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酒千觞
“她们两个……”杜成玉担心沈乘月和兰濯。
话音未落,盟主眼尖,看到兰濯手指动了动:“兰濯要醒了。”
兰濯被扶着坐起身,面色怅然若失:“我的天……”
“梦到什么了?”武林盟主简单解释了几句,递上温水。
“梦见小时候的事了,”兰濯低头啜饮了一口,“我五岁的时候,爹娘把我卖进了沈府,我早就忘怀了,也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梦到。你刚刚说,这是我最恐惧的事?可是……我怎么会恐惧这个?”
盟主艰难地把声音放得柔和,劝解道:“恐惧被爹娘卖掉,实乃人之常情,梦就梦到了,不必反复思量个中缘由。”
“不对,我恐惧的不是这个,梦境还有一段,”兰濯想了想,“也许最开始我怕的是被卖掉,到后来,恐惧的就是被爹娘找回去。”
盟主和杜成玉两人都关切地望着她。
“沈府的人对我不错,分到月华院之后,孙嬷嬷虽然严厉,但我做错了事,她教训我之后会给我兜底,”兰濯回忆,“但就算沈府对我不好也没什么,她们不是我的至亲之人,我对她们本就没有过多的期待。让我最难过的还是爹娘,他们本该是我的至亲……让我最恐惧的,大概就是回到他们身边,看着在他们身边长大的弟弟妹妹,认清他们只是放弃了我一个人的事实。”
“兰濯……”
两人正想着如何劝解,兰濯却自己摇了摇头:“没事,不用安慰我,都是多少年前的旧事了,我不会去想了。反复咀嚼受过的伤害于已无益。”
“你真是豁达,”武林盟主看着年轻的姑娘,“很多人年过而立都想不明白这个道理。”
“其实是因为我过得还不错,如果过得不好,也许就谈不上放下了,”兰濯很诚实,她转头看到昏迷的沈乘月,刚刚舒展的眉毛又蹙了起来,“姑娘怎么还没醒?”
杜成玉坐在沈乘月身边,看着她闭眼时略显温和的眉目:“也不知她梦到了什么,我们能否用外力干涉她,强制她醒来?做太久噩梦总不是好事。”
盟主摇头:“强行干涉恐于神智有损。”
“姑娘看起来还算平静,”兰濯怀着希望,“也许很快就会醒。”
“也许……她是把心事藏得太深了。”
几人一齐看着昏迷的沈乘月,她活泼、爱玩、爱笑、爱闹,发起火来脾气也不小,分明喜怒形于色,实在不像会藏起心事的人。
兰濯若有所思,忘了从哪一天开始,沈乘月开始原谅所有人,关心所有人,大家都觉得她长大了,懂事了,变得更好了,可若没有发生过什么,一个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变化?
几人守着沈乘月,这一守竟守到了入夜时分,星斗满天。三人的神色越来越差,商量了一个接一个对策,互相对视间都是惊疑不定。
沈乘月终于醒来时,已是子夜时分,月华流泻而下,落在静谧的海上。
在三人惊喜的迎视中,她抹掉一滴眼泪,难得爆了句粗口:“你大爷的七月初六!”
“你还好吗?”做了那么久的梦,一定遭受过非人的痛苦,难以想象的恐惧。三人和她说话时,都是夹起嗓子,轻声细气,恨不得一个字斟酌三遍再出口。
“有点头疼,你们这是什么表情?”
“我给你揉揉,和我们聊聊吧,不管你想聊什么、想做什么,我们都始终陪在你身边,永远是你的后盾,站在你身后等着给你一个拥抱。”
“你们什么时候换了这么矫情的风格?”沈乘月身躯一震,“我没被噩梦吓死,都要被你们吓死了!”
“姑娘,”兰濯握住她的手,“你不必硬撑,苦痛说出来也许会好一些。”
“我真没什么苦痛。”沈乘月不知如何解释,都是该死的七月初六,反反复复耽搁她的时间,不然她早该醒了。
“我们都看到了你的眼泪。”
“那个啊,”沈乘月终于不再嘴硬,“我梦见……沈瑕死在了夷狄。”
“……”
“打住!”她连忙拦住意图拥抱自己的家伙,“不用安慰我,我知道梦是假的,现实里她还活着。”
“是啊,都是假的,二小姐打小就聪明,一定会想办法活下来的。”其实兰濯总觉得,二小姐在那种吃人的地方,恐无生还之理,却不忍说出口,此时只是顺着沈乘月的话安慰一句罢了。
“你昏迷了那么久,就只梦见了这一桩事?”
