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陛下最后一次和我说话时,提起过太子,陛下的意思很明显,他是认为太子理所应当会继位的,”沈乘月轻声道,“但今日太子殿下甚至没有出现,而遗诏里也没有提起过他。”
“也许是遗诏出了问题。”
“您是说,有人让遗诏出了问题。”
“……”
沈乘月抬手去拿那杯斟好的茶,尚书这才注意到她袖子下方有一道泼溅上去的血痕:“你受伤了?!”
“不是我的血,我刚刚去找沈公公,发现他被关在自己的住所内,”沈乘月摇了摇头,“我听到外面的人说不能让他活,等事情结束要逼他上吊,制造出他追随陛下而去的假象。”
“既然你出现在这里,身上还有其他人的血迹,那我猜是你赢了,”尚书望着她,“所以你杀了他们?把沈公公藏了起来?”
“当然,武官的门大都被侍卫守住了,而文官的好处就在这里,治世也许需要我们,但乱起来的时候没人在意我们。”
“……”
沈乘月垂眸:“我想去找太子,但我找不到他,也许已经……晚了一步了,如果我能早点意识到就好了。”
“不能怪你,昨日清晨太子还例行去寝殿探望了陛下一回,昨天一切如常,任谁也猜不到会发生这种事。说不定直到现在,百官里还有人没反应过来到底出什么事了呢。”
“二皇子叛乱才过去了几年?这些人怎么就松懈成这样?”
“纵观历史,为了一个皇位,父子相残、兄弟阋墙、藩王起兵都是常事,也许是因为当初事情还没闹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被解决了,陛下那次也平安无事,大家很难对此留下什么刻骨铭心的印象。”
“皇位到底有什么好?人人都想要。”
这只是一句感叹,并不需要人来回答,尚书饮了口茶:“你胆子够大的,今日甚至还不知那是谁的人,就敢动手杀人。”
“还请大人为我解惑。”
尚书抬眼,和她对视,两个人都在试图解读对方的眼神。
“大人,”见他不开口,沈乘月又继续道,“我离京前,宫里就已经传出了陛下抱恙罢朝的消息,我信你是为了保我,你派了亲信与我同行,我原以为你是让他们看着我,现在看来,你是把他们一并送到了风波之外。”
“……”
“我得承认您是个好上司,但那个时候,百官尚不知陛下重病,大人您的消息却那么快,敢问你是哪位皇子的人?”
“年轻人脑子转得就是快,我的确比你们更早得到了消息,让你离京是我私自做的决定,你们几个都不是很圆滑的人,躲出去我才放心,”尚书叹了口气,不再抵抗,“我不算任何皇子的人,陛下活着,我就效忠于陛下,我只是在下一任帝王人选中押了个宝,而此时此刻外面犯上作乱的人,似乎并不是我所押的宝。”
第164章 赢家
一切都发生得太快了,快得甚至没给人留下太多伤心的时间。
时光滚滚流动,裹挟着沈乘月面对着她不愿面对的事,她还没能对皇帝就此不在的事实做出什么真切的反应,外面的乱象就一件一件地传进了宫里。
第一桩,是四皇子起兵,斩了太子,欲登基为帝。
听到这桩消息时,百官正跪在先帝的棺椁前,霎时间,仿佛有人向人群里丢了火药似的,大家轰地散开,扯住那把消息传进来的小太监问个是真是假。
只有沈乘月还跪在原地,认认真真地为皇帝守灵。
一旁的声音吵吵嚷嚷,尖利混着低沉,百官七嘴八舌,怕是也不知自己真正想问什么,诸般疑问最后只汇成一句——“怎么会呢?”
是啊,怎么会呢?
“怎么不会呢?”直到有人反问了一句,“皇位谁不想要呢?”
大家这才安静下来,刚刚还吵得沸反盈天,现在却清静得落针可闻。
百官看起来都在沉思,也许有人在衡量新帝会带来的权力变动,有人在担忧自身的处境,还有人在想着当堂触柱,以反抗乱臣贼子。
沈乘月什么都没想,她太累了。
“其实……”有人小声说,“先帝的遗诏上既然没明说由谁继位,那四殿下也未尝不可。”
“混账!你的圣贤书读到狗肚子里了?”有人弹起来一通怒骂,众人认出这是太子太傅,“长幼有序,人伦有常,四皇子倒行逆施,悖礼犯义,乃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
“在这儿口出狂言有什么用?”很快有人加入了争吵,“人人得而诛之?那你倒是先去诛一个给我看看!”
