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三皇子不答,只是苦笑,“我大概猜到你要问什么了。”
“不知我能否得殿下一句实话。”
“凭我们以往的交情,我应承你今日的实话,”三皇子叹了口气,“只要你答应永不外传。”
“我可以发誓。”
“好,请讲。”
沈乘月单刀直入:“你预先便知四皇子要谋反,是也不是?”
“好一个开门见山,”三皇子看着她,缓缓地点了点头,“是。”
“……”沈乘月闭了闭目。
“你果然是个聪明人,”三皇子笑得无奈,“匆忙间编出来的故事里有破绽是不是?四弟既然要谋反,怎么可能任由我只身闯入京畿营去搬救兵?”
“你放任他杀了太子,你再顺理成章地去杀他,”这不是一个问句,“他是乱臣贼子、大逆不道,你是名正言顺、众望所归。”
“是,其实一个多月以前,父皇重病之初,四弟便要动手谋反,是我暗中使绊子把他拖住了,”三皇子如实道,“我不想让父皇看到这一切,我爱他敬他,我不想让他难过。乘月,我不是坏人。”
“我信你这一句,我信你对陛下的感情,但太子是……”
“我对父皇有感情,不代表我对大哥有感情,”三皇子轻声反问,“他身为太子,如果连这点察觉危机并自保的本事都没有,我凭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地保他呢?”
沈乘月叹息:“殿下过得了自己心里那关就好。”
“乘月,我从未煽动过四弟,我不曾误导过太子,我只是放任了一切的发生。”
沈乘月抿了抿唇:“陛下属意太子登基。”
“我并不为自己所作所为感到自豪,”三皇子看起来很疲惫,拖了张椅子坐了下来,“但太子平庸,这些年间,你可见他提出过什么有用的政见?施行过任何政令?若不是担着东宫之位,你甚至不会注意到他的存在。你想让他继位,无非是因为父皇想让他登基;而父皇属意他,仅仅因为他是长子。”
“这并不是放任一个人去死的理由。”
“自古以来,皇位之争本就是你死我活。”
“……”沈乘月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这一句。
“太子一派反对出兵夷狄,反对女官,反对你站在朝堂上,他就也跟着反对,似乎他根本没有自己的主见。陷害楚征的周学士倒台前,也曾是太子一党,这些你多多少少应该有所听闻。若不是父皇坚
决反对,他们连海外贸易权都想尝试从户部抢过去。始终支持你的是我,与你一样有着超前的思想之人是我,我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有资格坐在那个位子上的人,该当是我。”
他的神情当中浮现出了一丝茫然与惶惑,很快又被坚定取代,怪不得他需要找个人来说这些话,沈乘月想,原来他真正想说服的人其实是他自己。
她想了想:“殿下的侧妃和孩子……”
三皇子痛苦地闭上了眼,半晌才能开口回答:“那是一个阴谋,但不是我的阴谋。”
“此话怎讲?”
“我预先安排好了一切,我把人手和守卫皇子府的重任交给了我的舅兄,也就是我正妃的兄长,”三皇子的表情很复杂,“他和我妻子感情很好,我以为他一定会尽忠职守。他最后也的确尽忠了,却不是对我。他和我妻子合谋,引了叛军进来,杀死了我的侧妃和两个孩子,还有遍府的下人。”
沈乘月了然:“为了未来的皇位。”
她记不太清三皇子究竟有几个孩子,谁长谁次,但也能猜得出是三皇子即将登基的事实助长了他们的欲望。若不是看到了他登基的希望,皇子妃大概不至于为了一个世子之位的继承权动手杀人。
沈乘月自己当年也曾趁二皇子叛军入城的时候,试图出去杀人栽赃给叛军,所以她猜得到是这大好机会就摆在眼前,皇子妃母家没能忍受住这份诱惑。只是他们做得大概不甚高明,被三皇子发现了端倪。
“没错,我恨他们,但我不知自己有没有立场去恨,毕竟……我为了皇位又做出了什么呢?”
