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非子
第394章
大考这日,元滢滢送迟叙进书院。此刻天尚早,入口处已排起长队。
元滢滢遥遥望去,见众人皆是书生模样,青衫长褂,头束纶巾,身上背一个小包袱。听闻进去考试,为防止作弊,要里里外外检查一个遍。连带进去的干粮,都需得掰开仔细查看,省得夹带小抄。
得中的名额有限,这个中了,那个许就不能中。因此书生们上面容平淡,并未热络地打招呼。元滢滢心中稳如磐石,以为金榜上定有迟叙的一个位置,瞧其他人时只有好奇并无防备。
元滢滢轻拍包袱,里面装的有白面饼子并两个水壶。这白面饼是元滢滢托客栈的厨子所做,加了少量盐,洒上薄薄葱叶姜末,烤的微软发硬,方便保存三天。白面饼连油都未敢多加,唯恐油水太大伤了肠胃,影响迟叙大考。
莲步轻移,随着迟叙而走。
元滢滢跟着队伍的移动而挪动步子,她此举并无奇怪,因为身旁送考之人皆是这般恋恋不舍,等人进了书院门,还要站在原地望着,不肯离去。
她未曾多说话,只嘱咐迟叙保重身子,晚上盖牢被褥。迟叙一一应好。轮到他查验,他将手中的包袱递了过去,轻晃手臂,催促元滢滢离开。元滢滢捏了他掌心,两人对视,皆是眼眸轻颤。
包袱拆开,被翻来覆去地看了一个遍。笔墨纸砚均由书院准备,迟叙只带了干粮和换洗衣物。他自幼贫苦,对旁的不甚挑剔,只钟情硬枕头。在客栈睡时,迟叙便舍去软枕,改用他从家中带来的硬枕,芯子装了玉米谷壳,垫在颈下微微发硬,且有谷米的清香。
迟叙进书院,将硬枕一并带了来。这当然是查验的重点,免得他在枕头里塞上几张小抄。枕头拆开,往外倾倒,里里外外查了彻底,见是寻常的枕头,才把芯子和枕面一并抛给迟叙。
迟叙身上查验完毕,并无异常。他面色如常,踱步至一旁,将谷物重新塞进枕头里。
旁边响起戏谑的声音:“他倒是好性子。”
“书生不都这样,再大的气性也被十年寒窗压没了。”
迟叙表情平淡,将最后一粒麦子收好,解开头上的发带,束紧枕头。他经人领着,到了专属的考试位——是一块方寸大小的地方,类似东北地境的炕头,上置一张长桌。迟叙前前后后均有人,用长板隔开,做一个个小隔间状。迟叙要在这里待上三天,他褪下靴子,坐在床榻,指腹捻了准备好的被褥,轻轻摇头。手中的棉花单薄如纸,不知用了几回,早已经不能取暖御寒。瞧门外查验的场景,便知书院不会体贴到担心考生能否吃饱睡暖。
在迟叙的隔壁,恰好是杜秀才。他唉声叹气,叫来管事的,质问被褥如此单薄怎么盖身。管事的轻笑一声,直言该考中的自然考中,不该考中的寻何等借口都无用。这便是嫌杜秀才多事,不一心放在考试上,反而对住处挑三拣四。杜秀才气的说不出话来,他哪里有书院中人嘴皮子利索。
迟叙不是多事之人,但因元滢滢和陆有仪有几分交情,而杜秀才又是陆有仪之夫,便多言语了两句。
“如今最要紧的是考试,莫被耽搁了心情。”
杜秀才深以为然,忙遗忘刚才之事,正襟危坐,等待考试开始。
宣纸发下,主考官宣布考题,今日之题是有关士农工商。动笔之前,迟叙先沉思片刻,待心中有了乾坤才蘸墨落笔。
待迟叙进了书院,元滢滢才有了紧张之感,但更多的是兴奋。她精神大好,和陆有仪逛了一整天的宅院,双脚发酸但兴致勃勃,问道哪个宅院更好。
陆有仪仔细思索,说道城东的宅子最为合适,坐一顶轿子不过半个时辰就能到皇宫门外,方便上朝。且此宅院宽阔明亮,地势极佳。元滢滢若是不放心,可找个道士来看。但陆有仪私心觉得,凭借她做主母数年的经验,此宅占尽地势,定然顺风顺水。
迟叙尚未考罢,元滢滢便以状元夫人自居。旁人疑心她朝中有人,才能如此笃定迟叙必定金榜题名。元滢滢轻嗤:“我夫君满腹经纶,何需托人才能得中?”
