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这官袍原本是为男子设计的,但穿在她身上却也颇为适合,一抬手一拂袖间,带着几分别样的写意从容。
两年海上号令巨大船队的经验,波涛滚滚中指挥作战力挽狂澜,也让她多了几分说一不二的威势。
她做了户部侍郎,在户部算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如今各司听命于她,当年那点龃龉早已没人记得。
这升职速度,称一句平步青云也不为过。
三品官,可以称一句“三品大员”了,尤其沈乘月手里还牢牢地掌握着陛下极为重视且目前大为成功的海外贸易,即便京城有权有势者多如过江之鲫,她在这里也算举足轻重了。
何况这场贸易中,户部把京中很多有权有势者都拉了进去,有钱大家一起赚,分红极为丰厚,拿到真金白银的权贵们,看沈乘月自然是怎么看怎么顺眼。他们又还期盼着下一次她继续带大家赚钱,没必要去得罪她,沈乘月回京后,堪称是风头无两。日日有人邀约,今朝楼头饮宴,明日打马看花。
其情其景,不免让沈乘月回忆起了当初她救了皇帝一命之事,那一次,沈府的门槛也差点被热情的拜访者们踏破。只是随后沈瑕叛逃,沈家又门庭冷落起来。
如今她早经历过起起落落,倒也没有对此十分得意。她自己没觉得生活有什么变化,但人们待她显然是不一样了。
唯一的不美之处大概是要上早朝,沈乘月常常要灌一杯浓茶,再给自己一巴掌逼着自己起床上朝。
不过最近皇帝精力不足,倒也不是每日都有早朝了。
负责造船的工部得了赏赐,户部的地位更是水涨船高,已经几乎能与吏部一较高下了。沈乘月最近常常看到尚书在衙门里晃悠,带着压都压不下来的嘴角。
她望着户部的匾额,想起当初循环里自己劫了国库,险些连累户部全员担责撤职,如今已是恍如隔世了。
沈乘月回京后,还参加了当年的秋闱,并名列前茅,取得了举人的功名。
一直在外奔波,回来就能升官中举,老天对她未免太眷顾了些,若不是科举保持着严格的匿名,且主考官们德高望重,怕是有人要怀疑她作弊了。
尚书看着她欲言又止:“怎么你出门这两年,在船上还偷着勤学苦练了?”
“大人说笑了。”她曾经学过的东西,都还在脑子里呢,文字这种东西并不似数理那么容易遗忘。
朝堂之上暂且没有很大的变化,当初砍了数十名官员,各部多出了很多空缺,皇帝直接下令让这些人的副手官升一级来补上,副手底下的人也同样官升一级顶上副手的位子,如此一级推一级,竟几乎没怎么耽搁朝廷的运转,未过一个月就恢复了常态。百官安心之余,从此看自己副手的眼神里不免带着疑虑。
两年的县试里陆续有些女子中过秀才,人数尚不算太多,但总归是个好的开头。狱卒、衙役里渐渐也有了女子的身影。
只是要等这些新任秀才成长起来,等到她们中了举人、进士,再进翰林院熬熬资历,出来当官,可能还要很多很多年。沈瑕便给沈乘月出了个主意——借调。
沈乘月闻弦歌而知雅意,立刻明白了沈瑕的意思。
借调,本质和她做官的过程差不多,从各行各业里借调那些原本就有经验累积的人来朝里担任与本职相关的职位,他们是来做实事的,不必懂太多的科举知识。
沈乘月在早朝上上奏时,尽量把这件事描述成请外援来帮忙干活而不是来分权。
令人惊讶的是,朝中管农业的太仓令几乎是踊跃地支持着她提出的政令。待下了朝,沈乘月不由多问了一句。
太仓令的诉苦根本停不下来:“沈大人你是不知道啊!调进我们这里的都只看科举成绩,真正懂务农的根本没几个,全是书里读来的,纸上谈兵,说起分田制度来侃侃而谈,什么王畿千里之地,为田几井,容民几家。但一到实操,他们能给我写出如何依靠耕牛从树上摘萝卜的文章!”
