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鱼非子
在场众人中,心生满意的,恐怕只有元滢滢一人,毕竟写满了她心愿的红绸缎带,正挂在古树的最高处,随风轻轻扬起,丝毫没有坠落在地的迹象。
元凝霜有心弥补,便命人送来新的红绸缎带、做玉坠的小块玉石。只是众女眷的兴致淡淡,再恢复不到之前的欢快景象。
元滢滢自然不会思虑旁人的喜怒哀乐,她只知道,自己的心愿得偿,狠狠地压过了元凝霜一头。思虑至此,元滢滢不禁眉眼轻弯,乌润的眼眸中带着笑意。
沈辰星转身看着她,扯着元滢滢束袖上的系带,出声询问道:“你许了什么愿望?”
元滢滢轻抿唇瓣,只摇首不语。
沈辰星便径直开始胡乱猜测起来。
“一定是寻个如意郎君之类的。”
元滢滢轻觑他一眼,糯声道:“才不是如此。”
“那是什么?”
元滢滢刚要开口,忽然想起自己不能告诉沈辰星,便轻捂着嘴唇,任凭沈辰星如何威逼利诱,都不肯说出口。
两人靠的如此相近,免不得引人议论。
不远处,定安侯看着沈辰星和元滢滢的身影,眼底不禁闪过暗色。
他声音发沉,隐隐带着怒意:“原来如此。难怪,沈辰星何时变得如此爱管闲事,原是被美人迷住了眼睛,竟算计到了我的头上。”
想起自己的外甥,定安侯的脸上浮现出惋惜之色。
定安侯何尝不知道自己的外甥在外胡作非为。只是,孙公子是他嫡亲的姐姐,留下的唯一血脉,又在定安侯的膝下长大,其中感情非同一般,定安侯哪里舍得惩戒孙公子。在看到沈辰星登门拜访时,定安侯的心中已做出了打算,要好生让步,以消除沈辰星的心中怒火。定安侯听罢事情的来龙去脉,面上恭敬,但心中却不以为然,暗道元滢滢多事。在定安侯看来,孙公子虽然爱惹是生非,但其身份地位,是元滢滢一介庶女无论如何都想要攀附的。定安侯以为,不一定是孙公子见色起意,或许是元滢滢顺水推舟,也未尝没有可能。
定安侯好一番赔礼道歉,只说要好生管教孙公子,叫他再不敢做出这些混账事情。
但沈辰星面色冷淡,一丝动容之色都无。
良久,沈辰星才微微颔首。见状,定安侯心中大喜,自以为可以了结了这桩事情。不曾想,沈辰星沉声道:“先不急。”
定安侯不解其意,直到官府拿着捉人的令牌,将孙公子押走时,定安侯才知道,沈辰星口中的“不急”是何等意思。
在孙公子被押走后,定安侯便四处奔走,想要官府把孙公子放出来。毕竟监牢中阴湿潮冷,用的饭菜更是甚少有热的,而孙公子哪里吃过这些苦头。定安侯以为,凭借自己的权势,不过几日便能将孙公子领出来。不料那些孙公子曾经欺辱过的姑娘,她们家中人也得知了此事,皆朝着官府递了讼状。
尽管定安侯用尽法子,孙公子还是被贬为庶人,流放二千里。
孙公子既成了庶人,便是比平民百姓还要低上一等,且在官府登记造册,再不能用假死脱身的法子。定安侯想要为他打算,也有心无力。
孙公子被流放的那日,定安侯前去相送,他本想给些银钱,却被徭役拦下,只道孙公子如今的身份,即使给了金银,备了锦衣华服,孙公子也是穿不上的。
定安侯看着自己精心养大的孩子,如今面黄肌瘦,身形摇摇欲坠,不由得悲从心起。孙公子看见了定安侯,两只眼睛中顿时盈满了泪水,他张开唇,一声“舅舅”还未唤出口,身上便被砸了鸡蛋。
原是那些家中女眷,曾经被孙公子欺辱过的百姓们,特意前来相送。各种菜叶、石头落在孙公子身上,将他砸的头晕眼花,形容狼狈。
定安侯想要阻拦,却被属下小声提醒道,孙公子如今的名声,若是定安侯出声阻拦,难免会惹出众怒,更会引火烧身。
定安侯只能作罢,忍痛离去。
时至今日,定安侯每次想起孙公子被欺辱的场面,便加深了对沈辰星和元滢滢的怒意。在他的眼中,孙公子不过是言语行径唐突了一些,便落到如此境地。若非当初孙公子沾染了元滢滢,倘若他没有遇到沈辰星,便不会如此凄惨。
定安侯收拢掌心,手背泛起青色的筋脉。他神情温和,朝着众人走去。
定安侯是长者,元凝霜自然要好生招待。
定安侯稍做寒暄,得知了元凝霜订了婚约之后,便温声调侃了几句。
元凝霜只垂首不语。
定安侯似是随意一瞥,看到了相互靠近的沈辰星和元滢滢,便做惊讶状,出声询问道:“我不曾记得,你还有个同胞姐妹?”