听罢这话,旁人才知元滢滢并无靠山,不过是极其信任迟叙的才学,不禁摇头轻笑,劝她莫要得意太早。要知,才华横溢是一方面,千里马能遇伯乐又是另外一方面,考中之人哪个不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尽。
元滢滢不听。她以为,只要主考官不瞎了眼睛,就该点迟叙做第一。
旁人见元滢滢如此确信,暗道迟叙有真才实学。每逢科举考试,都有乡绅趁机拉拢关系,送宅送银,为的是在官途上有人相助。倘若书生得中,前去奉承讨好的人数不胜数,怎么轮的上一个不相熟的乡绅。唯有在学子得中之前,乡绅才有拉拢的机会。正如赌场中,亮明大小之前才能下注,赌赢了便赚的盆满钵满。
乡绅认为迟叙是个可以下注的好苗子。他人在书院考试无法拉拢,但可以讨好他的妻子。乡绅本欲将元滢滢接进家中住,由仆人伺候。但元滢滢不仅是迟叙的娘子,还生得一副如花似玉的面孔。乡绅此举令人分不清他究竟是冲着迟叙,还是因元滢滢而来。
元滢滢虽不聪慧,但绝不可能随便跟乡绅离开,要留在原先的客栈等候迟叙出来。乡绅知提议鲁莽,忙躬身道歉,说自己欠缺考虑。他使了银钱,给元滢滢调动至最好的房间,又每日备下精致饭菜。
元滢滢没推辞,安心收下,带着陆有仪一起享用。两人的夫君都在白墙黑瓦的书院里,留她们在客栈孤零零地等候。陆有仪得了元滢滢邀请,便和她同住一屋。
上等客房果然不同,羊绒毯,簇新被褥,青瓷彩釉的摆件,玲珑八珍点心拼盘。
陆有仪在外侧,元滢滢躺在里侧。陆有仪心中不安稳,说到乡绅献殷勤之事,元滢滢随口道:“他想送便送,我只收下就是了。至于其他的,我一个小女子允诺不得,需得听夫君主意。”
陆有仪讶然,看元滢滢眼眸纯粹,是当真如此思虑。她是想法简单不是七窍玲珑心,却偏偏歪打正着,想出了顶聪明的法子。赌博有输有赢,何况在人身上下注,元滢滢即使承情也无需允诺什么。
有人向陆有仪示好,被她婉言拒绝。她不想给杜秀才招惹麻烦,宁愿过得辛苦一点,也要给他留个清白名声。如今静心一想,陆有仪不禁苦笑,想她重来一次,竟还未改变前世之想法,顾虑太多,却处处想着旁人,没有一丝念着自己。陆有仪心想,她前世落得那般结局,大部分过错在她。
被褥掀开一角,手臂旁贴紧温热的身子。陆有仪神情微怔,看着元滢滢白嫩的脸颊近在咫尺。
元滢滢笑道:“一个人睡太冷,总是暖不热。你的被窝却是暖,分一半给我可好?”
陆有仪无奈微笑,伸手去抓元滢滢的手,本想笑她手心发热,却还找借口和她同睡一个被子。但柔荑虽软,却微微发凉。尤其是陆有仪掌心温热,被冰的浑身一颤。
她两手捧紧了元滢滢手掌,惊诧道:“为何如此冷?”