他看起来真的很痛苦,沈乘月相信他的痛苦是真实的。
也许对权力的渴望真的会改变一个人,可那到底是什么天大的诱惑?沈乘月想,竟值得人们从现在开始就排除异己,只为争夺几十年后的一个位子。也许皇子妃母家曾鼎力支持三皇子,但从他登基以后,他们大概就只会盼着他速速归西,好把皇位留给那个与他们有血缘关系的孩子。
她为无辜枉死的侧妃和两个尚不知世事的孩童感到惋惜,但她并不同情三皇子。
为了皇位,死去的人已经太多太多了……
“乘月,这场动乱里我尽量把所有伤亡都压制到了最小,我是真心想做个好皇帝的,你……能理解我吗?”三皇子问。
“人不能什么都要。”沈乘月回答。他的声音很真挚很诚恳,她几乎要有些心软了,但只是几乎。既然选择了做孤家寡人,何必再妄图得到旁人的理解?想要皇位,又想要心安?
三皇子听懂了她的意思,彻底沉默下来。
自始至终,两人的语气都算得上和缓,大概是疲惫到已经没办法激动。
“殿下,您不必说服我,也不必说服任何人,您还年轻,就算有人发现了什么,也至少要到几十年后,史官才敢对您口诛笔伐。”
“……”真是句绝佳的安慰,安慰得三皇子哑口无言。
“我告退了。”沈乘月单手拎着官帽,转身离开。
他从来不是她循环中的重点,开始时不是,结束时也不是。
但她还记得,循环之初,第一次听说街上有人丢了孩子的时候,他曾亲自带人帮忙去找寻,真心实意也罢,沽名钓誉也好,他终究是去做了。
沈乘月走到阳光下,回头望了他一眼,距离太远,已经看不清他的表情,只看到他垂首坐着,周遭空无一人。
沈乘月想起自己曾许下的幼稚愿望,她希望认识的人都能生活在同一片天空下,都不会变坏,都不会死。
如今想来,的确是幼稚得很。
第166章 陌生故人
沈乘月走出没多远就看到了沈公公,他在空置的宫殿里躲藏了两日,看起来有些憔悴,他没戴他那顶烟墪帽,在阳光下,沈乘月才注意到他的头发也已经花白了。
他正站在熟悉的宫室下,看着陌生的太监宫女经过自己身边,脸上的表情让沈乘月不知如何描述。
物是人非……她莫名想起这么一句。
沈公公看到她,遥遥对她点了点头,沈乘月也回以一颔首。
他已经没事了,三皇子不会杀他。他可以出宫,去颐养天年,大概也算是个好结果。
沈乘月离开了皇宫,这个她曾经十分熟悉的地方,门口沈照夜在等她,她摇了摇头,表示自己想一个人走一走。
为官几年,她第一次有了辞官挂冠的冲动。
这和当初在户部与李郎中为敌时完全不同,当时她斗志满满,如今却觉得无力为继。
如果继续往上爬,所见所闻的只是权力带来的凉薄与掌权者的私欲,如果白与黑被权力乱搅一通,最后都变成灰色,那一切有什么意义?
她不知道还有什么坚持下去的必要,她只觉得疲惫。
沈乘月沿着长街缓缓前行,这场叛乱平定得很快,百姓并未经受太大侵扰,已经重新走上了街头,三皇子派出来的人站在街上维护着秩序,一切即将恢复从前。
百姓们是不太在意皇室死了多少人的,那只是他们茶余饭后的谈资罢了。哪管最后坐上皇位的是三皇子还是四皇子,哪管太子死得冤不冤屈,他们只在意自己的饭桌上有没有粮食,口袋里有没有铜板。
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凭什么每日为生计奔忙的百姓一定要去同情那些生来就锦衣玉食的皇室中人?
沈乘月的脑子很乱,一会儿一个念头,无数个想法仿佛鸟儿掠过长空般从她脑海里划过,她甚至判断不了哪个是对哪个是错。
路边店铺有几间开了门,沈乘月下意识停留在一家酒铺门口,透过半敞的门扉,可以看到里面有人在打扫前几日积下的尘灰。
看到她驻足,老板招呼了一句:“客官可要买酒?”