“还梦到了之后的事,皇帝起兵,踏平了夷狄,也算是给沈瑕报了仇,”沈乘月垂眸,“只是梦里她回不来,也看不到了,她作为一个叛国者死在了他乡。”
杜成玉送上温水,她摇头:“我要酒。”
“现在最好不要喝酒。”
见几人还是不放心,沈乘月只得接过温水继续道:“后面其实都算不得噩梦了,我还梦见我参与选妃,艳压众人,嫁给了三皇子,生了两个孩子,一儿一女,凑了个好字。这不是挺好的吗?”
兰濯有些困惑:“可是我和杜公子做的都是噩梦。”
武林盟主直视沈乘月:“所以,如果你梦到了这件事,说明它对你而言就算是噩梦。”
“我猜它的确是,”沈乘月耸耸肩,“我大概只是害怕自己回到那种原本可以拥有的生活里罢了,但它比起你们的恐惧实在算不得什么,它甚至不是一个坏结局。”
它的确不是一个坏结局,只是假使故事的结局当真如此,个中人会不会宁愿没发生过这段故事?
“别围着我了,”沈乘月问清其他两人的梦境后,连忙赶人,“最需要安慰的是兰濯才对。”
“我才不需要,”兰濯玩笑道,“别提梦境了,最该安慰的是现实里的大家吧,我们平白吸了一肚子瘴气,却没捞上来那传家宝,没赚到大钱。”
“其实十一和十七又回去了,”盟主道,“两人气不过,准备拿刀逼迫村民去捞。”
两人不是拿钱办事的吗?什么时候多出这么大气性了?沈乘月捂脸:“我该给他们涨涨工钱了。”
众人散开,沈乘月独自散步到甲板边缘,扶着栏杆,深呼吸,吐出了心中郁气。
此事暂时告一段落,虽然大家还是怀疑沈乘月有什么隐瞒,很是小心翼翼地善待了她一段时日。
那传家宝最终竟真的被打捞了上来,是一只镶嵌满珠宝的柜子,几人把东西送给富商,拿到了酬金。两名杀手拿了大头,按理说这些钱已经足够他们后半生度日,不必继续杀手生涯了,但两人也不提这个,只是继续跟在沈乘月身后走南闯北。
沈乘月却暂时没了遍览山河的兴致,她做了那个梦后,总有些放心不下,最近几次行商都局限在北边境内。
第100章 焚城
沈乘月踏过遍地的焦土,触目所及都是断壁残垣,鼻尖似乎还残留着皮肉烧焦的气息,一切都正与她最恐惧的梦境中那般相似。
她终究是对其他几人有所隐瞒,她梦见不止是沈瑕的死亡,还有战争发动后的种种——战死沙场的士兵,是谁的孩子谁的朋友?被屠戮殆尽的百姓,那些饱受战乱之苦的人们,梦里一张张染血的面孔,早已分不清是大楚人还是夷狄人。
梦境不过是揭露了她压在心底从来不肯去想的忧虑,午夜梦回时,她到底有没有对自己推波助澜发动战争的行为有过一丝丝疑虑?答案只有她自己清楚。
沈乘月走过焦黑一片的土地,脚下踩到了什么,低头细看,似乎是寻常百姓家哄小孩子的玩意儿,被烧过又被踩踏过,如今只留下了半个残骸。
杜成玉站在不远处,神情肃穆。
兰濯也哀声叹了口气。
这是大楚北境的一座小城,名为横峰,被夷狄大火焚城,
此时尚能看到街上不少焦尸,从残存的身形上来判断,大概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几人没法从面孔上判断,是因为这些焦尸的脑袋已经不在了,统统被夷狄军割走,提着去驻军的边关城门下叫嚣了。
沈乘月没有亲眼看到那一幕,但也有听闻,听说以夷狄五王子带头的士兵们,每人都把不少脑袋绑在马后,策马跑起来发出碰撞的闷响。大概共有几百个头颅,被在地上拖着,先是留下几道焦痕,然后磨损,里面没烧透的腐血又留下了暗色血痕。
守城的士兵们站在城楼上,一开始还没看清那些是什么东西,疑惑地盯了一会儿,待终于反应过来,先是震惊,再到忧伤,最后是愤怒,其中不少人扶着城墙,忍不住把胃里的东西都吐了出来,吐到只剩清水也止不住地作呕。
他们气得想开城门提枪出战,但出兵要等上面下令,待事情报上去以后,那一群夷狄人早就跑回草原上无影无踪了。
北境焦土之上,十七神色凝重,脚步匆匆,在沈乘月耳边轻声道:“姑娘,数过几遍了,二百一十六具尸首,并无错漏。”
沈乘月对她点了点头:“辛苦你们了。”
十七无声地退下。沈乘月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双手很稳,并无丝毫颤抖。
她一掀袍角,双膝触地,恭恭正正地跪了下来。
兰濯看到她的动作,发出一声惊呼。
沈乘月双手伏地,弯下脊背,额头触地,叩首六次:“是我对不住你们,让你们身死以后,身体还要被夷狄人侮辱。来日平定夷狄,我必以五王子头颅,向你们请罪。”
周围一片寂静,唯有风声萧萧。
沈乘月叩首后,干脆利落地站起身来:“走吧。”
“去哪儿?”
