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沈瑕一直在边城养伤,她本就偏瘦,如今又清减了一圈,大氅毛领下,露出尖尖的下巴。但她精神很不错,伤口渐渐愈合后,常爱出门走走。
她的长相太有欺骗性,鲜少有人能把她和传闻中那个凶残魔头对应起来。百姓们只知道,她是花期酒约沈老板的体弱多病的妹妹。她轻咳起来时,住在附近那位常常叉着腰骂街的大婶和她说话,都忍不住要柔声细气些。
和大婶叉腰对骂过的兰濯坐在柜台里望着这一切,只觉得这世界还是太复杂了。
杜成玉和沈瑕相处得还不错,他并未因为传言畏惧她,他相信沈乘月,而沈乘月相信她,他就也相信她。甚至还对她拍着胸脯保证:“乘月的妹妹,就是我的妹妹。”
沈瑕对他笑笑,转头找姐姐吐槽:“从萧遇到杜成玉,怎么都是傻子?”
沈乘月不以为意:“用你的标准来判断,有几人不是傻子?难道我就不是?”
沈瑕无法否认这一点:“那倒也是。”
公西郡丞仍然三天两头来花期酒约蹭饭,时不时看着门口的沈瑕欲言又止,沈乘月终于忍不住拍了桌子:“你到底想说什么?”
“沈二姑娘可说过亲事了?”他问。
满桌子的人惊恐地望着他,钦佩着他的勇气。
“哦,”沈乘月这才反应过来,“所以你不是认出了我妹妹,你只是想给她说媒?”
沈瑕站在门口,她重伤不过初愈,就开始接过了给百姓盛粥的活计。
“多好的姑娘啊。”公西郡丞感叹道。
大家沉默,只有沈乘月勉强跟着点了点头。
“我有一个堂弟,尚未成婚。别看我其貌不扬,”公西郡丞憨厚地笑道,“但我堂弟生得比我俊俏得多,而且年轻有为,十七岁时便中了举。”
“你是如何萌生这个想法的?”兰濯试探着问。
“我堂弟常从这条街经过,他看到过沈二姑娘低头认真给百姓盛粥的模样,”公西郡丞回忆,“用他的原话说,是‘被这样的美好瞬间击中了心灵’,所以才托我来帮忙问问的。”
“唔,”沈乘月也没预料到这么一出,“我觉得这种事,让我妹妹自己来处理比较好。”
公西郡丞却颇有顾虑:“这不好吧,直接对她提起,会不会让她有些羞涩?”
沈乘月摇头:“我怀疑她压根没有羞涩这种情绪。”
杜成玉适时起身:“我吃好了,我去替她。”
沈瑕放下盛粥的勺子,走到近前,对公西郡丞行了一礼:“见过公西大人。”
她是花期酒约一群人中唯一一个还会对他行礼的人,公西郡丞来蹭过太多次饭,连后厨打杂的小方都懒得再对他用敬语。
可想而知,郡丞对她的好感疯狂上涨:“姑娘不必多礼。”
“礼不可废,”沈瑕入座,“大人有事找我?”
“是这样的,”公西郡丞看了沈乘月一眼,但她和兰濯只是安静地看着热闹,于是他把事情简单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以沈老板的财力,我那堂弟多多少少是高攀了。姑娘若有意,我安排他来拜见姑娘一面,姑娘无意的话,我保管叫他不许来打扰。”
他这话说得相当客气,这个时代官商之间的地位有一道巨大的鸿沟。在很多人的观念里,再怎么巨富的商贾之家,和官员家结亲都是高攀。
而公西郡丞还不知道沈家两个姑娘的身份和背景,只当沈老板是商贾巨富。
他说得客套,沈瑕拒绝得便也客套:“蒙大人垂爱,但小女身世坎坷,弱如扶病,不便耽搁令堂弟姻缘,还请他另觅佳偶才是。”
公西郡丞遗憾地叹了口气,回头把这话转告了堂弟,可少年人却听不懂委婉推拒,听了“身世坎坷,弱如扶病”这一句,反而心生怜惜,鼓起勇气磨着堂哥拜访了花期酒约。
他说了一通要照顾她,自此免她坎坷一类的话,她胸口垂着一缕长发,在热粥氤氲的水雾后含笑望了他一眼:“公子叫什么名字?”
“在下复姓公西,名景,字煜明,”他礼貌地报上名讳,“姑娘呢?”
“我单名一个瑕字。”
“敢问是哪个瑕字?”
沈瑕扫了一眼不远处的沈乘月,轻声道:“宁有瑕而为玉,毋似玉而为石。”
“好名字!”少年人还在称赞,他身后的公西郡丞却已经浑身僵硬。
“沈瑕……”
她颔首:“大人,就是你想到的那个沈瑕。”
郡丞倒吸了一口凉气,沈瑕已经又盛了一碗粥递给排队的百姓:“小心烫。”
他这才想起来,他是见过她的,当初横峰
城二百一十六人被斩首,首级被一队夷狄人用马拖着,玩乐嬉戏。其中有一名白衣女子,身处夷狄人丧心病狂的队伍当中,曾回首与城楼上的他对视过一眼。
当时离得太远,他其实看不清她的长相,只是还清晰地记得当时被她那一眼望得浑身冷意的感觉。
他抬手,揪住了堂弟的后衣领,不顾对方的反抗,硬生生地把其拖回了家。
一炷香时间后,他孤身重新回转,沈瑕抬头,对他一笑:“大人?”