沈乘月摇了摇头:“不了,我要斋戒七日。”
皇帝过世后,原本民间也要跟着哀悼,酒楼、戏园子都要暂时关门,也不许有人嫁娶。不过皇帝……现在已经是先帝了,他不太在乎这个,反问百官一句“管天管地还管得着人家嫁娶不成”,就把律法里这一栏勾掉了。
不过京城刚经过一场叛乱,怕也没人有心思在今日办喜事。
沈乘月看着满街的人,忽然心生厌烦,路边的猫狗飞鸟都各有各的可爱,可这世上偏生就是人太多了。
人多了,才会有阴谋,有冲突,有倾轧,有是是非非……
这个念头不太对劲,但沈乘月无力制止自己的消极。
街边终于有小贩出摊,摊上的蔬果被一抢而空,争抢中一只甜瓜滚到了沈乘月脚下,她低头看着,想象着自己抬脚把它踩得汁水四溅的模样,但她最终没有这样做。
她冷酷地双手抱臂,看着有人匆匆跑过来,蹲下身将甜瓜拾起。
沈乘月挤在人群里,再一次觉得格格不入。
她想到没人的地方去,可到处都是人。
去隐居吧,她想,沈乘月知道海上有一些无人的小岛,她可以去那里隐居,谁也不见,谁也不理,一个人在岛上种地、捕鱼,甚至自己晒盐,自己养蚕织布做衣服,自给自足,让谁也找不到她。
但哪怕在这个思绪纷乱的时刻,她也清楚地知道自己不会这样做。
她还有放不下的人和事。
而且织衣服太麻烦了。
沈乘月望着沈府的方向,然后是郡主府的方向,随后是户部,还有白云外、红尘里,甚至此时此刻十步远的街对面就有一家她名下的铺子……似乎处处可去,又处处都不想去。
她干脆在街边的台阶上坐了下来。
她坐了很久很久,久到路边的人开始把古怪的眼神投向她。
街边有人在谈论这场叛乱,沈乘月也若有若无地跟着听了一耳朵。她听到有人说起,三殿下未能救下太子殿下,但太子妃和孩子被他保下来了。
沈乘
月心情很复杂,正如三皇子亲口所说,他想办法把伤亡压制到了最低。
那群百姓还在议论,沈乘月听着烦心,干脆挪了个地方,蹲在了墙根下。墙根下的乞丐还以为她要来抢地盘,警惕地盯着她。
沈乘月眼神冷酷,和他对着盯了一会儿彼此,最后乞丐大概觉得她不太正常,怕惹上疯子,骂骂咧咧地走了。
沈乘月靠着墙闭目养神,也不管自己的一身素衣被弄得脏兮兮。
对面有一对母子在收拾摊位,那小摊大概是在叛军出现时没来得及收起来,在外面放了几天,不知是被什么人损毁了,两人清理掉没卖完的面果子,一人按着木板,一人用锤子向上面钉瓦钉加固。
两个人弄得费力,沈乘月半点上前帮忙的想法都没有,她只是嫌弃锤子敲打的声响太吵,起身又准备换个位置。
“姑娘!”身后却有人叫住了她。
沈乘月回头,看见了那个陪母亲修整小摊的少年。这少年看起来也就十岁出头的年纪,不过是刚刚脱离了孩子的范畴。
要叫我过去帮忙吗?她想。
少年几步上前,却只是笑着塞给她一只钱袋:“姑娘,我娘让我拿给你的。”
沈乘月打开钱袋,看见里面有约二十枚铜板,不多,但可以买一碗面,加个肉馅胡饼,余下的晚上还能再吃一碗馄饨。
沈乘月反应过来,低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宫里发的素服原本大概是给太监宫女们准备的,临时调用过来,压根不合身,此时还被弄得脏兮兮的,被官帽压乱的头发也懒得打理,再加上她蹲的位置,还有略显落寞的神色,让对方产生了误会,她推辞道:“我不能收。”
“请收下吧,”少年诚恳道,“我不知道姑娘是否遇到了难处,也帮不上什么大忙,这些铜板你就先拿着吧。”
沈乘月无奈:“你们总是给路边的乞丐送钱吗?”
“是啊,”少年呲着牙,笑起来看着没什么心眼儿,“我娘常说我小时候被好心人救过,所以长大也要当个好心人,能帮就帮一帮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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