元滢滢和元凝霜,皆是元老爷的血脉,仔细看来,眉眼中确实有几分相似。
闻言,元凝霜淡淡道:“是庶出妹妹。”
定安侯意味深长地颔首道:“元氏出美人。先是你,如今连一个庶出的女儿,都生得如此美艳。你未婚夫婿,可是危氏的二子?”
元凝霜点头:“正是。”
定安侯便笑道:“当真是正好。你嫁与危氏二子,你的庶出妹妹,想来不日也能嫁进去高门。”
元凝霜只是含笑不语,许久才道:“侯爷莫要玩笑了,庶妹还未订婚,不好污了名声。”
定安侯忙道:“确是如此。不过依照你庶妹的模样,想来嫁进高门,也指日可待。”
元凝霜便不再言语了。
说罢,定安侯便转身离开。他已经看出,元凝霜虽然端庄大方,但对元滢滢这个身姿妖娆的庶妹,看来并不十分中意。不过,此事在情理之中,元滢滢的容貌身姿,一瞧便是不安分的。男子或许会喜欢,但女子,只有油然而生的厌恶了。
定安侯停下脚步,心中突然浮现了一个好法子,可以为他的外甥好生出气。
倘若,在元凝霜大婚之前,她的庶妹便不知廉耻地勾搭她的未婚夫婿,甚至在众目睽睽之下,做尽魅惑姿态,肆意地颠鸾倒凤。如此,元滢滢的名声受损,定然会被人当做狐媚子、浪**子。而元凝霜只得捏着鼻子,为未来夫婿收元滢滢进房中。只是,元凝霜纵然收了元滢滢,但庶妹勾引夫君的耻辱,足够她记忆一辈子,一时半会儿尚且可以隐忍不发,但时间久了,怎么可能不出手对付元滢滢。而危隐青呢,此类人最是端方有礼,被人看到与妻妹春风一度的模样,心中便犹如梗着一根刺。
待元滢滢进了危家,嫡亲的姐姐不喜她,夫君厌恶她,如此这般的日子,怎么算不得一种折磨呢。
定安侯以为,孙公子如今的凄惨结局,根源便在元滢滢的身上。若是元滢滢过得不好,他心中便觉出几分畅快。
他既然已经想通,便俯身在属下耳边低语几声,吩咐好一切。
——今日宴会,有诸多郎君和女眷在场,正是一个极好的时机。
沈辰星从元滢滢的口中,不能知道她的心愿。但沈辰星的性情,从来就不是轻易放弃之人。他索性攀上高梯,身形一跃,便从红绸缎带的缝隙间,看到了几个字样。
他面色沉稳地走了下来,却不知道他刚才的举动,已经惊讶了一众人等。
元滢滢看着他攀的那样高,甚至在高梯上探身一跃,心不免提的高高的。直到沈辰星安稳地下了高梯,眉宇高挑地朝着她走来,薄唇轻启之间,却不是在说刚才有多么凶险,而是说着:“我知道了,你瞒不得我的。”
元滢滢黛眉轻蹙,小声嘟囔了一声“疯子”。
但她心中仍旧记忆着,沈辰星的身份地位,以及自己想要荣华富贵的筹谋,便软了声音,娇滴滴地说道:“不许说出来。”
她束袖的绑带,随着风扬起,顺着她不盈一握的腰肢轻轻拂过。
雪青色的曳地长裙,本就衬得她肌肤赛雪,模样清丽。此时,元滢滢刻意的温柔作态,不显得扭捏做作,只让人觉得心旷神怡。
那娇嗔的双眸,轻颤的眼睫,悠悠地望过来时,沈辰星的心脏蓦然停了一拍。
往日里,他最是不喜女子的扭捏作态,见了如此情状,便要出声冷嘲热讽一番。沈辰星从来也不理会,自己脱口而出的话语,可否太过直接,会惹得一颗芳心破碎。他只将自己的心绪,尽数吐露出来。
而如今,元滢滢的情态并不高明,甚至和其他女子比起来,有些拙劣不堪。但沈辰星却没有冷言讥讽,他没有觉得愚蠢,甚至觉出了……几分可爱。
“沈公子,沈公子?”
