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沈府。
“就这些?”沈瑕问。
“差不多就这些。”沈乘月把审判堂前周程的话几乎都复述了一遍。
其实后面周程还说了一句“假使我当初娶了聿棠,她如今就是我的女儿”。但这话就没必要转述出来讨嫌了。
周程落了泪,只有那么一滴,被他用指腹抹去。他的声音回荡在一片静默的公堂之上,有人难免会顺着他的话去想,如果他当初真的娶了楚聿棠,也许楚征这时候还好好活着,官居一品,与同样入阁的周程师徒相得,一道为朝中肱骨,共同辅佐帝王。
但沈乘月移开了视线,她不爱看鳄鱼的眼泪,世上也没那么多如果。
“这件事也该尘埃落定了。”沈瑕看起来很冷静,比之外面听说真相后义愤填膺的百姓们,她看起来更为事不关己。虽然这件事无论从哪个方面来讲都与她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是受害者,也是执剑人。
“你还好吗?”
“还不错,”沈瑕挑了挑眉,“故事里的那些人,其实我连面都没见过,连我娘,我对她其实都没有太深的印象了。”
楚聿棠走得太早了,郁郁而终。
“父亲看起来不太好,从大理寺出来以后,我和他说一句话,他都要慢上两拍才能反应过来,”沈乘月垂眸,“当年他和你娘……”
“太痛苦了,他们两个都太痛苦太孤独了,明知道外祖父是冤枉的,却无能为力,所做的一切都无异于螳臂当车、蚍蜉撼树,”沈瑕叹了口气,“而两个痛苦的灵魂,是会互相吸引的。”
“……是这样吗?”
“也许我们不该聊这个,你当然会站在你娘那一边,我们立场不同,不必强求。”
“……”
“说起来我该谢谢你,没有你,就没有今日的我,”沈瑕看着她,“我没有循环里的记忆,不知道当时我花了多大力气来说服你帮忙……”
沈乘月苦笑:“其实也没费什么工夫。”
“我觉得你很伟大,真的,循环那么痛苦,你却还想着帮我,”沈瑕的语调很柔和,“也许我不会常常这样说,但我是真心这样认为。若易地而处,我绝不会做得比你更好。”
“若易地而处,你已经把我坑死了。”
“别怕,你命硬。”
“……”沈乘月扫她一眼,尽量使自己的语气中透出几分冷淡,“陛下也该为你正名了,做好准备吧。”
———
皇帝和沈照夜,在御书房里关起门来聊了很久很久。
“是朕对不住你,”帝王开口道了歉,“那时候我分不清谁是忠、谁是奸,百官皆是一副恭敬面孔,我无从得知他们中的哪一个想要我的皇位。”
“……”
“楚征的事,朕很后悔,”皇帝叹息,“逝者已矣,至少让朕补偿你。”
“陛下,能为恩师洗清冤情,臣已经别无所求。”
“当年提起沈爱卿,人人都要称赞一声年轻有为,却因为洗冤之事蹉跎了这么多年,”皇帝握了握他的肩,“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的位子因为此事空出来了,由你顶上如何?”
这是正三品的官衔,沈照夜躬身行了一礼:“谢陛下。”
———
“宣沈瑕上殿!”
沈瑕踏上金銮殿内的金砖时,百官的视线都落在了她身上。是了,楚征的外孙女,楚家仅存的血脉,皇帝该当对她有所补偿才是。
此时此刻,如果站在这里的是沈乘月,她大概会不客气地回望过去,调侃一句“哟,真巧,我还以为不会在这儿遇到罢朝的诸位大人呢。”
但沈瑕不会这么做,她压根没有分给他们一个眼神,径直走向前方,停在百官班首之列,仰头望向龙椅上的帝皇。
皇帝抬了抬手,示意免礼,一旁的沈公公取出一道圣旨,展开宣读:“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中书舍人之女沈瑕……”
沈照夜还未正式调任,所以此时这里用的还是“中书舍人”的官衔。
这是封赏的圣旨,百官已经十分熟悉这种旨意了,他们安静地听着,等着接下来的例行夸赞,比如“勤勉柔顺,秀外慧中”,或是“淑慎性成,品貌端庄”。
叛逃之事应当也会一笔揭过,说不定还能赐下一份绝佳的姻缘,那种四品官庶女攀不上的好姻缘。陛下亲自赐下的婚事,夫家不敢欺负她,如此保她一生荣华、一世无忧,也勉强算是对楚征有个交待了。
但接下来,沈公公口中吐出的却并非那些例行的赞誉,而是“苦心孤诣,运筹建策,洗冤旧案;远赴夷狄,行刺可汗,为国尽忠。高瞻远瞩,忍辱负重,不愧家风……”
百官听着都觉得新鲜,原来圣旨里还能堆叠这么多溢美之词。
沈公公的声音还在继续:“今册封为平瑜郡主,授以册印,赐之府邸,以奖忠良。”
平瑜郡主,以瑜对瑕,任谁都听得出这封号是特地拟的。
郡主嘛,百官稍稍有些意外,不过这封赏也还算合理。
至于为国尽忠,以奖忠良……这差不多是皇帝能给出的至高赞誉了,就算是为了补偿当年的错案,也不必夸赞到这种程度,沈瑕她究竟做过什么?