沈乘月知道这大概只是夸张的说法,忙劝慰道:“至少他们清楚是耕牛,而不是耕马耕驴什么的。”
太仓令看起来完全没被安慰到,他严肃地看着沈乘月:“总之,这事儿我会上折子支持沈大人。”
“多谢,大人投之以桃,我必报之以李。”
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分路离开。
因为是沈乘月提出来的,又有皇帝支持,朝中反对的人并不太多。被皇帝折腾过几次后,百官已经渐渐丧失了对抗的锐气,陛下愿意施行的政令,他们总会妥协一二。面对一口气砍了朝中数十官员的帝王,没事跟他硬气什么呢?又不是嫌命长。
大家直截了当地亮出了条件,来帮忙的人可以拿俸禄,但不得有官衔、品级等封号。
于是通过一段时间的努力争取,这项政令得以施行。
政令通过以后,沈乘月立刻给户部挖来了一个女子,后者原本在外地一个钱庄做掌柜,被沈乘月盯上很久了。她原本
的月银比户部能给出的薪俸高上几倍,最后还是沈乘月自掏腰包补齐了差额。
随后她又去各地商号挖人,并乐于在花期酒约的对手里挖掘人才。
这个时候,因为商人的地位不高,人们对于给朝廷做事还是比较向往的,沈乘月很快挖出了几十人,这些人也构成了她最忠实的班底一部分。
出于投桃报李,沈乘月还把遇到的农事方面的人才都引荐给了太仓令。她甚至问了自己的母亲是否想去帮忙,但俞寒书一如既往地不愿出山,只给出了几张改良农具的图纸,是其近年的成果。其中有一种正用得上,沈乘月确保它推广开来时署了寒书居士的名字。
时间一点一滴地流过,沈乘月已经在着手筹划下一次出海了。
某一日早朝后,皇帝让她留下,有事要说。
这并不稀奇,沈乘月悠然前往御书房,却在门口被沈公公叫住。
“沈大人,陛下年纪大了,”沈公公提醒,“有些话您就顺着他一些吧。”
沈乘月微怔,仿佛预感到了什么,心下一阵不安开始不断侵袭。
第158章 对错
“臣参见陛下。”沈乘月行礼。
“乘月,”皇帝笑着招呼她,“快免礼,来看看这个!”
沈乘月凑到桌案前,看着桌上摆着的舆图:“这是南越的地图?”
“没错,朕打算派兵出征,攻打南越!”
沈乘月怔了怔:“陛下?”
“你意下如何?”
“我……”沈乘月驱使着震惊的脑子重新运转起来,“陛下,南越从未进犯过大楚边境,两国关系尚算平和,为何忽然要南征?”
“再看看这个。”皇帝指着桌上一份折子。
沈乘月依言展开折子细看,这是一份关于夷狄人的折子,当地属官在折子中写道,那批被俘获的夷狄人如今在大楚南边开拓荒地、开垦种植,并无躁动,且收获成果喜人。他们已经学会了当地的方言,和当地人沟通并无障碍。
“要不了几代,他们就会彻底融入大楚,忘了祖上曾是草原霸主,”皇帝道,“而朕也收获了更多的人手、更广阔的田地。降服一国,好处无穷,朕现在想将南越也纳入大楚的版图!”
“陛下,这不对……”
“开疆拓土,和对与错又有什么干系?”
沈乘月望着皇帝,他鬓边已生满华发,她想反驳,想起刚刚沈公公的话,又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
“这么说你不认同?”皇帝叹了口气,“所有人当中,朕原以为你会是最支持我的,就像咱们之前曾经做过的那样,那一次我们配合得多愉快。”
“那一次是夷狄先行进犯。”
“可咱们现在要兵有兵,要钱又有你从海上带回来的大量黄金白银,国库充盈,万事俱备,”皇帝认真地望着她,“朕想给子孙后世留下个更大的疆域何错之有?”
“陛下,话不能这样讲……”
皇帝望着沈乘月的眼神堪称失望:“这些年你想做的事,朕从未阻挠过。”
“我知道,陛下何止未曾阻挠,还花了大力气帮我实施,”沈乘月诚恳道,“臣感激涕零。”
做官,被皇帝惦记着和被皇帝抛在脑后是截然不同的两种待遇,大楚那么多官员,沈乘月有幸一直被陛下记挂着,隔段时间还要特地问一句她好不好,其实已经无形中帮她省去了很多麻烦。
“那为何不肯帮我?”皇帝轻声问。
“……”因为我亲眼见证了战争的残酷,因为午夜梦回时我曾数次看到过那片焦土,看到过大楚和夷狄的士兵死在战场上,被马蹄踏成了血泥,再分不清敌我……
但至少那一次,他们还身处正义一方。
“沈卿家下去吧,”看出了她的迟疑,皇帝没给她再开口的机会,“出征之事,户部可以筹备起来了!”
