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岩炎
孟取善只是笑,又问:“不可以吗?”
“可以,但是你不困?”崔竞刚才就看到她几次悄悄揉眼睛打呵欠。
这个时间,她平时应该都睡熟了。
“我一点都不困。”孟取善认真说。
崔竞看她就像是得到个新奇玩具,玩得不想去睡觉还要嘴硬的小孩。只能说:“要是真困了,就告诉我,这里有地方让你歇一歇。”
孟取善又藏在面具后面打了个呵欠,说:“我们去看相扑比赛吧?听说,还有女子的相扑比赛呢,我早就想去看了。”
她爹觉得相扑那种东西,不雅得很,男人女人袒胸露乳,简直不像话,她是没机会看的。
相扑比赛果然热闹,人多得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孟取善踮着脚都看不到台上,就听到观众席一阵阵的狂呼喝彩了。
但这种地方,只要能找关系,总能有最好的观看位置。崔竞都不需要做什么,只要露面就行。
早听前面管事说今晚瓦子里来了个金贵的大人物,一直没找到人,现在对方有要求,那自然是要好生满足。
水泄不通的场地,愣是给他们准备出了一个视野最好的位置,就正对着看台,台上火烛高照,摔打的两个汉子身上甩出的汗珠都能看得清。
崔竞看着台上男人露出的身体,又忍不住皱眉。
从前也没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他自己在校场和人打架也不是没露过,但想到二娘看这些,他就坐不住。
幸好很快就换了女相扑手上来,崔竞总算是能坐稳他那把长满了刺的凳子了。
孟取善看得不停惊叹:“哇!好大的力气!”
“啊,她们真厉害啊……嘶,这不痛吗?”
精彩的比赛结束后,孟取善问:“四叔,我能给她们打赏吗?输的和赢的娘子,我都想打赏。”
“你喜欢自然可以。”崔竞回答完,见她摸出两块银锭,想学着其他观众扔铜板一样往台上扔,眼角一抽忙阻止了她,“没有直接扔银锭的。”
他喊来这边的管事,把银子交给他去转交。
孟取善看完这场比赛,已经完全不困了。崔竞帮她交代时,她就精神奕奕地到处看。
忽然,她在棚子的角落里看到一个眼熟的人。
是黄娘子,崔衡那个心上人。她抱着凸起的肚子,在和一个婆子说话。
第73章
从年前落水那次,孟取善就再没见过黄葛。
前段时间她还从崔茹崔若姐妹两个那里听说,黄葛与崔衡的母亲斗得难解难分,惹得崔家鸡飞狗跳。
她如今还和崔衡一起住在外面的宅子,又怀着身孕,难道不是该在家中休养吗,怎么独自出现在这个热闹的瓦子里?
“四叔,你看,是你侄媳妇。”孟取善拉拉崔竞的袖子,把黄葛的身影指给他看。
黄葛只露出半个身子在一片帷幕边,以崔竞的眼神,甚至能看到她脸上憔悴和忧心忡忡的神色。
但他无动于衷,低头问孟取善:“还想去什么棚子看?”
“我去看看她。”孟取善说。
“怎么这么爱看热闹,”崔竞跟在她身后,劝说,“他们两个的事,我们就不要管了。”
“真稀奇,四叔以前不是最爱管侄子的事了吗?”
崔竞被她随口一句堵得哑口无言,只能看着她走向黄葛。
黄葛已经和那个老婆子谈完了,正将一个小布包藏到袖子里。见到戴着纸面具的孟取善,她
露出警惕的目光,扶着肚子往后避让了一下。
“黄娘子,是我。”孟取善推开面具让她看了眼,与此同时,黄葛也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崔竞。
她变得局促起来:“孟二娘怎么会在这种地方……那位是崔指挥使吧,我听说了你们的婚事,真是恭喜。”
“我们来玩,你呢,你怎么在这里?”
黄葛一手摸着自己的肚子,另一只手把袖口都要捏烂了,欲言又止:“你救过我,我本不该瞒你的,只是……”
孟取善噢了一声:“不用说,我只是来跟你打个招呼,那我走了。”
“等等!”黄葛见她要走,反而急了,忙挽留道,“我遇上了一个难题,但是不知道能找谁商量,今日在这里遇见你,可能是天意,你能帮帮我吗?”