元滢滢摇头,她也不知原因。只是迟叙在时,她尚且能把手塞到他怀里取暖,如今没了人形火炉,只能和陆有仪紧挨着才能汲取温度。
陆有仪微坐起身子,将元滢滢一侧的被褥掖好,不留一点缝隙,免得风钻进来冻冷了她。
陆有仪躺下,将元滢滢的两只手都抓住。她身子热,没一会儿把元滢滢的两只手温的发暖。
元滢滢轻抬起双眸,下意识说道:“陆娘子,你好像一个母亲。”
自从出嫁后,陆有仪最常听旁人叫她“杜夫人”,或是“杜秀才家的媳妇”,元滢滢却始终喊她陆娘子,即使知道她夫君姓杜,也不曾改过口。陆有仪问过原因,元滢滢柔声道因为她不喜欢杜秀才,便不愿意喊他的名字,更想唤陆娘子。
陆有仪失笑,暗道元滢滢已为人妇,仍旧一副小姑娘脾气。夫妻一体,哪里有当着妻子的面说不喜欢她丈夫的。可因为说这话的人是元滢滢,陆有仪生不起气,反而面露无奈。她已经知道元滢滢和杜秀才天生不对付,杜秀才嫌弃元滢滢生得不安于室,为人妻子娇气不贴心。元滢滢讨厌杜秀才身上的迂腐气,整日摇头晃脑,说着之乎者也的话。
陆有仪看向元滢滢漆黑明亮的眼核,喃喃道:“是吗……我即使做了娘亲,也是不招人喜欢的娘亲。”
她想起前世,目光黯淡。
元滢滢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忙反驳定然不会如此。陆有仪倘若有孩子,她的孩子一定会招人嫉妒,因为他有一个体贴温柔的娘亲。
陆有仪心念一动。前世之事,她守口如瓶,决心谁都不告诉,包括她的枕边人杜秀才。陆有仪不信任旁人能守住秘密,万一流传出去,对她有害无利。
但此刻,陆有仪动了倾诉的心思。她轻张唇瓣,用了委婉说辞,只字不提自己,只道有一相熟的姨母,辛苦操劳半辈子,儿女怨恨,夫君不喜,缠绵病榻只能孤单死去。陆有仪称她和姨母有诸多相似之处,担心自己会赴了后尘。
聪明人听了,稍做留心便能发现陆有仪和她口中所说“姨母”有诸多相似之处,却又不仅仅是相似,更像是她就是所谓的姨母。但元滢滢思绪简单,陆有仪说什么她便信什么,不做其他猜想揣测。
她直言,陆有仪的姨母太过可怜。不过,元滢滢以为她没做过错事,可怜的是遇上之人皆是狼心狗肺。元滢滢掰开手指头细数:“丈夫贪恋美色,若非你姨母操持家业,早就乱做一团粥。儿女更是拎不清楚,竟一心向着父亲。他们明知亲爹宠爱小妾,更疼爱小妾儿女,没有姨母在,他们还未长成就被害死了,哪里能活生生地站在床前,说那些惹人生气的话。”
陆有仪眼睫轻眨,她一心只怪罪自己,从未想过她是没有错的。
元滢滢动了气,为了不曾见过面,只从陆有仪口中听过几句话的姨母不平。
她道:“你且瞧着罢。你姨母故去,留在世间的那几个人,她的丈夫,儿女……不会有一个好过的。他们自以为摆脱了束缚就可以快活度日。但没了姨母的辛苦维持,家中肯定会大乱。”
看着元滢滢咬牙切齿、忿忿不平的模样,陆有仪噗嗤一笑,心中渐松。她身子前倾,搂住元滢滢。怀里是纤细绵软的身躯,带着温热的触感。陆有仪几近落泪,但硬生生忍住,她沉默许久,开口却是声音发酸沙哑:“滢滢,多谢你。为我……的姨母说话。从未有人说过她没有错,错的是旁人。包括我,也是以为她做的不够好,才养出了一群对她心生怨怼的人。现在想来,我是错了,她已经做的够好,只是遇人不淑罢了。”
元滢滢感慨陆有仪的柔情,她并无亲近长辈,所以不能理解陆有仪为了姨母如此失态。但她回拥,轻拍陆有仪的肩背以做安慰。
两人依偎而睡。重生后,陆有仪每次梦到前世都是满腔怒气,心中起伏不定。这次她又做了梦,但或许是身边清浅的香气令她心神渐稳,她这次平复心绪,没有惊得一身冷汗醒来。
陆有仪看到,她死以后,候府欢天喜地,不像是死了人,倒是遇见了喜事。可不是碰到喜事,小妾抬成正室,夫君大喜。儿女满脸喜容,一口一个母亲叫的顺口,想来是很早就知道了他们父亲的心思。儿女不喜欢一本正经的母亲,喜欢温柔顺着他们心意的姨娘,如今姨娘为正室,他们当然高兴。
