凑近。
“那这个呢?”
“是红糖枣糕。”
“猜错了,是姜糖。”
那股红枣甜香移开,一块散发着姜味的糖块被塞进他嘴里。
崔竞一直没有解开眼睛上的黑布,只是倚在桌边,听她细致地处理那些香料。
“这世间的香味很是奇特,它们会承载着记忆,当下嗅到的气味,会带着这一瞬的回忆。”她的声音不疾不徐,缓缓道来,“在以后的某一个时刻,再次嗅到同样的香味,你会突然记起现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