“什么事你说来听听?”孟取善好奇问。
黄葛低声说:“我腹中胎儿,是个死胎。”
她当初借着身孕,又哭泣示弱,终于挽回了崔衡的心,让他对她更加愧疚小心,也更向着她了。
但这段时间,崔衡他娘李氏就从没停止过找她的麻烦,她为了和崔衡的未来,为了孩子,不得不拼命争取。
她装过被李氏欺负,让崔衡和他娘吵架,也在李氏手底下吃过亏,就是这样整日折腾哭闹,一直不曾真正放松过。
前些时候,又出了几次血,她偷偷去找大夫看,说是她误食了一些不好的药,腹中的胎儿已经是死胎了。
她一定是中了李氏的算计,可这种话她没办法对崔衡说。他虽然会和他娘吵架,却觉得他娘不会害她的亲孙儿。
而且一旦被崔衡知道孩子没了,两人好不容易修复的感情,也会再次破裂。黄葛都能想象到那无止境的争吵。
“……我找了两个大夫,都说孩子没救了,所以只好找到这里来。我以前在这瓦子里卖过茶,认识了棚子里一个药婆,她有很多神奇的药,以前一个相扑手被打吐血,她一颗药丸下去也好了。我想她说不定有药能救救我的孩子。”
孟取善没对她这病急乱投医的行为做出什么评价,伸出手来:“你买的药给我看看。”
黄葛也没犹豫,还真将药给了她。
孟取善拿过去闻了闻,说:“一些黄芩和杜仲,还有阿胶,以及一些有安胎功效的常见药乱七八糟掺在一起,用蜂蜜捏成丸子,我确定这药吃了没用。”
黄葛眼里的希望瞬间熄灭了。她可能自己也有预感和猜测,只是不愿意相信,喃喃问:“真的没用吗,那我怎么办呢。”
“如果你问我,我的建议是去找个靠谱的医官,好好调理身体,不管孩子有救没救,先救救你自己,你的身体已经很糟糕了。”
孟取善还记得,第一次见到黄葛时,她在桥上卖茶,身体很健康的样子,挑着沉重的茶担还健步如飞。
可如今,她脸色苍白尖削,不复红润,也没了当初的飞扬神采。
“这样吧,你去惠和巷,找陶医官看病,陶医官医术高超,人也负责,总比你自己乱找些药婆药师的好。”
黄葛抱着自己的肚子,神情复杂地默默点头,看她要走,又忍不住问一句:“孟二娘,你为什么会帮我呢?”
孟取善回头摆摆手,没有回答,走向一旁等待的崔竞。
看到别人陷入绝望,随手拉一把是人之常情,而且她很好奇,一对爱的那么轰轰烈烈不顾一切的有情人,为什么会轻易被世俗改变,更好奇他们最终又会走向什么结局。
鸡鸣时分,孟取善和崔竞终于离开瓦子。
崔竞牵回了寄存的马,两人走在清净无人的街道上。
这个时间,彻夜通宵的人也该睡了,需要早起的人又还没起,是一天中最安静的时刻。
离开夜市瓦子那条街,再也看不到一个人,听不到一点声音。
寂静的街上只有马蹄踏踏,一颗最亮的星星在天边闪烁,挂在人家的柿子树梢头。
孟取善坐在马上,披着一件披风,张口打了个呵欠。淡淡的白气消融在夜色将尽的清冷空气中。
“四叔。”
“嗯。”
“你说,崔衡不是很喜欢黄娘子吗,为什么会把她变成这个样子?”
“年轻人总是冲动,依靠一时激情自然不能长久。比起激情,责任才是更为重要的。”
“那你呢?四叔现在喜欢我,愿意大半夜翻墙带我出来玩,愿意买下所有我喜欢的东西,以后也会变吗?”
他会变成什么样?孟取善有些想象不出来。
孟取善以为他马上就要赌咒发誓,说自己永不变心了,所有的戏码里都是这么演的。
谁知他说:“我没几年好活,过不了多久就要战死沙场,应该是没时间变心。”
孟取善只是想和他说说话免得自己在马上睡过去,被他说得瞪圆了眼睛。
崔竞看她在马上像个猫头鹰似的惊奇,低笑:“我要是几年都不变心,等我死了,二娘多少为我伤心几天。要是变了心,正好都不必伤心,还能拿着我留下的诸多遗产,再找个知情识趣的,岂不快哉?”
孟取善想分辨他究竟是在说真话,还是在开玩笑,但有些看不出来,在马上俯身,朝他凑近了点。
“坐好,别摔下来了。”
孟取善就趴在马上,枕着自己的胳膊瞧他:“四叔,你说真的?”
崔竞神色不变道:“再找个知情识趣的,那句是假的。”
来到孟府的围墙下,崔竞故技重施,翻墙把人送回她自己的院子。
“好了,困得都睁不开眼了,赶紧去休息。”崔竞把自己帮她保管了一晚上的那些零碎东西都还给了她。
看着她进去屋子,屋里点了灯,崔竞这才原路翻回去,骑上马,直奔宫门。
这个时间,他也不必回府了,直接去宫中上职正好。
天边泛出一丝鱼肚白,山林清冷的气息从半开的窗投进室内。
太清观,芳信穿着雪白中衣,肩头披着一件外袍,坐在窗边的榻上,凝视着窗外快要消散的夜色。
一盏昏暗的灯火跳跃着,映照着他的轮廓,在他那张总是豁达懒散的脸庞上,刻画出隐藏了沉沉心事的阴影。
不远处的床榻,帐子一半挂在银钩上,露出床上熟睡的孟惜和。
她一只手垂在床边,手指搭在竹篮边。两只丑丑的小奶狗互相抱着脑袋和屁股,躺在竹篮里睡觉,时不时发出轻轻的哼唧声。
突然,孟惜和惊醒过来。
“什么时候了。”她意识到自己这是在哪里,同时看到坐在窗边榻上的芳信起身走过来。
“约莫卯时初。”芳信坐在床边,“怎么醒这么早,难道认床睡不习惯?我还特地把床让给你睡,自己睡了榻。”
孟惜和局促地拉了拉身上盖着的被子。
昨晚她是打算夜深就悄悄回去的,可两只小狗很亲她,离了她就可怜地昂昂叫。芳信又像个土匪,把她劫到这里,还说什么早上回去也行。
她一时冲动,觉得也不差在外面留宿,就在这里睡下了。尽管什么也没发生,可现在面对一个发髻散乱衣襟敞开的芳信,还是觉得有些不大自在。
“你也醒这么早?”她掩饰地摸了一下床边的两只小狗。
“你是在问小狗,还是在问我?”芳信靠着床架子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