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崔老夫人一句“荒唐”还没吐出来,在场李氏先坐不住地站了起来:“这怎么行!你当叔叔的怎么能抢侄儿的婚事!”
“大嫂慎言。”崔竞看她一眼,“二娘与崔衡的婚事早就解除,男婚女嫁各无干系,自然嫁得我。”
“话虽如此,但毕竟曾与你侄儿谈婚论嫁,这说出去怎么好听呢。”崔老夫人反应过来,第一反应就是要打消他的念头。
他们家被人看的笑话已经够多了,而且自己的亲孙子崔衡,和自己的庶子崔竞比起来,她当然更愿意让崔衡得这个便宜。
可惜,崔竞想做什么不想做什么,崔老夫人都奈何不了他。他一意要娶,又怎么会被母亲和大嫂几句话劝住。
“母亲不是曾催我成亲,怎么如今我愿意成亲了,母亲却又劝阻起来,莫非是对我有什么意见?”崔竞也不听崔老夫人如何辩驳,直言道,“若母亲不愿为我操劳婚事,我可以另请长辈出面。”
这话堵得崔老夫人一口气在心口下不去,心中暗骂崔竞白眼狼,当了个指挥使后连她这个母亲也不放在眼里。
生怕家里享到他的一点福分和威风,匆忙搬出去,如今连婚事也不愿让她们沾手。
孟老尚书垂眼喝茶,仿佛没看见他们家这点暗潮汹涌,见崔竞往那一站就镇住了母亲和哥嫂,他和气地开口道:“今日来就是为了这事,当初我和崔大定的婚约,也算是成了,他那个性子我想他也不会反对。”
说罢又看向崔竞,笑道:“早就羡慕崔大能有你这样出息能干的儿子,这下也算是让我沾上光了。”
他很快起身要走,崔竞也跟着去送他。
两人走出帷幕,在无人的河边走了一段,孟老尚书问:“无争,其中内情,你可清楚了?”
“二娘告诉我了。”崔竞知道他指的什么,“孟老放心,我会处理好此事。”
“那就好。我家二娘看着乖巧,实则分外有主意,人小胆大,以后还要你多多包容她了。”
湖上远远传来锣鼓喧闹声,上午的夺锦赛进入尾声,等到下午,便是最终的决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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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日更早些时候,清晨,当各府车马都往春林苑和春台池去时,林府侧门,一辆马车驶过街道,往城外太清观去了。
自从静王与孟惜和之事被林渊撞见,他对孟惜和的禁足就被视为无物。
日日都有来自“惠安公主”的礼物送到林府,指名道姓送给孟惜和。
她身边还多了好几个侍女,院子里每日都能听到侍女们欢笑的声音。
孟惜和可以出门,但直到这天,她才做好了准备,再次去见静王。
在林渊离开林府半个时辰后,她乘坐马车,来到了熟悉的太清观。
往侧殿后面的药房走时,孟惜和听到自己逐渐急促的心跳声。
侍女们都停在身后,她独自穿过一道红漆木门。
芳信在院子里坐着,他穿着那身朴素的蓝色棉道袍,没戴巾冠,只戴着额带。挽着袖子,正在埋头切药材。
太阳晒着他,也晒着他身边那些已经处理和没有处理过的各色药材,散发出一种清苦的药香。
这样的场景,任谁也不会看出来,这竟然是传说中那个清贵高傲的静王殿下。
孟惜和缓缓朝他走过去。
听到声音的芳信抬头,目光在她身上停了停。她今日的打扮可谓处处都显露出精心的准备。
这不是她之前来见“芳信”的模样,而是来见静王的模样。
“你该不会还打算对我行礼?”芳信丢下手里切到一半的药材,拍拍手里的药屑站起来。
孟惜和准备行的礼,因为这一句话,生生停住了。
“平身,林夫人请坐——你更希望我这样对你?”芳信嘴里这么说,却拉着孟惜和将她按坐在旁边的一张椅子上,又提过一旁小炉子上的茶壶,顺手倒了杯热茶给她。
“过来也不知道先打发人来说一声,自己穿得这么光彩照人,却让我一身邋遢灰土地见你,我岂不尴尬。”
说着尴尬的人根本就不觉得局促,还是大方地坐回了他的小凳子上,连袖子都没撸下来。
孟惜和听出来了,他是在笑她今日“隆重”的装扮。
这一瞬间,孟惜和又找回了从前对芳信的恼怒,隐隐后悔今日早上那么早就起来梳妆。
简直对牛弹琴!
“你还在气前几日的事吗?”孟惜和拿着那杯热茶,不自在地喝了一口。
“是在生气,你再晚点来找我……”芳信哼笑两声,“再晚点来找我,我自己都喝药调理好了。”
孟惜和呛了一下。
这和她来时想象中的交谈不一样,但是,她莫名高兴起来。
第61章
面对芳信,孟惜和感到一丝心虚。
这点心虚不是因为他是身份尊贵的静王,而是她招惹了人,上次与林渊对峙时却没有和芳信站在一起,还直言说了不愿意和离嫁他。
被捉奸时,她不和“奸夫”站在一起,反而要撇清关系,这就有些不大地道。
就连林渊这种人,被抓住和黎霜的私情时,也知道把人护在身后,那难舍难分情深义重的模样,可比她们像样多了。
“其实你一个王爷,又何必与我这样一个嫁为人妇的女子纠缠呢。”孟惜和试探问。
芳信听出来,她又是在口是心非了,懒散瞥她一眼:“你是想问我看上你什么了?”