“臣告退。”
沈乘月走得很慢,她为官几年,纵然遇到麻烦也能迎刃而解,她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事,让她开始思考该做不该做、可为不可为。
皇帝在她心目中无疑是位明君,除了刚登基时被底下人忽悠得善恶不分杀错了人,这些年间他知人善任、励精图治,除了近两年精力不济外,他以前几乎从未缺席过早朝哪怕一日,他覆灭了夷狄,他任用了女官……
只是……皇帝也是人,是人的欲望就总会膨胀的。
他灭杀夷狄,注定功载史册,如今他还想尝试继续出兵,为大楚拓土开疆。
而今时不同往日,当初出兵夷狄他们费了大量的功夫来布局筹谋,沈乘月甚至从各地义庄搜刮了二百余具尸首,可如今的百官哪还有心气再与皇帝对着干?
她真怕皇帝在朝上正式提出南征后,百官象征性地反抗一阵就从了。
“朝政真让人头疼……”沈乘月轻声一叹,百官处处掣肘皇帝不行,皇帝一面倒地压倒百官也不行,这东风和西风还非得平衡一下才成。
“沈大人。”宫门口不远处正有两名官员闲聊,见到她出来就打了个招呼。
沈乘月立刻收敛了满面的迷茫,笑着还礼,如今做到三品大员,她至少学会了永远让自己看起来若无其事的本领。
她没有骑马也没有坐轿,只是带着满心的茫然,踢着一颗石子,把它从皇宫门口一路盘回了户部。
沈乘月依然盘踞在户部衙门中占地最大的政事堂,尚书不在意这个,其他人无人敢有异议。不过这里的人手换了一批,最初跟着她的张山王伍已经升迁,她升任侍郎后,就把海外贸易司交给了两人,如今他们手底下各自管着几十人,月俸也翻了几倍,再不似初遇时那半死不活的状态。
沈乘月现在在行商、赋税、文书、巡检几司内都有亲信人手,调动起整个户部都极为方便。但她此时并不想调遣他们去为了一场战争筹备粮草军需。
她径直去见了户部尚书,尚书听她转述了陛下的意思后,扶着脑袋就坐回了椅子里。
“大人?”
尚书摆了摆手,示意她自己要安静一会儿,半晌才缓缓开口道:“陛下既然还没下明旨,此事就你知我知,暂不可外传。”
“是。”
“对了,今晚不是有人邀你听戏吗?照常前去就是,先别露端倪。”|
“好。”
听戏其实是大楚官员们交际的一种方式,在二楼厢房喝着酒听着戏,就把事情谈了,把距离拉近了。
戏园子对这些达官显贵自然小心翼翼,划分出了二楼厢房,观赏位置绝佳,不但能纵观整个戏台,还能把楼下拥挤的平民百姓尽收眼底,若是感兴趣,还能在结束后把戏子们召过来问话。总之,是一个能随时让人感受到拥有特权真美妙的地方。
沈乘月刚刚坐定,就有扮着戏装的小二上了美酒。今日请客的是光禄寺的官员,想请户部帮
忙批个预算。
其实只要预算足够合理她都会批,也不知为何这些人总是要在申请前先请个客做个东,若不让他们请,他们反而还不够安心。
光禄寺这两位显然是此地熟客了,小二叫了声唐大人、宋大人,就要抬腕斟酒,却被两位大人阻止,他们自己则亲手执壶给沈乘月倒了酒:“沈大人,听说你好酒,今日特地请您试试这里的梨花白。”
小二好奇地张望了她一眼,见这美貌女子坐了主位,他原本还觉得好奇,此时一听沈大人,就立刻反应过来了,这是沈乘月,朝中姓沈且位高权重的女子暂时就只有这么一位。
沈乘月饮了一口:“我很喜欢。”
小二又上了几样小菜、点心等,唐大人就使了个眼色让他退下,小二明白这里不需要自己全程伺候,立刻轻手轻脚离开,关好了房门。
楼下戏剧将要开场,几位戏子登台,先自报了家门。隔壁厢房传来一声嗤笑:“这个环节当真古怪,谁会想知道这些人的名姓?”
那人并未刻意压低声音,因此隔壁三人把他的声音听了个清楚。
戏台上响起熟悉的旋律,纵然沈乘月心事重重,也不免微笑。这出戏是她的家人写的,自从得知她名下有个戏园子以后,沈府众人忽然爱上了创作,但沈乘月分外铁面无情,不管谁写的,不够好就是不够好,看不上就是看不上,顺手就打回去了。
眼下这出是唯一通过了她的审核的作品,由沈老夫人、沈照夜、孙嬷嬷、姜明锦、沈岫白共同创作,是一出合家欢的剧本,用假名发布了出来。当然,没带上沈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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