“谢主隆恩。”沈瑕俯首。
“我知道你们心里都存着疑问,”皇帝俯视着百官,从龙椅上站了起来,踱步而下,“此事要从五年前说起……”
他用精简的语言,讲了一个本该很漫长的故事,从沈府定计,到沈瑕叛逃,从发兵夷狄,到九死还生……
百官这几日已经快被连番的故事折腾得有些麻木了,此时听着听着,却仍有几分不可思议从胸中翻涌上来。沈瑕就站在他们面前,弱不胜衣的模样,神色平静,看起来并不以此自矜。
那日从周程口中听到那句“不辱家风”,大家都以为是讽刺,却原来是实话。
她如今才二十二岁,就已经有本事搅得风云翻覆,而她未来的人生还有很长呢。
见过当年的楚征的人,注视着沈瑕,似乎依稀能从她脸上辨认出故人几分模样,天生慧业,宁输不服。
另外还有……你大爷的,百官心里怒骂,攻打夷狄果然是皇帝早有预谋!现在尘埃落定不装了是吧?就知道不能相信帝王心术!
沈瑕握着圣旨走出金銮殿时,阳光很好,天空很蓝,冥冥中仿佛有人在对她点头,告诉她做得很好。
她停下来回首望了一眼皇宫,胸中一股无名重负自此郁气散尽。
她的脚步越来越轻快,直到终于奔跑起来。
第154章 郡主府
“等等,你现在是郡主了,”沈乘月突然想到个紧要处,“是否意味着我得对你行礼了?”
五品官对上郡主,跪拜自是不必,但礼节总不可废。
“那你行一个我看看。”
“想得美。”
两人穿过郡主府的庭院,这座府邸大得惊人,是皇帝刚刚从犯官手里抄来的,转手就挂上了郡主府的匾额赐给了沈瑕。
院子里种着几棵古树,其中一株梧桐树下堆着奇石垒成的假山。穿过八
角月亮门,可以望到一座池塘,池面宽广到足以泛舟其上,此时荷花已谢,只余些残荷留在水面。
“秋阴不散霜飞晚,留得残荷听雨声”,沈瑕正想到这一句,她那压根没长多愁善感那根筋的姐姐已经不知从哪里摸出根木棍,蹲在池边,从水面上扒拉过来一只枯萎的莲蓬,掰开看了一眼:“可惜了,已经不能吃了。”
“……”
经过湖边,远处有一座高大歌台,原本的主人特地在府里建了这东西,想来是常常召戏班子来唱戏。
“笙歌归院落,灯火下楼台。”沈瑕吟了句诗,如今笙歌已止,灯火已熄,却仍能想象到曾经的热闹盛景。
“真会享受。”这是沈乘月的全部感想。
歌台舞榭,琼楼金阙,楼台层叠,庭院阔朗,两人花了近半个时辰才观赏完这座宅邸。
“你觉得怎么样?”沈瑕问。
“看起来很贵,”沈乘月评价,“怪不得前面那位进去了呢。”
“俗人。”沈瑕攻击姐姐。
府邸中原本的下人也差不多都保留了下来,此时列队来拜见新主人。
沈瑕与沈乘月在窃窃私语,看在下人眼里,不免担忧第一次见面自己就不得主家眼缘,而两人正商量着驱逐他们当中的哪一位。
但沈乘月其实只是在悄声询问:“这么多人,你养得起吗?”
沈瑕从袖中抽出一纸文书递过去:“看看。”
“哇,还真有封地啊,”沈乘月惊呼,“皇帝总算厚道了一回!”
大楚的郡主分两种,其中虚封者只担个名头,没有封地,只有实封者才能享受封地里的田租等收入。
“但这收入也不多啊。”沈乘月又不满道。
“那是因为你太有钱了,”沈瑕重新把文书收了起来,“这已经算是很丰厚了。”
下人们拜见了郡主,沈瑕作为府邸的新任主人,实在没什么规矩要立,只是让他们认了沈乘月的脸,记住以后不要随便放这厮进来,就让众人去各忙各的了。园丁还做园丁,厨子还干厨子,空闲出来的就让大丫鬟看着安排。
她的大丫鬟还是从沈府带来的芳信,当年循环里那个跪在沈乘月面前求大小姐去土匪手里救二姑娘的小丫头。
丫鬟小厮们退下后,却又上来十几人拜见,有男有女,看着年纪都不大,顶多不超过十五岁,但已经能从那些尚未彻底长开的面孔上看出相貌不俗。
沈乘月很快猜到了这些人的身份,果然,他们逐一开口自报家门后,很快印证了她的猜测:“霜官、玉官等拜见郡主。”
“戏班子?”看来此处原本的主人果然是个戏痴,居然在家里养了个班子,属实是大手笔。
沈乘月在妹妹耳边幽幽道:“养不起别硬撑。”
“……”
“我忽然有种罪恶感,”沈乘月打量着这些戏子,压低声音道,“十几岁的小孩子跪在咱们面前,下跪时都不敢抬眼看人,搞得咱们像什么大坏蛋似的。”
“起来吧,”沈瑕把姐姐凑近的脸推开,“我不需要戏班子,你带走吧。”
沈乘月便踱步过去,随手揽住一个小姑娘的肩,不料那姑娘被她吓得浑身一颤,她连忙歉意地收回了手。
“若是离了这里,你们可有去处?”
几人都摇了摇头,于是沈乘月又问:“学兽医吗?”
“禽兽啊你,”沈瑕侧目,“看到谁都想拉去学兽医!”
“好好好,我不提这个,”沈乘月正色问道,“喜欢读书吗?想读书的,我送你们去私塾里读书。若是还想继续唱戏,我名下也有戏班子,正规的。”
“读书?”他们面面相觑,“我们也能读书?”
“十几岁嘛,正是吃读书之苦的大好年纪。”
“是单纯去读书?”其中一名年纪稍大些的孩子问,“还是读了书以便更好地侍奉大人们?”
上一篇:穿书后我和儿子们的金手指合并了
下一篇: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