沈辰星顿时回过神来,他轻轻摇首,只觉得掌心发烫。
第79章
危隐青来时,正看到平日里率性而为,甚至惹哭过不少姑娘的沈辰星,此时他正微弓着身子,两只乌黑的眼眸一动不动地望着元滢滢。
直至危隐青走到了沈辰星的身旁,他才有所察觉,唤了一声“隐青”。
危隐青轻轻颔首,目光轻移,落在了元滢滢的身上。元滢滢正对着沈辰星撒娇卖痴,作出一副娇媚姿态。危隐青看过来时,元滢滢脸上的魅意,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去。
她脸颊绯红,乌黑的眼睛水淋淋的,好似被清凌凌的泉水洗过一般干净。柔软的唇瓣轻张,露出莹白的齿,和香软的舌尖。
嶙峋的指骨轻折,紧握成拳,危隐青拢紧眉峰,眼神凛冽,目光中带着警告。
元滢滢不明白,危隐青为何用这般的眼神看着自己。只是,她想着自己曾经对危隐青做过的事情,便觉得危隐青是对自己不喜,才故意给她脸色瞧。
在元凝霜不在的场合,面前又有沈辰星在,元滢滢便不再提及什么姐夫云云的言语。
她轻抚鬓边,做柔弱状。不盈一握的腰肢,似是娇弱不堪,软绵绵地朝着沈辰星倒去。
沈辰星拢着眉,掌心抚着元滢滢纤细的腰肢。
掌心的炙热温度,让元滢滢身子一软,险些轻吟出声。她半伏在沈辰星的手臂,姿态如同弱柳扶风,不胜娇弱。
沈辰星本想询问,元滢滢可是身子不适。但他轻轻垂首,便看见了元滢滢因为紧张,而似蝴蝶双翼般颤动的眼睫,便知晓了元滢滢并非身子不适,而是故做柔弱。
沈辰星自然不知道,元滢滢如此行径的缘故。但若是在之前,他连抚住元滢滢腰肢的举动,都不会做。沈辰星只会在元滢滢倒下时,移动脚步,而后眼睁睁地看着,元滢滢摔倒在地面。而他的脸上,不会露出半分怜悯同情。但是如今,沈辰星不仅伸出手扶住了元滢滢,甚至在心中起了关切元滢滢的心思。
见到元滢滢的扭捏姿态,都是伪装出来的,沈辰星本该松开手,冷声嘲讽一番。但嘲讽的话语,在他的唇齿之间徘徊许久,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元滢滢丝毫没有注意到,自己拙劣的伪装,已经被面前的两个男子识破。她柔软的鬓发,轻伏在沈辰星的手臂。绵若无骨的柔荑,也不安分地攀上,她好似将自己当做了一株藤蔓,要紧紧地缠绕在沈辰星的这棵大树上面。
元滢滢软着声音道:“好晕。”
沈辰星沉默良久,最终半句嘲讽的言语,都没有说出来,只是语气生硬地说道:“嗯。”
危隐青轻抬眼睑,修长的眉宇之下,是两只乌黑深邃的眼眸。他眸色冷淡地望着面前的两人,素来受人追捧的危隐青,危氏二公子,竟然在此刻,觉出了被冷落的滋味。
在危隐青眼中,元滢滢虚伪轻浮,理应该被远离。他之所以能够和沈辰星成为好友,在某些方面本就是相似的。只是过去,沈辰星同样地不喜元滢滢的作态。但此时此刻,沈辰星虽然面上冷淡,但却没有抗拒元滢滢的触碰。