“看上你脾气坏、爱生气、人傻好骗……”
他没说完,孟惜和抓起身前晾晒的药材砸向他。芳信早有预料地反手抄起一个空竹篓接住,最后摸起没接住掉在袖子上的一片,塞进嘴里嚼了嚼。
孟惜和:“这可是药,怎么能拿起来就直接吃呢!”
“是黄芪片,吃不死人,但是你别乱吃。”芳信把竹篓里的一把药抖回去。
“我不能理解你的不安,就像我不明白,为什么就算知道了我是静王,你仍旧不愿意相信我可以帮你。”芳信这几日也在想,孟惜和究竟是在顾虑什么。
孟惜和与他相对无言,也不知该如何去解释。或许因为她自己也没有明白。
她踌躇迟疑,方才片刻的轻松从她面上退去,又变得心事重重。
芳信并不愿意看她如此,但病症总该知晓原因症结才好去治。
“你很害怕林渊?他在心里好像一座大山,你对他很戒备提防。”芳信问,“他对你做过什么?”
那天孟惜和在他面前展现出的,对于林渊的了解,慎重到甚至要提前预料堵死他的每一步路,这需要耗费极大的心力。
而在他提出想要娶她时,那种提防与恐惧,也同样出现在她望向他的眼睛里。
所以——
“你只是在害怕‘林渊’这个人,还是害怕一切可能成为你‘夫婿’的人?”
孟惜和被他接二连三的话问得怔住。
自重生以来,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如何让林渊痛苦,让他失去一切,如何报复他。
“我害怕一切可以名正言顺迫害我的东西,害怕那些可以顷刻之间夺走我重要之物的存在。”
孟惜和自问,对林渊的恨,和对失去的痛,哪个更让她耿耿于怀,在午夜梦回之际频频记起。
她不断回忆起的,其实不是林渊醉酒的强迫,不是他多年的漠视利用,而是她回不去的少女时光、没能保护的亲妹妹和一生下来就失去的孩子。
芳信坐到她面前,拉起她素白的掌心摊开。将枝头上飘落的一朵海棠花压在她的掌心,又抓着她的手合掌握住。
“所以你害怕的是权力……害怕的东西要抓在手里,才不会再害怕它。”
“你在林府过得并不开心,那里之于你而言是一片沼泽,为什么还久久不愿离开呢?”芳信的手是温热的,筋骨分明。
孟惜和感觉手掌里那朵海棠花柔软地搔着掌心,有些痒。
“……因为林渊也在沼泽里,我要在那里拉扯着他,绝对不给他任何机会上岸。”
芳信用力抓了一下她的手:“他也配让你和他同归于尽?”
他不配吗?孟惜和第一次听到这种话。林渊是夫,是前途无量的玉,她是妻,是嫁人后就失去光彩要给人遮风挡雨的瓦。
但芳信说:“你拿自己这块美玉去砸林渊那块破瓦,你说你傻不傻。”
孟惜和垂下眼:“只有在你眼里,我才是玉。”
“在不在我眼里,你都是玉,你自己应当要这样觉得。”
芳信看出她脸上的松动,问道:“所以,想明白了吗,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吗?”
孟惜和笑了一下:“我该做什么,请殿下指教?”
“你应该把林渊一脚踹了,然后抓紧我。”芳信理所当然说。
说来说去,还是在劝她早些和离。
可孟惜和还有顾虑,按照她的记忆,还要过几年颖王才会因为与后宫妃嫔私通被陛下处置,而他之所以膨胀到无所顾忌的地步,就是因为静王多年来一心清修不娶,也没有染指朝堂的意思。
如果她改变了这一切,那么颖王与后妃私通被贬这件事,会不会因此不再发生,给静王继位一事平添波折?
“你又在担心什么?”芳信伸出手指轻弹了一下孟惜和皱起的眉心。
孟惜和往后一缩,心不在焉地揉着发红的眉心:“我在想,不如还是再等几年……”
“几年……你是准备让我当你的情夫几年?”
孟惜和话一出口也知道有点离谱,一扭头生硬地转换了话题:“你手劲怎么那么大,我眉心都被你打痛了。”
芳信没用力,但她就像个琉璃一样脆。
他凑上前,孟惜和看他压过来的脸,下意识闭上了眼睛,却只感觉到眉心吹来一股风。
“你这眉头皱的,吹也吹不开。”芳信松开她,笑吟吟说 。
发现自己会错意,孟惜和羞恼地瞪他。
芳信一手撑着下巴:“你不想光明正大和我亲近?”
就是成了夫妻,亲近也不可能光明正大,难不成还拿出去给人看吗?孟惜和嘴硬:“谁稀罕!”
“别人说你松形鹤骨,眉心一点朱砂好似仙人下凡,还说你清心淡泊,我看都是胡说八道。”
芳信自然知道外面都是怎么说起他的,无非是些夸大其词的赞美。
他伸手挑了一下脑门上系着的额带:“你都没亲眼见过我眉心朱砂,想不想看?”
他说话间已经把额带拉了下来,孟惜和定睛一瞧,噗嗤笑了出来。
“你这……你……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