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鲸屿Freya
云别尘才不是那么大方的人。
她这位师尊,看着仿佛谪仙,其实骨子里并不是那么淡泊清冷,对一切都不放在心上的性子。他其实……有一点作的。
这也是她一直觉得他很可爱的地方。
他对她这个徒弟,向来有一种微妙的占有欲,心眼从来不大。所以她在客栈里,让做暗门子的男人缠住说了几句话,在衣袖上沾了些香粉气味,回去就要被他翻来覆去,拿捏好半天。
至于佑离的事,就更是如此,他自己心里不痛快,也就不允许她痛快,总想拿话来戳一戳她。虽然他心里明明知道,她和那鲛人什么也没有。
他平日里脾气最好,唯独就这点小性子。
他喜欢她的全副注意力,都在他的身上,细致入微地关心着他,不许分给旁人半点。他也最喜欢故意装得大度,好像全不在意,却把“为师不高兴”这几个字明晃晃地写在眉梢眼角,写在每句话刁钻的尾音里。然后看着她好声好气,使出浑身解数去哄他。
三番五次,乐此不疲。
所以,这样的一个人,会在自己大伤未愈的时候,真心劝她去陪另一个男子吗?
会就有鬼。
这其实已经是很明白的事,只是她被情绪遮蔽了双眼,直到这会儿回想,才能看明白。
黎江雪望着躺在床上的人,心里足有千钧重。
他这样做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他一个好好的仙长,假如真的心悦自己徒弟,大可以直言。就算是脸面作祟,不肯丢这个人,也断无要刻意隐藏了身份,与徒弟暗中同赴良宵的道理。何况,还是拖着病躯。
哪有人这样作践自己的?
她想起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之初,云别尘曾经对她说过,暗室中的道侣,是与她阴阳调和,让她提升修为所用的,她能从走火入魔中恢复过来,全依赖着与他共修。
当时她只以为,这是某种歪理邪说,谬传谬误,而并没有放在心上。可是现在想来……
她的眼神陡然暗了一暗。
他是宁愿受这样的委屈,献出自己,只是为了帮他的徒弟从入魔中恢复过来。是他的徒弟,而不是……她。
她好像第一次如此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并且觉得像是被兜头泼了一盆冰水,一身寒冷彻骨。
他真正的徒弟在哪里,她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她不是。
她只是一个来自其他世界的孤魂,借了这身躯壳,担得一声少主,也赚来了一个做他弟子的身份,得以日复一日享受着他的宠溺,一声声师尊叫得甜。日子过久了,太过习惯,都忘了这本是偷来的。
如果他做到这一步,为的都是他的徒弟,那她……
她算是什么呢?
黎江雪的手垂在膝头,用力攥紧了衣裳下摆,指甲与衣料刮擦出粗糙声响。
这似乎惊动了床上的人。
他并没有醒,只是眉头蹙得更紧了些,迷糊着翻了翻身,被子从肩头滑落下去,快到深秋的天气,半边肩膀就这样露在外面,一点也不像一个发着烧的人该干的事。
她叹了口气,本能地就想上前,替他将被子拉上去盖好,就像她早已习惯的那样。反正这人睡觉不老实,也不是一天两天。
但刚要动,却忽然又停住了。
她有这个资格吗?
这段时日以来,他肯接受她的示好,愿意和她使小性子,愿意让她哄,有那么多似是而非的,令她心底悄悄打鼓的瞬间,无非都是因为,她是他的徒弟。那如果,她不是呢?
仔细想来,他肯为他的徒弟做到这个份上,却不敢以真实面目相对,而偏要捏造出一个小道侣的身份,究竟是……
是因为他自己心里,越不过师徒的这道坎呢,还是他的徒弟,其实对他无意?
黎江雪望着眼前的人。
他一头墨发倾泻在枕上,衬得那张脸温柔好看极了,尽管有几分病色,却也从来掩不去他风华,反而只是将人的心都牵了过去。他睡得并不太安稳,手攥着被角,身子微微缩起来,像是在害怕什么一样,映着颊上的红,显得格外无助,和平日里修为强大的仙长大相径庭。
怎么会有人对他无意呢?
怎么能舍得呢?