掌管偌大候府,姨娘眉开眼笑。但很快,她的笑容便变成了忧愁。因为候府入不敷出,她屡次要遭受夫君的呵斥,说她管不好家中,竟是连陆有仪都比不得。姨娘有苦难言,只得道过去是陆有仪用嫁妆贴补家中,又舍弃面子和旁人交集。可她不是陆有仪,为了金银不要脸面,抛头露脸地同男人打交道。夫君惊讶陆有仪过去竟如此为难,久久未曾回神。
儿女以为没了陆有仪便没了阻碍和唠叨,可以肆意潇洒,但显然并非如此。
第395章
小侯爷不理事,姨娘亦不肯想法子为府上添些进项,候府的日子逐渐捉襟见肘。
但偌大候府该有的风光总要有,只是外表瞧着富贵,内里却一团糟。小侯爷再无之前的潇洒日子,每次想要洒脱一番时,被账房悄声告诉,账面已支不出来银钱,害的他屡次败兴。扶正后,姨娘自然不再如同过去一般关心陆有仪的儿子女儿。候府的爵位,家中财产,她通通要争。陆有仪在时,儿子每月都要做几身织锦袍子,姨娘以削减府内开支为由减了此项。先是少做衣服,后是更换上身用的布料,改为次等。当儿子被人戳破他身上所穿衣袍,所缝金线以次充好时,他涨红脸颊,丢了脸面。儿子回府同姨娘大吵一架,没争回半点好处,反遭姨娘在小侯爷面前告了一状。
女儿嫁作人妇,有候府撑腰,她底气十足,虽同丈夫感情平淡,但从未受过委屈。自从陆有仪故去,她便一心摆脱身上某夫人的名号。她闺阁时的情郎一往情深,不嫌她二嫁。女儿如愿以偿,和离之后很快再嫁。新夫君和颜悦色,只是常常在她面前诉苦,说家中银两短缺,又道仕途不顺,要岳父大力扶持。但候府衰落,女儿渐渐满足不得新夫君的要求,温柔面孔变得不耐,夫妻三日一吵,再不复平日里的恩爱甜蜜。
昔日陆有仪在时,人人皆怨她恨她。现如今她故去,丈夫儿女才回忆起她的好,站在她灵牌前追忆过去。
梦中,陆有仪眼看他们落泪,心里一片平静,没有大仇得报之感,而是生厌。她已想的清楚明白,前世的结局非她之错。如今获得新生,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陆有仪既然不在乎,他们如何痛哭后悔当然同她无关。
醒来时,陆有仪耳清目明,极有精神。她同元滢滢逛了京城有名的宅院,感慨一番宽阔恢宏,相携离开。
乡绅向元滢滢献殷勤,奉上崭新的绸缎料子,元滢滢却是不收。她并非来者不拒,有人给什么东西她便轻易收下,显得她如此好糊弄。元滢滢心想成了状元夫人,再好的衣服料子说一声便有了,何必承乡绅的情。她能住更好的房间已经足够,承情太多,到时候骑虎难下,不允诺乡绅好处怕是不行的。
元滢滢拒绝了乡绅,看他走后,便转身对陆有仪道:“颜色太丑。若是好看一点,我定然不舍,只是那等颜色,我一眼不想多看。”
陆有仪笑言,难怪元滢滢拒绝的干脆利落,原来最终症结在这里。
到了第三日,元滢滢早早候在书院外面,翘首以盼。书院有一口大铜钟,每场考试结束便会发出咚咚咚的沉闷响声。
有书生出了门,刚同家人碰面便身子一软,吓得周围人手忙脚乱地搀扶。那书生只道,里面考试太过辛苦,他如今只想好好睡上一觉,再吃顿饱饭,便觉得是生平幸事。
元滢滢本是不紧张的,看了此等情状心中忐忑。她低看了考试的辛苦,现在才开始忧心忡忡,担心迟叙能否受的住。一颗心正七上八下,右肩忽地一沉,元滢滢转身看去,望进迟叙幽深的眼眸中。
她惊道:“夫君,你几时出来的?我竟未曾瞧见。”
迟叙无奈,她一心只看热闹,哪里注意到他走到身旁。
元滢滢仔细打量迟叙面孔,见他略显憔悴但精神尚好。迟叙一手挽着包袱,一手拉着元滢滢离开。
杜秀才比不得迟叙,他刚回客栈便害起病,吃了汤药草草睡下。元滢滢咋舌,低声道:“陆娘子的夫君看着就体弱……”
迟叙捏她掌心,轻轻摇头,意在让她莫要胡说。考罢的人最忌讳旁人说他坏处,元滢滢同陆有仪交好,说了不合适的话即使陆有仪不介意,但杜秀才得知后定然不满,会拦着陆有仪同元滢滢交集。
元滢滢听话地住了嘴,问迟叙想用什么饭菜。迟叙摇头,他什么都吃不下。元滢滢道,迟叙定然只想睡上一觉。