一时间,危隐青仿佛觉得,他被好友所抛弃。好似原本,他们两人该一起疏远元滢滢的。只是现在,沈辰星背弃了原来的选择,只徒留危隐青在原地。
郑小姐陪着元凝霜站在古树下,手中攥紧着两条红绸缎带。
两人本准备拿起红绸缎带,往古树上抛去。只是,每想起沈辰星方才的举动,郑小姐和元凝霜便犹豫着不知该如何动作。
万一抛出的红绸缎带,没有元滢滢高,该如何是好。若是红绸缎带根本就没有抛到古树的树梢,又该如何。
若是没有沈辰星的一番话,两人根本不会思虑良多,只需写好了心愿,便会扬起手,将红绸缎带抛起。但沈辰星的言语,令她们如今心生犹豫,纠结许久,掌心却始终没有松开红绸缎带。
郑小姐正拢着眉,心中抱怨着,好生生的女眷活动,却凭空多出来一个沈辰星,败了她们的兴致还不算,还让她们百般犹豫纠结。
郑小姐的余光,瞥见了危隐青的身影,她当即眼眸一亮,便拉着元凝霜的衣裙,便扬声唤道:“危公子。”
危隐青转身望去,一面是仪态端方,朝着他颔首微笑的未婚妻子,另外一面,则是他应该远离的轻浮女子。该选择谁,舍弃谁,本应该是最简单不过的选择。危隐青也的确知道,应该如何选择。但是他抬起脚步,朝着元凝霜走去的一瞬间,心却蓦然跳错了一拍。
危隐青朝着元凝霜越走越近,他犹能听到,元滢滢轻柔的声音响起。“嫡姐怎么如此缠人呢,都不给危公子半分喘息的机会。”
随之传来沈辰星不解的语气:“……缠人?”
身后的景象,危隐青虽然看不到。但他想着,元滢滢绵软的手掌,定然还没有离开沈辰星的手臂。她必定像没有骨头一般,软绵绵地依偎在沈辰星的身侧,语气娇嗔地说出这些话。
危隐青觉得元滢滢的言语奇怪,若是说缠人,谁能比得上元滢滢。
她不止一次,口口声声地喊着“姐夫”,但却丝毫没有尊敬之意。对着危隐青这个“姐夫”,作为妻妹的元滢滢,本应该保持疏远有礼的距离,而不应该……行诱惑之事。
而最是缠人的元滢滢,却转过身来,诉说元凝霜缠人,甚至隐约带着替危隐青委屈的意思,仿佛就是因为元凝霜无理取闹,才让危隐青没有休息的时机。
种种思绪,在危隐青的心头萦绕着。他停下脚步,在元凝霜面前站定。
郑小姐眼眸轻闪,私心想着,既然元滢滢的红绸缎带,是沈辰星代为抛上去的。那若是危隐青出手,红绸缎带定然不会落空,甚至可能被抛的更高。
思虑至此,郑小姐轻推着元凝霜的手臂,要她把请求说出。依照元凝霜和危隐青之间的婚约,只要元凝霜开口,想来危隐青定然不会拒绝。
元凝霜面露纠结,只觉此事太过失礼,不肯说出口。
两人虽然有婚约在身,但毕竟不是成了亲的夫妻。倘若元凝霜和危隐青已经成了亲,那她自然不会犹豫,会脱口而出让危隐青帮忙抛红绸缎带。只是,目前两人尚且不算夫妻,又不是人人皆是沈辰星那样混不吝的性子,无人开口,就径直替元滢滢抛了红绸缎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