她给他递过一碗热粥,他怔怔地接过,一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在给自己盛粥,真是非常新奇的体验。
直击心灵的美好?的确直击心灵。
“你……”他张了张口,却实在不知该说什么。
他身为边城郡丞,知道的比普通百姓多些,他知道沈瑕乃朝中从四品中散大夫之女,后叛逃夷狄,在夷狄声名大盛,其累累罪行,擢发难数。他最后一次听说她的动向,是她捅死了新任可汗,又叛离夷狄。
那件事引得天下人众说纷纭,纷纷猜测她自此去了何方,但无论如何,都不会有人猜得到,她就在大家的眼皮子底下,边城的一间小铺子里,安静地熬粥盛粥。
郡丞苦笑,堂弟十七岁时便中了举在她面前算什么?她十七岁就捅了亲生父亲一刀,孤身远走,如今捅死了新任可汗,又能全身而退。
纵然不论她的善恶,堂弟贸然来求亲,无论身世胆色才智,那真是……各方面都不够匹配了。
沈瑕善解人意地望着他:“大人可有话要对我说?”
“我不知你是敌是友,我需要你保证,绝不伤害此地百姓。”
沈瑕笑了起来:“当然,我怎么会伤害他们呢?”
“我知道你这种人,你们心底有毁天灭地的欲望,”公西郡丞心乱如麻,“沈老板是你的姐姐,所以她要救你,也许她不知道你做过的所有事,但我……”
“你要告诉她吗?”
两人对视,剑拔弩张。公西郡丞屏住了呼吸,感受着冰冷感一步步漫延:“我得确保她能控制得住你不伤人。”
后面忽然传来扑通一声响,是在软椅上坐久了的沈乘月想站起身,却撞在了柜台上:“沈瑕,我腿麻了,过来扶我一把!”
沈瑕维持不住自己的冰冷眼神,对郡丞莞尔一笑:“吓你的,我不怕她知道。”
“沈瑕!”沈乘月尖叫。
“来了来了!”沈瑕几步赶上前,扶着姐姐坐下,认命地半蹲下身子给她锤了锤小腿,“让一个重伤初愈的人过来扶你,你可真有本事。”
沈乘月在软椅上扭了扭,调整了个舒适的姿势,顺便提醒妹妹:“千年人参,当牛做马。”
“你起身要取什么?我替你去拿就是。”
“切份水果来,你知道我喜欢吃什么。”
沈瑕翻了个白眼:“在这儿等着。”
公西郡丞注视着这一切,紧绷的脊背渐渐放松下来,半晌他摇了摇头,长呼出一口气。
如果她当真心存毁天灭地的欲望,又如何肯在这里安然施粥呢?
第123章 见证终结
“公西郡丞,进来坐坐?”沈乘月邀请。
郡丞沉默着走到柜台边,拉了张椅子在她身边坐了下来:“所以,你妹妹是沈瑕的话,你就是中散大夫之女沈乘月?”
“你不是早就知道我叫沈乘月吗?”
“我的确知道,我只是没把你和那个沈乘月联系起来,”郡丞苦笑,“我以前是听过这个名字,但没留下太深印象。我都老大不小了,哪能到处去记人家小姑娘的闺名?”
沈乘月耸耸肩:“我还以为咱们两个心照不宣,不料你是完全没反应过来。”
“谁能把边关小店的老板和京师贵女联系起来?”
“沈瑕的名字你怎么一听便知?”
“她的名字算得上如雷贯耳了,何况她还穿着那身标志性的白衣,”郡丞看着软椅上坐没坐相的沈乘月,“你们两姐妹,一个叛离大楚,一个帮我们对付夷狄,我是有些看不懂了。”
“你信不过她?”
“我信得过你,但她身上,还有横峰城的人命债。”
“横峰城二百一十六人,那是我从各地义庄搜罗来的尸首,”沈乘月解释,“我提前得到消息,及时让当地百姓撤离,夷狄人焚城时焚烧的已是尸体。”
“什么?”
“对不住,这件事瞒了你这么久。”
“我不明白,”郡丞摇了摇头,“如果你提前得到了消息,直接让百姓撤离就好,为何还要特地备好尸首送给夷狄人凌辱?”
“你可还记得,那件事之后,发生了什么?”
“朝野哗然,陛下震怒,下令……”他深吸了一口气,“下令出兵。”
“这就是你要的原因了。”
公西郡丞震惊地以双手掩面,半晌没有说出话。
“瞒天过海,你不止欺骗了我,你欺骗了整个大楚天下!”
“所以这件事最好是个秘密。”
“你妹妹她也一样?”
沈乘月点头:“从沈瑕叛逃开始,一切的一切,都只为了同一个目的。”
“为什么?”
“自大楚开国始,夷狄就是北境之痼疾……”
“不不不,”郡丞打断了她,“别对我说这些套话。”
沈乘月笑了起来:“我有我的理由,她有她的原因。事既已成,何必追根究底?公西大人,以你的角度来看,你觉得这场战争到底有无必要?”
“我会说,这场战争一劳永逸,扬我国威,造福后世,”公西叹了口气,“所以你是想告诉我,沈瑕其实是个为国为民的好人?”
“我不会用好人这个词来形容她。”
“这么说……”
“夷狄激发了她恶的一面,但……”沈乘月挑眉,“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所以然者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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