她的心底有一角,在蠢蠢欲动。
反正云别尘喜欢自己的徒弟,喜欢到宁愿抛下名节身段,也不要什么为人师长的骄傲,悄悄躺到他徒弟的身下,甚至小心乞怜,求她要他。
反正她如今顶着的,正是他徒弟的这个身份,只要她不说,他一辈子都不会知道。
那便让她宠他,疼他,给他想要的,恰好成全了他的心愿,往后他也再不用如此辛苦,又可怜。同时也满足了她自己的日思夜想。岂不是两全其美。
但是……
这终究是不对的。
她不能欺他不知内情,就利用他的爱意,错占他的真心。这于他无疑是极大的屈辱。她不能这样对他。
而对她自己,要为人替身,她也同样做不出来。
她胸口快速起伏了几下,咬牙站起身,就要往外走。却不料,动作不小心,脚下板凳被踢得“哐啷”一声响。
床上的人听见了,脸上立刻现出焦急之色。
也不知道他是否在梦中看见了什么,只见他身子向床边挣扎探来,手费力地抬起,声音微弱:“不要……走……”
挣扎间,被子滑落到腰际,只穿着一件中衣的身子,就那样露在外面,在早晨还凉着的空气里,显得格外单薄。
黎江雪原是狠了心,不想管的。
既然如今知道了,那不是她的男人,便不该一再越界,越管越错。
然而走到门边,回头望一眼那具清瘦的身子,心又被揪得慌,终究无法视若无睹,自顾自离开。
烧成这样,要是再受了凉,该更严重了。他那个身体,原本也一天天的让人提心吊胆,这一病不知道还要折腾多久,人本来也瘦,再瘦就该没了。
再看他那副睡梦里也要着急的样子,一会儿可别从床上跌下来,她的罪过就大了。
罢了罢了,再管一次。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咬得腮帮子都发疼,却还是折返回去,从床边把人轻轻抱起来,挪回原位。
果然烧得厉害。隔着衣衫,也能摸到身子滚烫,软绵绵的,像是连骨头都没有了,任由她摆布。他垂着头靠在她怀里,就像一个火炉一样,让人心一惊,竟没忍心立刻松手。
他像是敏感地捕捉到了这一丝不忍,立刻就向她身上又蹭了蹭。
脸埋在她肩窝里,烧得发烫的呼吸无力又细弱,时快时慢,都扑在她的颈间。惹得她全身忽然一僵,心止不住地狂跳。
她硬起心肠,轻轻推了推他,“别闹,躺下自己睡。”
这人微微仰起脸来,哪怕并未醒,脸上却现出一种委委屈屈的神色,喉间竟还模糊地轻哼了一声。像是在诉说病中难受,又好像对她的冷淡有些抱怨。
黎江雪就觉得太阳穴胀得厉害。
果然是作,连意识都不清了,还在和她作。
她从前怎么就不知道,她师尊骨子里还是个妖精呢?
他就这样笃定,她会由着他闹吗?
“别和我来这套,没用啊。”她小声嘀咕,“昨晚也不知道是谁,发着烧还那么野,自作自受了吧?”
说着把被子拉上来,将这人整个塞进去,一直严严实实裹到脖子。
“不许乱动了。”
却不料,高烧中的人根本不会管她在说什么,她刚要直起身,手臂却忽然被拉住了。他从被子底下,牢牢地拽着她,一点不肯放松,大有要将她拉进去的势头。
他睫毛颤了颤,眼尾通红,双唇却干裂,忽然轻声喊:“阿雪……”
黎江雪的手猛然一顿。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以为他已经醒了,是故意在和她来这个。仔细看了好一会儿,才发现他的确是睡着,神智并不怎么清醒。
只是在病中,在睡梦里,还要拉着她,怕她走了。
只不过,他喊的究竟是她,还是……
她咽了一口唾沫,喉咙堵得有些疼。
她以往最喜欢听他这样叫她,有时候他不好意思,故意不理她,她还要变着法儿地缠他,哄着他叫一声好听的。只要师尊叫她一声“阿雪”,她什么都愿意做。
他了解她这个弱点,许多时候,专拿这个对付她。
有时是为了止住她的脾气,不让她去与小人较真。有时是有计划瞒着她,存心向她示弱,换她迁就。这一招总是很好用。
她明知是被他拿捏了,也总甘之如饴。
只是今日,这两个字听着,却忽然有一些刺耳了。
她僵硬了好一会儿,才狠下心要将手抽出来,低声道:“别这么叫我了。”
眼前的人却立刻更着急。
他的手固执攀在她小臂上,手指努力紧扣着,似乎要挣扎着起身。但因并未清醒,只不过是身子向上挺了挺,露出一段白皙颀长的脖颈,好像白兔或是羔羊,主动将自己的脆弱之处显露在人前。
他眼尾紧了紧,像是有水光要溢出来,“阿雪……”
喊得黎江雪心乱如麻,又酸又软。
平心而论,如果她想走,一定是能走得了的,高烧昏睡的人根本没有多大的力气,只要她能硬下心肠,扯开他的手,不怕弄疼他,不顾他哭,就行。
但是……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又吐出来。
他终究是为她才弄成这个样子的。
不论他心里想的是她,还是他从前的那个徒弟,他昨夜这一番辛苦,终究是为了助她修行而考虑。虽然她并不知道,内里到底还有什么关键,但这好处,的确是她受了。
他的身子,也是。
尽管她被暗算,被迷晕,仿佛有十分的可以发作的理由,但一想起他这样做的本意,是为了她,且甘愿承受极大的委屈,她就到底还是发作不起来了。
她又回想起他直面滔天巨浪,挡在恶蛟和她之间的样子。
想起他口吐鲜血,摇摇欲坠,还执意要取那颗灵珠,结果是留给她增进功力的样子。
就算他在这一件事上做得惹人生气吧,但他的那么多好,也抵得过了。他为了护她,伤成那样,转头却还要在暗室里,发着抖跪在她身上,实在是……
身子不弄坏才是怪了。
她原本要抽走的手,就没再动了,任由他握着,另一手反而也伸过去,隔着被子,轻轻揽住了他的肩头,抱在怀里拍了一拍。
“好了,没事,我在这里。”
只是一句极简单的安慰,因为自己的心绪不平静,还带着几分生硬。
怀里的人却忽然就安分了下来,不再挣扎乱动,蹙起的眉头也松开了,仿佛释然一般浅浅呼了口气,又陷入了睡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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