百官很快掐了起来,字面意义上的“掐”,众人眼睁睁地看着太子太保一个起跳,猛扑过来,锁住乱说话那人的喉咙。
殿前的太监宫女们远远看着,并没有要插手的意思,这场闹剧持续了很久,最后还是几个武官强行把打成一团的人们分开。
最先开口的人受到了一致指责:“太子一派本就受了大打击,你非挑这个时候挑事?急着给新帝卖好不成?”
此话不假,皇帝仙逝,太子一派的官员已经看到了曙光,就等着太子登基为帝,他们跟着鸡犬升天、出将入相了。不料这光还没照耀多久,就被人无情摁灭了,众人如何不悲愤难过?
太子太保还有心思去锁喉,其他太子一派的官员已经颓丧地坐在旁边的台阶上,摘了官帽随手扔在一边,垂着头不肯开口了。有人还掉了眼泪,倒是比为先帝掉的真实几分。
那开口挑起事端的人的确存在向新帝卖好的心思,此时被戳破,也不再开口。
百官看着太子一派那些官员的眼泪,面面相觑,一时物伤其类,也没了吵架的心思,有人疲惫地开口问道:“既然四殿下已经得偿所愿,是否可以让我等离开了?”
太监听了,瞥他一眼:“守灵总是要守的。”
众人这才想起来,他们聚在此处是来送别先帝的,看着始终跪在原处、不曾参与争端的沈乘月,大家叹了口气,也重新跪了下来。
守灵结束后,大家又被带回空置的殿里,休息了一夜。
再起身时,外面的宫女太监已经换了一批。只是百官没怎么用心去记下人的面孔,未曾注意到罢了。
直到宫女们给大家端来热食,大家发现虽是素斋,但菜式多样,味道鲜美,还有热茶相佐,这才觉得重新活了过来,有了心思去探究个中原因:“是否四殿下事情已定,想起安抚我等了?”
“兴许
是,那再去试试,看能不能放我们出宫?”
一旁宫女听了大家来问的问题,微笑以对:“大人们多虑了,三殿下吩咐过要善待诸位大人,此时不是禁止你们出宫,而是外面兵乱未平,还危险得很,大家在这里更安全。”
“等等,三殿下?不是四殿下?”
“自然是三殿下。”宫女回道。
众人被这三三四四不三不四的搞懵了,狐疑道:“什么意思?你是三殿下的人?”
眼看他们已经要往奸细卧底上乱猜一通了,宫女连忙解释:“诸位大人且听我道来。”
这就是第二桩消息了,在宫女的描述中,三殿下听闻太子被斩、百官被困,连夜奔赴京畿营,他没有虎符,只凭一腔义勇说服了统领出兵平乱,他们打了胜仗,此时那逆臣已然伏诛。
“……四殿下死了?”百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事情发生得太快了,不过短短几日,皇帝仙逝,太子和四皇子先后受戮……特别是由旁人转述出来,轻飘飘几句话让人分外没有实感,他们已经有些跟不上这变化速度了。
人群里,又是有人喜有人忧。
这消息对太子一派而言算是个安慰,太子被杀,新帝定然不会放过太子派系,他们九成也要跟着被清算,如今三殿下赢了,至少他们没了性命之忧,虽高升无望,但也还能继续做官。比起昨日的恐惧绝望,倒有种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感慨。
其他人也是各有成算,比起不显山不露水的四皇子,朝中大臣其实还是押宝三皇子的居多。他关爱百姓,礼贤下士,支持重用寒门,且很多提议都正合陛下的意,其中以支持出兵夷狄为最。众皇子中他的势头最好,甚至有人曾猜测皇帝会否下旨重新立储。
事实证明先帝是没这个意思的,三皇子看起来也没有要争取一下的企图,尤其是近两年,他寄情山水,写下了不少咏山诵水的诗句流传于坊间。
此时,从百官的表情上能看得出,比起让四皇子登基,他们显然更满意这个结果。
不满意的也没办法,现在也没别的人选了,再往下,就是那混不吝的半大少年五殿下了,稍微有些脑子的人都不会选他登基。
“大皇子、二皇子、四皇子……”有人忍不住地感慨,他们生在皇室,一出生就尊贵无匹,但年纪最大的大皇子也才过而立之年。若有的选……此人想着想着,摇了摇头,这个问题没有意义,若有的选,九成九的人大概还是想出生在帝王家。
“所以,就是这样了?”百官迟疑着问,一天一个消息,他们已经被折腾怕了。
“想来如此了,”忧喜过后,留下的大多是茫然。除了五皇子这个没脑子的完全不用考虑,他们甚至把各地藩王手里的兵力在脑海里盘了一遍,又想了想长居京中那几位王爷公主的性情、处境,觉得这些人应当不会胡乱生事,才勉强放下了忧虑,“我们应当很快就可以出去了。”
被关在宫里,又得知外面有兵乱,他们自然也担心家人。
这一夜,大家好不容易勉强入睡,半夜外面人声嘈杂,又把众人惊了起来。有人吓得连衣服和鞋子都没来得及穿戴,就赤脚跑出了殿门:“怎么了?又怎么了?!”