迟叙笑道:“你这次变得聪明。”
迟叙褪掉靴子,往床上一歪,眼睑发沉慢慢合拢。元滢滢手中捧着刚倒好的茶水,转身见他已经睡着,靠近俯身,贴近他面颊,听他吐息平缓,应当是睡熟了。
她嘴里嘟哝了一句:“睡得好快,连衣裳都没脱。”
元滢滢没替迟叙脱衣免得吵醒他,她将被褥拉好,把被角掖平。
迟叙向来少眠,这次却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元滢滢心想,难不成迟叙过去不是少觉,是因为早起念书,夜深挑灯夜读,迫于无奈睡得少。用膳时,元滢滢将猜测告诉迟叙,他认真思索,觉得并非如此。往日他为了念书早起晚睡,但精神尚好,无疲惫之感。昨日是太过劳累,才睡了许久。
杜秀才服了药,身子渐好,也走下楼用膳。客人多桌子有限,杜秀才只得和元滢滢他们拼成一桌。他慢悠悠喝着粥,听迟叙说起考试之事。
迟叙道,考试并不难,只是吃住太过简陋。他睡的小隔间夜晚有风吹过,直刮的身上发冷。他自带干粮能够果腹,但想喝口热茶却只能忍耐。迟叙摇头,说如此做法实在不好,既是挑选才学出众者,合该以才华评判,如今却又暗地里考验大家是否身子康健。有人才华横溢,只是因为撑不过三天便名落孙山,听罢只觉得可叹。
杜秀才本是默默听,此刻忍不住附和,说最难的一关不是落笔写策论,而是身下木板太硬,这委实过于荒谬。不过几十年的规矩,想来是不会改的。好在只要一次得中,日后不会再受一次苦,也便随他去了。
每日元滢滢都打开窗扉遥遥望去。迟叙问她在看什么,元滢滢回道,她在看报喜的人何时来。迟叙失笑:“你就如此笃定我一次能中。”
元滢滢脸颊并无笑意,神情格外郑重:“你会中的,你一定得中。”
否则,她又要过清贫的苦日子。
先等来的是杜秀才得中的好消息,众人围在陆有仪和杜秀才身旁,向他们道贺,笑称举人和举人夫人。陆有仪早就备下铜钱,随手抓了一大把分给众人,说沾沾喜气。轮到元滢滢时,陆有仪低声道:“你随我过来。”
她将元滢滢引至屋内,拿出一个花团锦簇绣样的荷包塞到元滢滢手中。元滢滢捏动,觉得有些发硬,便好奇问道是什么物件。陆有仪让她回去再拆。
杜秀才扬眉吐气,请众人吃了饭。元滢滢却坐不稳,筷子没动两下总要看看外面,等候有人来找迟叙报喜。陆有仪看出她心思,便安抚道:“这喜讯要报几天才能完呢,不急于这一时。”
元滢滢稍微安心,吃罢饭回了房。她拆开荷包,里面装着两串铜钱,用红绳穿过打了精致的结,末尾垂着金黄穗子,是用两股不同丝线编制而成,黄底黑字,写着“好事成双”。
元滢滢盼着陆有仪的祝愿早点成真。
报喜的人迟迟未来,书院门外张贴了红榜。元滢滢身子纤细,挤开众人走到最前面。她踮起脚,看着一片黑压压的字。从头数到尾,又从尾念到头,均无迟叙的名字。元滢滢手心发汗,匆匆跑回客栈,却是拉着杜秀才往外面走。自从杜秀才得中后,周围人待他格外客气,只有元滢滢看他还是一副嫌弃模样,这会儿拉拉扯扯,惹得杜秀才让她松开手。元滢滢双眸晶莹,眼眶微红。杜秀才满腹的火气被堵住,一时间却是开不了口,只得无奈道:“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无理取闹的女子,拉扯人的是你,做出委屈模样的人也是你。好了,就算我语气生硬,你犯不着哭罢。”
元滢滢扯他的衣袖,要让他去看看榜上是否有迟叙的名字。
杜秀才了然,原是为了这个。他随着元滢滢前去,将红榜仔仔细细看了一遍,对着元滢滢摇头:“没有。”
他心中着实诧异,他虽然不满迟叙的文章风格,但迟叙总不至于榜上无名。
杜秀才心中疑惑,再抬眸看到元滢滢一副天塌的模样。杜秀才拢眉,他向来不会安慰人,陆有仪遇到为难的事情只独自思虑,并不同他讲。杜秀才吞吞吐吐,才说出一句:“没中了还有下次。要迟叙好生准备,三年后再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