“去找边城驻军,”沈乘月看向满面疲色的两人,“你们不必跟着我了,这数日来分头四处奔波也苦了你们了,帮了我大忙,多谢了。”
“不必道谢,怎能说是帮你?”杜成玉和兰濯都在摇头,“难道我们就不是大楚百姓不成?”
三人对视,一切都在不言中。
沈乘月在这片焦土上放飞了鹰隼,事情已经发生,不如推波助澜,让它传得更热闹些吧。
夷狄焚城之事传回大楚,短短时间传的人尽皆知,无人不震怒,朝堂上,皇帝直接下令六部准备出兵,百官再无一人提出反对。
大家都清楚,此战已是势在必行。
原本的主和派心底大概已经把那群作乱的夷狄人骂了几百遍,原本相安无事,安安生生把今上的劲头熬过去多好,怎么突然作乱,发了这么大个疯?
“薛将军。”沈乘月出现在了边关,拜见了此地的郡守薛方,他也正是边境此时的最高掌权者。
“沈老板,又见面了,”薛方却不假辞色,“但你来的时机不巧,我们如今可没有要兴建客栈的闲工夫。”
“上次见面我们闹得不大愉快,我在这里道个歉。”沈乘月频繁与草原牧民接触做生意,曾有一次经过边境时被薛方扣住了,怀疑她是奸细,盘查了她一通。
当时沈乘月也是自己作死,薛方怀疑她,她也想试试这位坐在重要位子上的边关守将是否真的铁面无私,示意手下递了一大笔银子捞人。
结果薛方这一家子都挺清正廉洁,沈乘月的手下登门时,薛方的夫人在家,挥着扫帚就把人打出来了。
这一举动让沈乘月的嫌疑顿时看起来就更大了,本来薛方没查出问题,打算放她走的,后来硬生生把她多扣了几日。沈乘月也不好越狱,毕竟以后还要经过边关,最终是皇帝身边的沈公公派人把她捞出去的。
边关平安了二十年,边城郡守这位子其实不怎么受人重视,薛方也没什么说话的权力,知道她上面有人,拗不过只能把她放了,但心下觉得她搞官商勾结、仗势欺人那一套,此时见到她,面上的厌恶都懒得掩饰:“来人,送客!”
沈乘月手腕一翻,把扣在手心里的腰牌展示给薛方:“薛将军可认得这牌子?”
薛方一惊,连忙下跪稽首,拜倒在她面前。
沈乘月没说免礼,因为这礼是对陛下的,她没资格免这个礼。
她手中拿的,正是陛下御赐的令牌。沈乘月拿到手时,就觉得这东西虽然类似于前朝的尚方宝剑,但远远没有宝剑好用,因为没有被赋予随意砍人的权利,但也算聊胜于无。结果皇帝还要和她约法三章,说这东西只有极其重要的时候能拿出来,其他时候借沈公公名头就够用。沈乘月就更不待见这玩意儿了。
好在此时总算派上了用场,薛方惊疑不定:“沈老板究竟是什么人?是皇商还是密探?”
“都算不上,我帮陛下做事,他给我一些便利罢了。”
这令牌可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拿到的,薛方态度恭敬了几分:“沈老板找我所为何事?”
沈乘月推过去一只卷轴:“这是草原地图,我借经商的由头几乎走遍草原,亲自绘制的。夷狄那边我没法深入,是靠其他部落牧民口述绘成。”
薛方将信将疑展开一看,顿时看出了好处:“比我们手中的舆图还要详细,这可是帮了大忙了!”
毕竟边关二十年无战事,他们的舆图已经有些旧了,游牧民族变换位置时可不会通知他们。
“多谢沈老板!”薛方倒也坦荡,立刻道歉,“以往我多有误会,原来沈老板行商竟是借机绘制舆图,为国为民,是我错了!”
薛方躬身要行礼,被沈乘月拦住:“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你我之间往日恩怨一笔勾销便是。”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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