“是三殿下那边出了事!”
“啊?”百官险些以为自己在做梦,“不是吧?又是谁生事啊?三殿下也被……”
“别瞎猜,三殿下还活着!”黑暗之中,百官也看不清隔着人群喊话的是谁,只听那声音道,“是他府上出了事!”
百官再顾不得斯文了,气得破口大骂:“什么事?能不能一口气说完!你说书呢搁这儿吊我们胃口?”
那声音沉重道:“四皇子剩余势力不甘之下拼死反扑,杀进了三殿下府上,三殿下侧妃和她那一对儿不到三岁的龙凤胎孩儿都被杀死在了府里。”
“……”
此时此刻,用“松了口气”来描述众人的状态未免显得他们太禽兽了些,但他们确实松了口气。不是又有人起兵了就好,大家实在经不起折腾了。
“诸位大人回去歇息吧,”宫女的声音响起,“兴许明日醒来就可以回府了。”
“……”众人沉默着,拖着一团混沌的脑子和疲惫不堪的身体,各自回到殿内,一头栽倒在床上。
第二天他们醒来时,窗外又是一个晴天。
他们终于见到了三皇子,他风尘仆仆,眉目里印着倦意,眼下一片青黑。
“结束了,”他说,“我为兄长复仇了,一切都结束了,诸位受累了,马车就等在宫门外,快请回去歇息吧。”
经过几日惶惑,此时百官仿佛终于找到了主心骨,带着尘埃落定的安心感,连声高呼“谢殿下”,声音几乎要掀了大殿的屋顶。
“快快请起,不必道谢,快去吧。”
这种时候,大家实在没有余力去讨好新帝,连忙转身往宫外而去,只想回到自己府里,在熟悉的高床软枕里睡个昏天黑地再说。
沈乘月却停留在原处,三皇子的视线对上她的:“这几日你定然也跟着担惊受怕了,怎么不急着回去歇息?”
“殿下……也许该称您为陛下了。”
“我还未曾登基,现在称陛下还是僭越,叫我的名字吧,我说过,你可以叫我的名字。”
“君御,”这是她第二次叫他的名字,很可能也是最后一次,“请节哀。”
三皇子鼻子一酸:“你是唯一对我说出这句话的人,其他人都在等着我为他们做主呢。”
沈乘月看着他,他刚刚失去了父亲、兄长、弟弟、妃子、两个孩子,他即将成为一国之君。
他很痛苦,但他还有很多事要做。
他和她对视半晌,他终于反应过来,苦笑一声:“你不只是来安慰我的,你有话想问是不是?”
“是。”
“请讲。”
第165章 幼稚愿望
“我知道这不是一个合适的时机,但我想问殿下,”沈乘月走近他,“你喜欢的,到底是乘风好去,还是扶摇直上?”
循环里,她曾几次在晖园夜宴上,得到陪伴皇子同游的机会。她说自己最喜欢的词句是“乘风好去,长空万里,直下看山河”时,他说为此当浮一大白,她说自己喜欢“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时,他也说要同她共饮一杯。她始终没能得到一个明确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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